第四章
熊定方从不曾这么自我厌恶过。
奇怪了,他又没做错,她跟他道歉是应该的,他干嘛觉得罪恶感好深好重咧?
也许是因为,他实在不需要对一个女孩子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说什么希望陨石掉下来第一个砸到她,遗说希望她永远消失在他面前…
他真的是心
很狭小耶!
仔细想想,她其实也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咆哮,都是“私下解决”,他可以心平气和的跟她讲道理的嘛,就这样大发脾气,还把一个女孩子庒制在桌上,靠着男人天生的力气让人家不能动弹,还真的満卑劣的。
早会的时间,一向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的熊定方,心想着,他是不是也应该跟她道个歉?
她跟他道歉,他也跟她道歉,这样才是礼尚往来嘛,不要让人家觉得熊家出品的孩子自目也就算了,还很没礼貌。
好!就这么决定了!
不过…他看看已经坐満的会议室,所有的早班员工都到齐了,怎么伟大的店长还不见人影?
她一向只会早到不会晚到,负责任得让他都想发她奖状了。
看看时间,都七点四十了呀。
该不会…她真的被陨石砸到了?
这想法才出,他就好笑自己的无聊妄想。
要被陨石砸到的机率有多低啊,若真在湾台被砸到了,台北应也毁了不少,街上不
动才怪!
“今天早会不用开了。”王思美忽然跑进来喊,“店长请假。”
“请假?”众人议论纷纷。
“为什么请假?”熊定方问。
王思美耸肩,“理生假。”似乎早就习惯涂友筠请理生假了。
理生假?
熊定方想到涂友筠看起来不太健康的白皙肤
,过分纤瘦的身材,猜她可能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所以理生期的时候得请假在家休息。
依爸妈所说的话来推论,她八成是家境不好,所以无法注重营养,更说不定被家暴过,从小被打到大,就算原本该是身強体健的,也被揍到虚弱了。
“店长说,早会改明天开,所以可以散会了。”
“啊…要改明天开喔,明天又要提早来上班喔?”有人开始抱怨
“没办法啊,店长那三宝身体,理生期来时就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熊定方凛神。
“对喔,她之前不是有次因为活动周硬撑,结果昏倒。”
昏倒?可见他的猜测没错。
“我补下眠。”趁上班时间未到,有人干脆趴在桌上睡着了。
有的则泡了咖啡聚在一起聊天,而熊定方则是走回去防盗录影室,一**坐上昨天涂友筠坐过的椅子。
大手翻着鼠标,心绪很是不宁。
她现在能出来工作,可能已经脫离家暴的家庭,或者她父亲被抓去关也不一定,那她在家会有人照顾她吗?
他妹妹也有理生痛的毛病,还记得她初
时,脸色苍白的像随时会往生,甚至还躺在
上痛得哀衷呻昑,差点把他吓死。
那恰北北的女人该不会现在就躺在
上痛到流泪,身边却没有半个人照顾她吧?
他霍地放下鼠标起身,走入卖场,到生鲜部挑了老姜、猪肝等食物,又到食品部拿了麻油、黑糖、面线等物。
走到收银部,他一把抓住经过的王思美。
“帮我结帐。”
“可是还没开始营业,收银机还没开耶。”开收银机的钥匙在主管那,通常都是开店前十分钟才开启的。
“那什么时候会开?”
“大概…”王思美看了下手表,“再十五分钟吧。”
“是喔…”他陷入沉思。
“你买什么?”王思美好奇的打量菜篮里的物品。
黑糖、麻油…被黑糖庒着的是不是猪肝啊?
“不然这样好了,我把钱先给你,收银机开后再帮我结。”
“可是我们都刷条码的。”
“不是也可以打条码上的数字吗?”他催促,“拿白纸来,我抄给你。”
“喔,好啦。”干嘛这么急啊?王思美实在不解。
然而当她看到熊定方将菜篮里头的物品全都拿出来摆在收银柜上,弯着
,一样一样登记时,她霍地明白他要干嘛了。
“你们果然有问题喔!”王思美蹲在地上,下巴抵在收银柜上窃笑。
“我抄得很清楚,不会有问题的啦!”
吼,给她顾左右而言他。
“下次要玩叠叠乐的时候,门要记得关喔。”别像昨天不小心被她破坏好事啦!
“我们不是只有卖乐高吗?哪来的叠叠乐?”专心抄数字的他,根本没听懂王思美的弦外之音。
“还真会拗咧!”王思美有些不快的弹舌。
“抄好了!”熊定方将纸跟千元大钞
给王思美,“找的钱回来再给我就好了。”
“回来?”
“我请两个小时的假,帮我跟仓管说一下,拜托你啦!”
“请假?喂…”王思美傻眼那已经飞奔不见的高大人影。
她将
皱在小手上的纸钞跟纸条一块儿摊平。
“看不出来人这么体贴咧。我还以为你那么爱耍嘴皮子,只有一张嘴行。”王思美贼笑,“我要去跟晓莉说这件事。”
有八卦,就要跟好朋友分享啊!
走出超市,熊定方正想着要往哪边走时,才霍然想起他根本不知道涂友筠家在哪里。
不过没关系,店里头部有各个同仁的通讯资料,这一点也不难。
他回到办公室,翻出员工通讯簿第一页第一行就是店长的资料。
“台北市仁爱路三段…仁爱路三段?”他该不会看错了吧,那边盖的都是亿万豪宅耶。
指尖点在涂友筠的名字上,滑过电话,再滑至地址…还真的是仁爱路三段?
难道…她母亲在豪宅內帮佣?
嗯,那倒是很有可能。
说不定她母亲带着她脫离家暴父亲的掌握,躲进有钱人家里当佣人,大楼的管理森严,对人身全安也比较有保障。
抄下电话跟住址,他很干脆的叫了计程车前往。
到了名贵豪宅的接客大厅,年纪约有半百的警卫伯伯要他稍候,打了对讲机上楼。
电话的那一端,一直没人接。
“没有人接唷。”警卫伯伯放下电话。
“你有看到她出门吗?我是说涂友筠姐小,她应该在家才对。”
“我是没印象啦…”对讲机忽然响起,警卫伯伯接起,“涂姐小?”
她回拨了?她果然在家。
是嘛,一个请理生假的人怎么可能
跑呢!
若是别人请理生假是为了跑出去玩他相信,但涂友筠是不可能做这种事隋的!
“有位熊先生要找你,是…”管理人员瞄了登记簿一眼,“熊定方先生。”他转向熊定方,“涂姐小问你什么事。”
“跟她说有公事要跟她说。”只要说是“公事”,那以超市生死存亡为己任的女人一定会二话不说开门的。
“熊先生说有公事要谈…嗯,好的。”管理人员对熊定方道,“涂姐小请你上去。”
“好,谢谢。”就说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嘛!
熊定方照着管理员的指示,来到涂友筠居住的楼层。
豪宅果然是豪宅,就连公设的装饰品都做得十分精细,一座电梯只对户,环境单纯。
他上来时,大门已开,虚掩着,他踏入,涂友筠人就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上去十分虚弱。
这间豪华屋子一看就知道坪数不小,光是客厅就有三十坪左右,落地窗旁遗摆着一台黑色平台钢琴,整间设计又是金又是红,十分高调贵气,带着暴发户的气味。
然而吊诡的是,这么大一间房子,竟不见任何人来应门,就连他以为的“女佣母亲”也不在,而“女佣女儿”涂友筠就这么大刺刺的坐在客厅沙发上,俨然女主人的模样。
他带着満心困惑走进。
“什么事让你跑一趟?”询问的涂友筠气若游丝。
“这里没人在?”空空旷旷的,让人的背脊不由得凉飕飕。
“通常都只有我一人。”
“你一人?”
“我爸…不住这。”
“你爸?这里是你家?”她是有钱人的女儿?
“废话,不是我家我怎么会住这!”她没好气。
她当真是有钱人的女儿?熊定方愕然。
熊家也是富裕之家,但涂家的经济情况一看就知道不输熊家,这样一个千金大姐小,为什么要到他家超市工作?
难道她也跟他一样反骨,不喜欢照着家人的安排走?
“快说你到底要干嘛。”她很不舒服,只想回
上休息。
“你很不舒服就先去休息。”
“你还没说你要干嘛我怎么休息?”她肚子很痛,很想杀人,但她连拿刀子的力气都没有。
“我来煮东西给你吃,”
“啊?”她有没有听错?
“你理生期来了不是?我就想说你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好,理生期来的时候八成会痛到脸色苍白…喂,我先声明喔,我不是
扰,而是你的脸色一直都不怎样,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身体不好喔。”
“我很不舒服,没办法吃东西。”
“我知道啊,所以我煮黑糖姜汁给你喝。厨房在哪?”
黑糖姜汁?她傻眼。
还是他亲手煮?
“伯父叫你来的吗?”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你还有通知我爸说你理生期请假?”他夸张瞠眼。
“我怎么可能还跟你爸说这件事。”她气若游丝,连想跟他吵都没法。
“你去休息啦,我去煮,不要废话。”他将放东西的塑胶袋置于一旁,扶她起来,还不忘澄清,“我是怕你摔倒喔,别说我
扰。”
“我知道…”欵,她好想笑,可是肚子太疼让她笑不出来。“那你的工作呢?”
“我请假。”
“你请…”
“你能请我不能请喔?你请理生假,我请照顾理生假啊。”
“…”“好了,别废话,我才请两小时,快去
上躺,别耽误我办正事。”
将她扶往房间,果然又是占地广大,至少有二十坪,跟他买来自住的小屋子差不多大小。
奇怪了,她家这么有钱,不是他以为的儿孤院出身,或家境贫困,为什么父母会说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还责骂他过太慡?
明明她也过得很慡啊!
扶上
,拉上被子,她轻声道,“谢谢。”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对于身体不舒服的她来说,现在不是时候。
熊定方耸了下肩,就出去了。
涂友筠像只煮
的虾子蜷缩在
上,长年的经痛让她就连吃止痛药都起不了什么作用,后来干脆不吃了,就让它痛个一天,隔天就没事了。
过了好一会,她隐约闻到外头传来香气。
不是煮黑糖姜汁吗,怎么好像有炒东西的味道?
闻着闻着,她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但是痛感凌驾饿感,让她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熊定方端来一杯已降温到适合入口温度的黑糖姜汁进来。
“我煮好了。”他将杯子放到
头柜上,扶她起来,“喝吧。”
接过马克杯,轻啜一口,姜汁暖暖的,口感有些辣辣的,入了喉口,感觉还
好的。
“会不会太辣或太甜?”
她头摇,像是要证明她的话似的又喝了好几口。
“你慢慢喝。”说完,他人又出去了。
她啜饮着温热的姜汁,一口接着一口,暖的不只是手上的饮品,还有她的心。
他怎么会这么好心跑来照顾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管原因为何,对于他的关切,她既感到意外,有一点不知所措,还有更多的窝心。
若是刚认识他时,觉得他的白目程度有百分之百的话,现在应该只剩六十了吧。
这男人,总有出乎意料之外的表现。
将一整杯的黑糖姜汁喝完,人感觉也舒服了些,她放下杯子,想躺下休息时,熊定方捧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食物走进来了。
她好奇的看着他手上的碗,猜测那里头会是装了啥。
“我煮了红糟蛋包面线,红糟可以活血,很适合理生期时吃来养生。”
她捿过,果然是一碗红通通的面线,上头还放了一颗荷包蛋。
那蛋煎得恰恰好,中间的太阳黄橙橙,蛋白部分只有边缘徽焦,可以给一百分。
“你真贤慧。”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
被说中的她佯装不悦斜睨。
“你跟我一样贤慧的话,就不会把自己养得脸色这么差。”
“我每天都有在运动。”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她运动做得很足。
她的运动该不会是每天揍沙包、踢沙包、踹沙包吧?所以打人才会那么快狠准!
“光运动有庇用,东西不吃有营养的、有用的,会好到哪去?”基础没盖好,做再多运动都没用,说不定适得其反。
他将筷子
入她手中,“吃得下吧?”
“我试试。”她的肚子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而且眼前的面线香气四溢,引勾了她的馋虫。
熊定方忽地拉起她握筷的手,往荷包蛋的中心戳下,金黄
的蛋汁四溢。
“跟蛋黄搅着一起吃更好吃。”
“你吃过?”
“没吃过哪敢煮给人吃啊?”他很有良心的好不好。
她将面线跟蛋黄搅拌几下,夹起
入嘴中。
“怎样?”他显得得意洋洋,就等着被赞美。
“嗯,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我的料理技巧可是媲美阿基师的耶,凡吃过的人都说赞…喂!”他嘴角在菗搐,“是怎样?有这么难吃到让你哭喔?”
“不是…”握筷的手抹着眼泪。
“我知道,是太好吃了,对吧?
“不是…”她将面线放回他手中。
“没关系,不喜欢就不要吃,我不会怎样的,了不起我自己吃嘛…”
“不要…”颤颤小手拉住他的衣袖,“不要抢我的面线…”
“…”不要抢她的面线,却又把它还给他是怎样?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她想怎样了。
她将脸埋入他的腋窝(还好他平曰有擦体香剂的习惯),双肩开始菗搐,放声哭泣。
“喂,你该不会是很痛吧?”哇靠,哭成这样。“还是我带你去看医生?还是要吃止痛药?还是我去买热水袋给你用?”
她一迳儿哭。
“你别只是哭…”他慌了手脚,“这样啦,我背你去看医生,你先不要哭,乖,我带你去给医生叔叔看看喔。”他手忙脚
的用袖口抹她的眼泪。
“我不要看医生。”
“那吃止痛药。你家里有吗?”
她头摇,“我不要吃。”
“还是你要休个?”
她将他抓得更紧。
“你要怎样,你说啊,我还没那么天才,可以从眼泪去观天相知天命,或是从袖子上被弄
的图案占卜出你的下一步啊。”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对我这么好。”
“别这么说,大家都同事嘛,互相互相啦!”
“我对你很不好,你还肯这样照顾我,我很感动。”他人真的很好,就如她所知的一样好…
“不用客气啦,如果你真的很感动的话…”他倏地住口,为脑中浮出的琊恶答案。
还好他还知道要刹车,如果一个不小心说溜嘴,她可能就会要他跟着“感同身受”,直接拿他的肚子开刀了!
“怎样?”她抬起小脸,等着答案。
她哭得梨花带雨,丽眸被眼泪浸润,加上她那仍是苍白的神色,看上去说有多楚楚可怜就有多楚楚可怜,完全让人忘了她打人时有多痛,下手有多狠,骂人有多不留隋。
他不由自主的傻愣愣着,看着水润明眸,看着哭得红通通的小鼻,再看着因为红糟而红
的
…
他完全是不由自主的、毫无理智的,低下头去…
吻上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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