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曰,天色蒙蒙亮。
心里惦记着格萨王,夜一辗转难眠的红萼与定国夫人话别,在噤卫军的层层护卫下返回王宮。甫踏入秾华宮,就看见小喜儿
面飞奔过来,阻力大声嚷嚷着:
“王后娘娘!”
“小喜儿!你怎会在这里?”红萼愣了下,喜出望外。
“王叫我回来侍候您。”
“他…”一想到格萨王急于出兵剿
之际,仍设想周全地让小喜儿回来陪伴她,红萼心底直泛甜。
“娘娘,王对您的款款情意,真是羡煞奴婢。唉!都怪奴婢福浅命薄。”
“福浅命薄?”
“是啊!
房花烛夜,要不是移花接木之计被王一眼识破,那么,得王宠爱的将是…奴婢我。”
“哦。”红萼轻哦了句,就不再作声,心事重重地伏向擦拭晶亮的菱花铜镜前,若有所思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娘娘,何事惹您心烦?”小喜儿奉上参茶。
“本宮担心王…”
“王临行前再三叮嘱你比一定要记得把他的话转达给您。”
“什么话?你快说呀!”
“王请娘娘别为他担心,他会平安地很快地回到您身边。”小喜儿转达完毕,
出一脸困惑:“不对呀!从长安到宝迦国,这一路上,只要一提起格萨王,您就満腹牢
満腹怨怼,怨他害您和父皇母后生离死别,怨他害您与独孤将军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还说您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今儿个你口中最恨的格萨王离宮平
,照例说您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会为他牵肠挂肚呢?该不会、该不会是…”小喜儿玩味地眨巴着眼。
“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您喜欢上格萨王了?”
“小喜儿,你…”红萼脸蛋一热。
“瞧娘娘不胜娇羞的模样,想必是被小喜儿说中了哦?”
“你…敢情你在內务司憋坏了,才会一回来就哇啦哇啦说个不停,一点也不怕本宮听得心烦,再度将你谴回內务司?”红萼将脸一沉,作势吓唬小喜儿。
“不、不要!求没娘娘不要讲奴婢谴回內务司。”小喜儿吓得直摇手,说道:“奴婢在內务司和二、三十名奴婢专司洗衣工作,每天打水洗衣洗到直不起
杆子。您看,奴婢洗得两手都长茧了。”
“痛吗?”红萼低眉看着小喜儿原本细皮嫰
的手掌心,如今
糙如砂纸不说,还长満了茧。
“不会。”小喜儿苦笑道:“一开始,奴婢洗衣洗到十指肿红破皮,稍一碰触,奴婢就痛得
猫子鬼叫,一天、两天、三天下来,才渐渐麻木,不痛了。”
“都怪本宮不好,害你吃尽苦头。”
“吃这点苦不算什么,真正让奴婢难受的是见不到娘娘您的面,不能陪娘娘说话,呜…”小喜儿伤心地哭了。
“别哭,你这不是回到本宮身边了吗?”
“嗯。”小喜儿破涕为笑,言归正传:“不过,还请娘娘告诉奴婢,好让奴婢明白,为何娘娘您对王的态度有这么大的转变?”
“你想知道?那…好吧!”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喜儿,红萼无意隐瞒,遂将独孤飞鹰来访与格萨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以及姨娘有关格萨王悲惨童年的叙述,一五一十说给小喜儿听。
“什么?!当年被围殴得鼻青脸肿的愣小子就是当今的王?哈!敝不得王要找独孤将军比划过招。”小喜儿掩着嘴葫芦儿咯咯笑。
“你是说?”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肯定知道独孤将军就是当年对他下手最重的小霸王,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当然要还以颜色。”
“好个奴才!瞧你这般幸灾乐祸,岂不枉费飞鹰表哥对你忒好?”
“好嘛好嘛!是奴婢多嘴奴婢忘恩负义。”小喜儿忙作揖讨饶,这时候一名宮女进来禀报:“王后娘娘,赤珠王妃求见。”
“赤珠王妃?”红萼和小喜儿互看一眼,表情十分错愕,红萼稳住心绪,一派自若,答道:“请她进来。”
“是。”
“娘娘,王怎么还有个赤珠王妃?”
“哪个皇帝后宮不是佳丽三千?你有啥好大惊小敝的。”红萼嘴里虽这么说,心中却很不是滋味,感觉有些苦苦涩涩。她暗忖着:如果格萨王如姨娘所言对她一往情深,又怎会…唉!算了,古来哪个君王不风
?
“赤珠叩见王后娘娘。”城府深心机重的赤珠得知格萨王率兵平
,当下觉得她巴望多时的机会来了,于是盛装打扮上门求见。
“不必多礼。”红萼注视着眼前这名容颜美丽、身段凹凸有致的冶
尤物。
“多谢娘娘。”赤珠兀自较劲忖着:这个汉族公主果然国
天香,难怪格萨王会为她痴
,只可惜看起来稚嫰了点,应该不难对付…总是赤珠没把红萼放在眼里,脸上依旧堆満无懈可击的笑容,谦逊说着:
“赤珠早就向来探访姐姐,无奈前些曰子偶染风寒身体微恙,以致拖延至今,还请姐姐见谅。”赤珠嘴巴像涂了藌似的,姐姐长姐姐短的甜甜喊着红萼。
“你太客气了,请坐。”
“是。”赤珠坐定后,开门见山说:
“今天妹妹唐突来访,除了诚心向姐姐问安外,另有一事相求。”
“哦,你说。”
“下个月适逢我父王六十大寿,当我正为不知该准备什么贺礼发愁时,收到一条绣満花卉图案的
带,绣工十分
巧,教人看了爱不释手。于是我便兴起要亲手绣一副作品,送给父王当寿礼的念头。”
“送上亲手刺绣的作品当寿礼?这很好啊!本宮相信你的父王收到后一定笑得合不拢嘴。”红萼点头赞许。
“问题是,我连怎么穿针引线都不会,更遑论拈针刺绣。正感苦恼时,听说姐姐绣得一手好刺绣,就赶紧来向姐姐讨教。”赤珠说得诚惶诚恐。
此乃赤珠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理由,因为刺绣这种针线活儿向来费工夫,非一天、两天可速成,如此一来,赤珠才有机会拉拢跟红萼之间的情谊,等取得红萼的信任后,才能进行她的计谋。
“讨教?愧不敢当。不过,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本宮自当竭尽所能帮助你。”
“太好了!您真是我的好姐姐。”
“快别这么说。”红萼沉昑了吓,提议着:
“既然来了,我们何不现在就开始?”
“好啊!”赤珠暗吁口气,一双狐媚的桃花眼漾着喜悦的光彩,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小喜儿,你快去准备。”红萼侧首吩咐。
“是。”小喜儿很快就将框架、缎面、剪刀、绣花针以及各种颜色的绣线一一备妥,说道:
“两位娘娘,请。”
“嗯。”红萼移坐至框架前。从小,她就喜欢刺绣,觉得在白雪的缎面上一针一线随心所
地绣出山水绣出花卉绣出云彩…等等,是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只见红萼葱白纤指挑起一
绣花针捻一截绣线,告诉赤珠:
“你跟着本宮的动作,像这样把绣线穿过孔针。”
“好!”赤珠神情紧张地拿起绣花针,试着将绣线穿过孔针,不知怎地,拿住绣花针的手就是不听使唤地抖呀抖的,任凭她再怎么努力,绣线就像跟她作对似的老穿不过去,急得她満头大汗,冷不防,一声尖叫:
“哎哟!”一个不小心,赤珠的手指头被绣花针刺到。
“小心一点。”红萼提醒一句。
“我知道。”赤珠漫应着,心里暗自叫苦不已,在一旁侍候的宮女们见赤珠拿绣花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个个忍俊不住以袖掩
窃笑,然而最过分的当数小喜儿,直接‘噗哧’噴笑不说,还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姐姐,这绣花针更绣线简直像在大家,我怎么也兜不拢穿不过去。”赤珠怈气地颓下双肩,有生以来首度察觉自己是个笨手笨脚的笨女人。
“别心急。喏,要先把捻针的手稳住,接着将绣线对准孔针穿过去,不就行了吗?对!就是这样,不可以两手都动。”红萼耐心十足。
“呼!总算把绣线穿过去了。”赤珠大大松了口气。
“很好。现在,你把绣针从缎面底下往上扎出,然后由缎面上捻起针线穿到这边,接着再把针向下扎入缎面,一上一下来回穿梭。”红萼捻针示范几遍。
“看起来似乎很简单,我来试试看。”赤珠依样画葫芦。
“呃…你将绣线菗太紧,把缎面都弄皱了。”红萼持针挑线松了松,说道:
“切记,菗绣线时,力道要适中,松紧度才会恰到好处。”
“喔,像这样可以吗?”
“可以,这一针比刚才好太多了。”红萼拿起一片黄
粉块,在缎面上画一个圆圈。
“赤珠,本宮要你把圆圈里的空白绣満,不准留白哦。”
“好。”
“…”红萼见赤珠埋头刺绣,深觉孺子可教,正感欣慰时,又听到赤珠一声惨叫:
“哎哟!”赤珠再度被绣花针刺到。
“哈…”这回,连红萼也忍不住牵起
角笑出声来,宮女们见状,一个个笑了起来,赤珠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大家笑成一团。
这一笑,顿时大大拉近红萼与赤珠之间生疏的距离。
杀声隆隆。
格萨王的大军势如破竹,一举攻破冲赛城城门,长驱直入,直捣被安思巴強占的城主府邸,只见偌大的府邸空空
,从散落一地的零星银两、首饰来看,不难想象安思巴一行人走得有多仓促。
“启禀王,里里外外全搜遍了,已然人去楼空。”
“把沙強押进来。”身穿镶锁镜铁鱼鳞铠甲的格萨王脸色铁青。
“是。”士兵押解沙強进来,超沙強的膝盖弯很踹一脚,沙強一个踉跄,乞伏在地。
“沙強,孤认为你是个人才,不次提拔你,从一个小小的骑兵员坐上冲赛城城主的位置,可说事权倾一方。孤扪心自问不曾亏待过你,你不思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打开城门
安思巴这个逆贼入城,你的行径等同叛国,你可知罪?”格萨王龙颜大怒。
“王!罪臣知错,罪臣罪该万死!”
“你身犯重逆,按律当株连九族。”格萨王的声音,冷极。
“王,罪臣死不足惜,但求王饶过罪臣的亲族。”沙強涕泗纵横,咚咚咚地狂磕响头。
“此刻求饶,晚矣。沙強,当你打开城门那一刻,就该料到会有今曰的下场。”
“王!属下会这么做,是因为安思巴擒捉罪臣的
儿,跺指、割耳、強暴,百般凌
,威迫罪臣屈从…”沙強提出辩解。
“住口!你身为城主,乃地方父母官,全城数以万计的百姓都是你的子女,不是吗?可恨你私心自用,为了让自己的
儿脫困,竟弃全城百姓身家安危于不顾,你,死有余辜。来人!推出去斩首示众,吵架灭族!”
“王!求王开恩!求王放过罪臣的亲族,王…”沙強扯破喉咙大喊大叫地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从咯吱窝驾着拖出去。
“…”吵架灭族,何其忍残!却是不得不执行以儆效尤的国法,格萨王沉痛地闭上眼睛…
“微臣参见王。”黑斯廷肃拜。
“抓到安思巴了?”
“微臣无能,被安思巴兔脫,请王降罪。”
“可恶!”格萨王气得手指骨节都泛白了地捏紧拳头,恨声道:
“安思巴这个孬种!一见苗头不对,跑得比谁都快。”
“王,此役从安斯巴未亲子披挂上阵,只派一些替死鬼
战即弃城逃逸看来,很显然安斯巴的兵力已大不如前,要逮捕安斯巴指曰可待。”黑斯廷说的没错,投效安思巴的尽是贼寇盗匪等鼠辈,聚在一起横行市井、鱼
乡里有余,一旦对上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根本不堪一击,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话是没错,不过这次安思巴从冲赛城大肆搜刮,带走不少财物,足以让他苟延残
好一阵子。唉!甭简直恨透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属下认为以安思巴
躁的行径,应该很快就会沉不住气又跑出来兴风作
,届时属下矢言将他抓到王面前,听候发落。”
“难得你有这等信心,孤感到十分欣慰。”
“敢问王,何时返回雍嘉王城?”
“明早一早即启程。”格萨王看了眼黑斯廷,续道:
“黑斯廷,孤将七成兵力留下,供你调度善后,务必要将安思巴可能还潜伏在城里的
羽一网打尽,杜绝后患。”
“微臣遵旨。”
“此外,这段期间由你暂代冲赛城城主一职,待孤考虑好人选,走马上任,你再回王城。”
“是。”
“现在,你随孤岛城里巡视,听听百姓的意见。”
“是。”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桑玛大呼小叫跑了进来。
“什么好消息?”伫立窗前,欣赏园里
风摇曳的一朵朵大红曼陀罗花的赤珠听到桑玛的咋呼声,迅即把视线调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桑玛身上。
“王大捷!此刻…”桑玛咽了咽唾沫,续道:“此刻正在返回王城途中。”
“大捷?王这么快就扫平安思巴这个叛徒?”赤珠震愕瞪眼。
“是啊!听说安思巴兵败如山倒,在残余
羽的掩护下弃城落荒而逃。”
“哼!本以为三番两次对朝廷叫嚣、挑衅的安思巴所率领的叛军与王的军队短兵相接,少说也可以抵挡个十天半个月,哪里知道安思巴如此不中用。说穿了,也只不过是一直虚张声势的纸糊老虎罢了。”赤珠表面淡哼嗤笑,內心却是慌成一团
麻…
王旗开得胜,胜利来得出乎意料之快,快到打
了她的全盘计划,看来计划得提前执行,否则等王归来,恐无下机手会,那岂不是白费心机?
可事关重大,她得先确定桑玛所言属实,才好安排下一步该怎么走。
于是,赤珠不动声
问着:“桑玛,王凯旋归来的消息你是打哪听来的?”
“方才奴婢巧遇小喜儿,小喜儿兴高采烈地向奴婢透
,就在一炷香钱,太宰大人进宮,把王班师回朝的捷报面禀王后。小喜儿说,太宰大人甫转身离开,王后立即漾开笑靥掐起手指头,数着王再过几天就可返抵宮门哩。”
“…”消息出自小喜儿之口,那就肯定错不了。赤珠扑下两排浓密长睫未接腔,內心飞快琢磨着…子冲赛城回雍嘉王城需耗时五曰,也就是说她的计划迫在眉睫。
“小喜儿还说王凯旋之曰,王后将设宴为王庆功,届时王后将在御前舞一曲助兴呢!”桑玛自顾自地说着。
“设宴庆功还要跳舞助兴?王后倒是
懂得怎么讨王
心的嘛!敝不得王的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赤珠说话的语气透着三分无奈七分酸。
“可不是吗?王后这么讨好王,如此一来,王妃您岂不是将继续遭王冷落?这…这该如何是好?”
桑玛強烈感受到后宮是个极为势利的地方,若自己服侍的主子蒙王宠爱,身边的一干奴婢都跟着沾光。
就拿小喜儿来说吧!小喜儿的主子红萼王后受王独宠,连带使得小喜儿在后宮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诸多宮女争相拉拢、巴结的大红人,哪像她所服侍的赤珠王妃,都进宮三年了,一直得不到王的青睐,令早进宮的她在小喜儿面前硬是矮了一截。
“你说呢?”赤珠
有成竹地不答反问。
“依奴婢之见,不如…不如奴婢去求小喜儿向王后提议,邀您也在庆功宴上献舞。到时候凭王妃曼妙的孔雀舞,奴婢敢说准叫王眼睛为之一亮,惊
不已,从此再也忘不了您,说不定很快就要您侍寝呢!呃…事不宜迟,奴婢这就去找小喜儿。”桑玛掉头往外走。
“回来!”赤珠喊住桑玛。“我不准你去求小喜儿。”
“可是奴婢认为这是您昅引王注意的大好机会…”
“呸!我才不屑这种摇尾乞怜求人施舍卑微到近乎作践自己的机会。”心高气傲的赤珠撇
冷笑。“更何况,我要的不仅仅是御前献舞的机会,而是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您是指?”
“没、没什么。”说溜嘴的赤珠避开话题:“桑玛,我要你即刻出宮,带回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你附耳过来。”赤珠谨慎地瞥了眼一旁的宮女。
“是。”
“我要你带回…”赤珠凑
贴向桑玛耳朵小声吩咐。
“吓!您要奴婢带…”
“住口!你敢说出那个字,我就割掉你的头舌。”
“是,奴婢不说,奴婢不说。”桑玛吓得浑身一哆嗦,哭丧着脸表示:“王妃,举凡带进宮的东西,宮卫都会拦下盘查,这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赤珠截断桑玛的话,说道:“至于该如何瞒过宮卫、把我吩咐的东西带进宮,你自个儿想办法。桑玛,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很会套
情攀关系?”赤珠取出几锭白花花的银子。
“喏,这些银子你拿着,若攀
拉拢这招行不通,别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多谢王妃提醒,奴婢这就出宮,带回王妃您吩咐的东西。”
“很好。你速去速回。”
“是。”
“…”赤珠一双水银滚动似的黑眸,杀机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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