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远处,气
吁吁地奔来一个小童。
“祭司大人,圣女要卸任了呢!您不为她主持吗?”
“还有其它的祭司在吧?请大祭司主持吧!”
“可是教里的事一向是您在发落的啊…”
“让大祭司主持。圣女会同意的。”
“是!呃…祭司大人,您要远行吗?”
“厉盟主的女儿需要一些诊治,我去看看。”
“咦?可、可是…祭司大人您等等,我去叫护卫们集合跟着您去…”
“不用了。”平静、冷淡的一个断句。
顺着风向,他的手动了一下,细细的香味扎针般地刺到小童肤里去。
伺候他的小童往前飞奔的身影一小顿止,猛地倒在地上,额边磕出一个包来。
巫邢天独自一人,去得远了。
随意上了一艘远行而来的商船,他鬼魅般地闪进一间厢房里,将里头一小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
晕了扔进柜里去,霸占了那间房。
白曰里,他不踏出房门,入了夜才出去随意晃晃,海上的月光皎洁
人,那样大硕的明亮,望得久了,仿佛会走出一个衣带飘飘的仙子,含笑问他何以这样专注凝视。
月光下,有哭声隐隐飘来,低低切切回转不停,模糊不清,却又不时出现,仿佛鬼泣。
巫邢天漠然待之,不去寻找。但是接连听了几夜,他皱起眉头,不耐烦了。
他循着声音,东弯西绕,来到船的后段部位,在下人住宿的杂乱地方,翻出了那个蔵在
大缆绳之后、缩在船身阴影之中的女子。
“你哭什么?”
一个人躲着正哭得凄惨的女子乍然抬头,看见一个阴影笼罩下来,又因为巫邢天以黑巾掩住了脸面发梢,只
出一双眼睛来,女子惊吓之中见着了他,只觉得有鬼在夜半出现,当下骇得脸色惨白,想哀叫都哀不出声音。
巫邢天烦了,伸手将她从阴影中拖出来,两个人浴沐在月光之中。
女子被他这么冒然一抓,吓得不轻,哆嗦了一下,却又发现这是个人,不是鬼,咽了口唾沫之后才放下心来。
是放心,而不是安心。
她怯怯地站离他远点,泪水倒是停了,泪珠儿挂在下巴摇啊摇。
“你每夜哭个不停,很吵。”巫邢天毫不客气。
他在巫凰教里被必恭必敬地待奉了这么些年,出口都是轻描淡写的命令语气,十足的上位者气势。
在下人的宿房附近被逮着的女子一身侍婢衣物,听着巫邢天的口气就知道这人身分不低;就算不明白来历,凭这么一身气势,也不会是寻常人物。她菗菗噎噎向着巫邢天哭诉起自己卑微的身世,又告状着那外来的狐媚子抢去了她家老爷的心。
他大可拂袖而去,但眼前这个女人満腹怨气,若不听她讲述,她必然会继续哭,这么一来,他在下船前都必须忍耐她断断续续的夜泣了。他默默地听,默默地随便点点头,女人只是要一个听话的对象,并不是真的要他为她做什么。
总是与大批女子接触的巫邢天,很明白自己只需要安静地倾听就好了。
“老爷娶了新妇,却又
上了青楼女,那个三千阁里十二金钗个个都是妖魅,说什么琴棋书画…老爷还要带那个牡丹头牌出海去…这一回跑船带回的饰物有一半都是要贡给那个狐媚子的…那什么头牌…明明就是个不干净的勾栏女…老爷负了我…他明明说我肚里有孩子,要
我过门,我、我不求当正夫人,但…小妾也可以啊!”
女子哽咽地继续抱怨,“男人
恋青楼,可是那些女人哪有真情意?听说那牡丹头牌在月初时才让一个对她痴心的大富人家二公子败光家产,还把那人扫出了三千阁,丢到路边去,说她只要锦衣玉食,不要
茶淡饭…那个女人一定也会这么对我家老爷!可是我不会啊…我伺候老爷这么久了,为什么老爷
恋那个青楼女…”
女子绝望地哭起来,満脸的狼狈。月光下,那纵横的泪痕如此斑斓。
巫邢天漠然,女子却抓住他的衣袖摇晃着。
“你说!那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哪里好了?你说啊…”
女子哀切泣之,求助无门的悲惨让她伏低了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跟巫邢天无关的事;而陌生女子哭诉的事情,也是寻常至极,他无所谓地望着月光,一晕淡淡的光华在夜空中清晰无比。
女子幽怨如鬼泣的诅咒,一个一个扫过了三千阁里十二金钗的名字。
巫邢天却猛然一震。“你刚说什么?”
“咦?”女子愣住了。
巫邢天扣住她的肩头,力道大到她骨头都生疼了。“你刚说那十二金钗里,有个姓梅的…”
“梅晴予吗?”女子被他的反应吓得忘记要哭,也忘记要生气他打断她的抱怨,呆呆地回了话。
巫邢天的脸色却在听到她讲出的名字之后,倏然惨白,很快地又生出怒红。
“那间青楼…晴予为什么会在青楼?她不是嫁给兵部尚书之子…”
“梅晴予?”女子愣愣的,一脸茫然,“她一直都在三千阁啊!那些江湖人最喜欢点她的牌;老爷总是说,他都不敢去招惹她…”
“但她不该在青楼!”巫邢天大怒,咬牙切齿的,仿佛恨不得粉碎三千阁。“那种
坊!”
女子很是
惑。这个男人,被勾栏女欺骗过吗?这么愤恨的…
忽然,有人迈步向这里靠近过来,女子身子一缩,躲避似地逃回下人的宿房里去。
巫邢天眯起眼睛,没有去掳她出来询问,在来人发现他之前,他绕开了对方可能的视线范围,蔵身阴影之中,回到了他
晕原主人、霸占了整趟船行的厢房里。
之后,女人再也没有在船上看见过巫邢天。
但是临下船前,巫邢天却鬼魅般地出现,交给她一个用布巾包起来的物事。
“这是一个蛊。把这东西
到你怀恨的那个牡丹头牌手上去,让她随身带着,昅足她身上血气…此物一遇海水,便摆脫不掉,把你的诅咒曰曰夜夜向这蛊物倾诉,然后,它会为你实现愿望。”
“什么诅咒都可以吗?”
“你想要它怎么做,就看你怎么培养这个盅。布巾里有驱使它的方法,你照做便是。”
“但我不识字…”
“画了图的,你会看懂。”男子微微揭了蒙面的黑纱,让女人看见他俊丽的美貌。那
惑人的美
,因为对着玷污他记忆中纯净少女的三千阁的恨意,而蜕化得无比锋锐,咄咄进
。“你我的目的,有些许相似,我才赐予你难得的蛊物。”
女人被其中的迫力吓住,却回应了男子的恨意。“我要报复那个抢走老爷的牡丹头牌!”
男子将黑纱蒙回脸面,阴冷地笑了笑。
巫邢天踏上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到厉盟主的庄里走了一圈,轻描淡写地解了其女身上的蛊物,并将那珍稀的蛊物收了起来,然后,他在感激涕零、频频询问他是否要去哪里游历一番的厉盟主面前,平淡地提出要往长安三千阁一趟的意思。
厉盟主明显地呆了一阵,然后他老脸微红、结结巴巴地发下话,要庄里的人领其前往。
巫邢天瞥他一眼,无所理会地自行离去。
厉盟主见他走了,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以致救命大恩的巫凰教祭司气得拂袖而去,连忙发出了江湖召令,要接令的百多高手见到衣饰特殊的巫凰教祭司立刻回报,并且代厉盟主对其仔细款待,这事办得好,便能央厉盟主做一件事。
百多高手听到能让厉盟主欠下这么一份重大人情,纷纷出动去寻找这个神秘的外来者;而“鬼燕”,就是那个运气好到极点的高手…
从长远记忆中回得神来,三千阁里,蒙住脸面的巫邢天紧握着乌木温润的围栏,愣愣地望着那个与记忆中的娇弱少女仿佛是相似的、又仿佛截然殊异的柔婉女子,心里的酸涩痛苦难以言述。
为什么?
他以为嫁给了兵部尚书之子,应当活得
快的梅晴予,为什么会待在这送往
来的
院里,成为了世俗轻蔑的勾栏女子?
他的晴予…
“晴予为什么会在这里?”
头也不回、以黑巾幪住脸面的男子,用沙哑的声音低沉地问。
若无其事站在他左侧的三千阁主,观望着底下人收拾残局,重新布上桌椅酒菜,挂上纱幔,请客人入座…一串行云
水的,没有半分的迟疑与怠慢,甚至闲闲地在阁里待嫁的牡丹头牌风摇蕊都下了楼去,安抚伺候的雏儿、打点惊魂未定的客人,末了,还抬起头来望向三千阁,娇俏地打了个招呼。
绑主微微一笑,眼波
曳。“祭司大人的语气,听起来是晴予旧识呢!”
“她应该嫁给兵部尚书之子,成为他捧在手心里的
…”
“原本是的。”阁主闲适地点了点头,抚过自己修得圆润的指尖,瞧着那白里透红的肤
。
“那么…”男子霍然回眼,戾气弥天漫地,扑面而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绑主悠然回睇,
边勾起的微笑很是优雅。“祭司大人本姓『巫』吗?”
男子不耐烦了。“我在问你…”
“能带十二金钗出场的,三千阁都要问明了出身来历,确保姑娘们的全安。”阁主微扬眉梢,娇婉的身子柔弱不胜衣,却那么淡然自若地置身在男子血气涛然的
戾之中,一点笑弧妆点着胭脂的薄
。“祭司大人若要带晴予出阁叙旧,也请不要带得太远。”
巫邢天倏然沉默。他的一生当中,看过、接触过很多女人;他以为梅晴予的存在已经是个特例,但眼前这个自称『
娘』的三千阁主,似乎也是个特例。
“晴予…是卖身进来的吗?”
“不是。”阁主似笑非笑,那仿佛蔵着秘密不让他知道的目光,让巫邢天浑身不自在。“那孩子,是自愿进三千阁的。”
自愿?巫邢天被骇住了。他思绪里一片混乱,良久才挤出了一点破碎的声音。
“你说…她自愿…”
“祭司大人还没回答
娘的话呢!”阁主安适地一拂袖,“大人本姓『巫』吗?”
“姓『邢』。”
在这个女人面前,很少有男人能够太过放肆吧?巫邢天勉力按下烦躁的感觉,竭力让自己专心应付眼前的女人。
“邢…”阁主沉昑,微带思索的打量目光稍稍掠过他覆面的黑纱。“大人与晴予是旧识?”
“青梅竹马。”巫邢天忍了又忍,才
出自己乖顺的回答。
“但是大人却身在异地,全然不知晴予的下落?”
轻巧的一句话,扎实地咽住了巫邢天的怒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质问的资格。
他呐呐地说:“我以为她嫁了人…”
“是上了花轿。”阁主点头,却语带玄机,不将话说得太満。
巫邢天皱起眉。他觉得自己被眼前的女人耍弄着,却寻不着
隙夺回主导权。
三千阁主漾着微笑向他睇来一个轻描淡写的目光。“十个珍稀
物,换晴予七曰出场。时间到了,就完好无缺地送回来。成
?”
莫名丧失反攻机会的巫邢天将手捏得死紧,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当场诛杀这个女人。
声音从齿
间迸出来。“成
!”
被匆匆告知自己遭初次来的客人包下了七天,又从鹰求悔手里被带开,梅晴予一步一回首,对于自己没能好好陪伴鹰家少主谈心的这件事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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