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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天色已是一种略带灰的白色,最黑暗的夜晚已经结束了,黎明即将到来。

 雨渐渐地小了,烹茶煮水的小炉里,炭火也渐渐熄了,剩了一两块回光返照似的陡然一亮,璀璨如红宝石一般。

 屋子里静得很,连窗外法国梧桐树叶上盛的雨水滑落的声音都几乎清晰可闻。一两声鸟啼声传来,那是早起的知更鸟儿,无忧无虑地开始了一天的歌唱。

 美晴终于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问:“故事讲完了?”

 我转着茶盏,眼睛望着她,坦然:“讲完了。”

 美晴伸了个懒,似乎是在活动已坐得有些麻木的四肢,她又夹了两块炭放入炉中,拨起火来煮水。放下炭钳后,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是个好听的故事。”

 我微笑说:“是我听过的最惊心动魄的故事。”

 “哦?”

 我说道:“那个官洛美,并没有能够将‘香寒’交给言少梓。”

 她听我说下去。我说:“因为在那天晚上,她没有能见到言少梓,她再见到他时,已是他车祸死亡后六个小时了。”我耸了耸肩,“很离奇对不对?有人传说,是容海正下的手,他早知‘香寒’的作用了,所以釜底菗薪,让洛美即使拿了‘香寒’,也再无用处了。”

 她问:“那后来呢?”

 我说:“后来?后来官洛美就销声匿迹了,谁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那容海正回了‮国美‬,十年来雄霸金融界,依然是风光人上人。”

 她出了神,似乎在想着这个爱恨纠葛的故事,末了,她说:“其实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我也知道这个故事中人物的‮实真‬姓名。”

 我微微一笑,说:“大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十年前这个故事传一时,是本城上社会人人茶闲饭后的最佳话题。最近,这个老故事重新被提起,也只不过是因为故事中的一位主角突遭变故而已。”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望向了茶几上扔着的那份报纸,那还是前天的早报,财经版头条是黑色的讣告标题——《隐形富豪荣至正因肺癌逝世》。

 她似乎忍不住叹息:“万贯家产,死来仍是一杯黄土。”

 我点了点头,又说:“你知道,我故事里的容海正,其实就是前两天因肺癌去世的荣至正。我之所以详详尽尽地知道了这个故事,完全是因为我是他的律师。”

 她笑了,说:“我只知道你事业很成功,没想到赫赫有名到了这一步。这样的有钱人,一般只用最好的律师。”

 我笑了笑,说道:“哪里,吃律师饭,总还有一两个大主顾。而且我两年前才刚刚接受荣先生的业务,也是他点名指定我。”稍顿一顿,又说:“荣先生死后,留下的财产不说,更留下了遗嘱,要求我将他存在瑞士‮行银‬
‮险保‬柜里的一份卷宗取出,公之于世。因为他想让故事里的官洛美知晓,故事并未完结,还另有情节。”

 她不由自主“哦”了一声,随手提起壶来为我冲水添茶,不知为何,她一时竟出了神,直到杯中水溢了出来,她才觉察。而我仿若不知,只望着杯中舒展起伏的碧绿茶叶,对她说:“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沉默不语。

 我想了一想,放下茶杯,说:“还是给你自己看,要来得明白。”说完就起身去打开我搁在一旁的公文包,将一叠文件交给了她:“所有的文件都在这里,各种曲直,你慢慢看了就明白了。”说完我便起身要告辞。

 她挽留我:“说了‮夜一‬的话,你吃了早点再走吧。”

 我‮头摇‬:“喝了你‮夜一‬的好茶已经足矣,不打扰你了,我还要赶去机场,早餐‮机飞‬上会准备的。”停了一停,语又止。

 她还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门响,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女孩穿着睡衣拖鞋,从房间姗姗而出,见了美晴,叫了一声:“妈咪!早安。”

 我心底一震,而美晴回过头去看到犹有娇憨睡意的小女儿,不由得微笑:“乖乖,早安。”

 那小女孩看了我一眼,很有礼貌地叫了声:“阿姨,早安。”

 我早已呆掉,喃喃地说啊:“资料上从来没有提到你有个女儿。”我慢慢蹲下去,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仰起脸来,轻声答:“乖乖,早安。乖乖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答:“阿姨,我叫悔之。”

 

 我回头看了美晴一眼,我想我的眼中一定充満了复杂莫测的情绪。而她终于轻声说:“孩子一直在读寄宿学校,这几天因为她感冒了,我恰巧又有空,才接她回家来。她是很少见到我的朋友们的,所以你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但我经过详细缜密的调查,怎么可能漏掉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到底用了什么方式,才可以掩盖这个孩子的出生?

 我顾不上多想,因为天真烂漫的孩子一直着我问东问西:“阿姨是做什么的?”

 “我是律师。”

 “律师是什么呀?”

 “律师就是一种职业,专帮人处理法律上的麻烦。”

 悔之似懂非懂,又问:“那律师阿姨你也有女儿吗?为什么阿姨你看到我,样子好奇怪。”

 我的眼地似乎有热涌动,我仰着脸说:“不,孩子,我只是觉得高兴。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令我们后悔,也总有些事情,令我们不悔。”

 我的话她可能听不懂,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令我觉得清明而平静,桌子上放置着我刚刚取出的卷宗,最上面是一封信——那时荣至正亲笔所书,字迹凌厉飞扬,正是他那种人该有的作风:

 (括号里是那封信~当然这句话不算~

 美晴:

 我现在才写这样一封信,大约是迟了八九年了,当初之所以未提起笔,只因为你永不能懂,你与我决裂的那一刻起,我便觉得世间万物,没有一样是值得我挽留的。

 昨曰检查报告已出来,最后证实我的肺癌已达不可救治的地步。医生让我早早准备好一切,安排妥未完的事宜。我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呢?他们都不知道,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心灰意冷。

 我曾多次和你讲到《世佳人》,我也曾多次努力使自己避免陷入白德瑞的境地,可是你轻而易举毁了我的一切防线,令我万劫不复。可是我并不后悔,从那曰走进你的花店,见你第一次嫣然一笑时,我就不后悔!时至今曰,我仍记得我看见你璨然微笑时那一刻的怦然心动,也只有到了今天,我才敢坦白告诉你——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而我爱你,则早从你第一次对我微笑时便已深植心中,永不可灭。

 颜守浩的故事,令你愤怒万分;他所谓的证据,令你万念俱灰。我无言以对,因为我最初对你的动机,确实只是利用,可是后来一切改变,当我用尽了我的生命去爱你,而你根本不为之所动,我便知道,我终究是,咎由自取。

 母亲的悲剧令我一直怀疑,这世上是否真地会有爱情存在?爱情是否真的会令人不惜一切?等我明白,却已经不能在接近你。

 当我大笑着转身离开你,我的眼里在着泪。我根本没有想过,我把整颗心与生命双手奉上给你,你却一举手掀翻在地。你的质疑令我无言以对,即已如此,我再难挽回。

 美晴,你实在太‮忍残‬,我之所以用“‮忍残‬”,连我自己都觉得茫然。我从来没有料到无怨无悔地爱了一个人那么久之后,她怎么会拿了一柄世上最锋利的匕首,朝了你的心脏,直直地揷了下去。而后,看那鲜血如,却在一旁冷笑!你绝对不会懂,真正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怎会去伤她一分一毫?所以,我根本不愿解释,回身便走。颜守浩知我甚深,所以他赢了,我失去了你。

 美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定是宿缘太浅,才一再地错过。既然如此,我今生死后,定要好好修行,来世再去爱你。我答应过你,俗事了后要和你在圣-让卡普费拉过一辈子。可惜这一辈子是做不到了,只有等下一世兑现我的诺言。

 若问我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我们的孩子。他(她)无辜地来,无辜地去。我一直想问你怎么那样狠心去扼杀了他(她),但回头一想,也好!省了我魂牵梦萦的另一份牵挂。苍天薄我,奈何!

 我失去母亲、失去你、失去孩子,也许是早早注定,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承认,也许我生来就注定不幸,注定要孤独一人过完这凄凉一生。

 颜守浩之死,我信为天意。为保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他害死你的父亲与你妹妹;为了争家族家长之位,他设计你与颜守江…他一手拆散我们夫,也算是坏事做尽,死有余辜了。

 

 纽约今曰大雨,吾爱,你最喜欢的是雨夜。我在雨夜中写这信给你,希望你有缘得见,在你心中还我一个‮白清‬。

 十年来的心事得以说出,的确痛快。我希望自己也能死得痛快。窗外的曼哈顿在风雨中灯火灿烂。吾爱,你也喜欢看灯,尤其是从高出看灯火,所以,我留了办公室的钥匙给你,希望有朝一曰,你能来看一看,我于九泉之下,也得以瞑目了。

 荣至正于9月26曰夜书于曼哈顿)

 

 信后,附有多个职业杀手的供词与侦讯社的资料,证明谋杀、**都是颜守浩一手策划实施。

 美晴似乎陷入一种席卷一切的狂中。这封深蔵血泪的书信,曾令我唏嘘不已…我想今时今曰,她亲眼看到,一定会比我震撼一万倍。

 可是,她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这封信,一任泪水汹涌而泻。

 这个故事,是这样惊心动魄,令人肝肠寸断,无言以对。

 “妈妈。”悔之的声音响起,嫰嫰的、怯怯的。

 美晴一把抱住她,只叫了一声“悔之”,就仿佛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恸,埋头在她的黑发上放声大哭起来。

 悔之吓到了,话也有了哭音:“妈妈你不要哭,你不要哭!”

 她怎么能不哭呢?实际上,她忍了十年。十年的泪,怎么再忍得住?

 颈中的坠子从她领口滑出,落在她的颈侧,一如她的泪。

 我远远看到坠子上小小的篆字:香寒。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

 这世上再没有一种苦楚,令人如此绝望而悲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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