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夜凄
。
三更刚过,大江河畔便起了一层幽幽的白雾。
雾缓缓漫过河岸,爬上了轻舟大船,摸上了屋瓦飞檐,无声无息的浮游飘
进城。
未几,雾掩千帆、云遮明月,扬州城內外,皆被云雾遮掩,教人伸手几不见五指,只有淡淡水声轻轻飘
。
大街上,除了巡夜执勤的更夫之外,连半只小猫也没看见。
卡卡卡——锵——
老更夫拉紧了服衣,一快两慢的敲了手中的竹板与小锣,一边走在
的砖石路上,喊着每夜必嚷的提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虽然他不觉得这种
冷的天气,是有什么可以烧得起来,但工作就是工作,就算整座城里的人都睡得**朝天了,他该喊的还是要喊,该巡的还是要巡。
只是,今夜这场雾,还真是大啊,若不是这条巡更的路线他早走上不知多少回,只怕就要
失在这场大雾之中了。
老更夫提着灯笼与小锣在渺渺白雾之中,一边报着更,一边小心走过河岸、穿过街巷。
这种天气,真是教人忍不住心里直发
。
虽然胆子不小,做打更这行也做了二三十年,遇到这种难得一见的大雾,老更夫却还是不自噤的加快了脚步,想着快点回到守更小屋,喝杯热茶、吃个大饼,好好歇息一下,省得自个儿在那边胡思
想。
正当他想着自个儿留在武侯铺里的热茶大饼时,忽地一声凄厉的惊叫打前方不远处的坊市中响起。
他惊得一颗心差点蹦出喉头,但还是本着更夫本能,快步穿越浓雾跑上前去,可刚拐过弯,他就在大雾之中被撞倒在地,跌个四脚朝天。
那撞倒他的野兽身形竟比一名成人还大巨,它全身又腥又臭,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有若铜铃一般大,更可怕的是它那张満是利牙的大嘴,竟咬着一只断掉的人手啊。
“哇啊——”
他吓得头皮发麻、庇滚
,明明知道该站起来逃跑,却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那东西瞪着他,大嘴一张,喀哩喀嚓的呑下了人手,跟着就朝他扑来——
老更夫见状,保命的本能,终于回过神来,反
就把手中烧起来的灯笼往那野兽身上丢,跟着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就跑,边试图扯开嗓子。
“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啊——有妖——”
差不多在这时,他才发现,人紧张时,那声可真是喊不太出来啊,而他话没喊完,那野兽已经从后追来,将他给扑倒在地,他奋力挣扎转头,灯笼烧了起来,火光照亮了那充満利牙又腥又臭的大嘴,那嘴张得好大好大,迅即朝他的脑袋袭来。
完了!
他惊恐的想着,然后无法再想。
暗夜,寂寂,很黑。
掉在地上的灯笼早已完全烧毁,只剩丁点火星,然后终于完全熄灭。
东门这处的十里长街,依然被深深的浓雾笼罩着。
砖石道上,也仍旧
透,被雾和腥红的血,浸得
透。
但,早已关门的市集,空
的,不见半个人影,最近的住屋,还在老远之外。未曾有人听见那声惊叫,或之后更夫嘶声的叫喊。在这深黑的夜里,没有人开门探头查看,就算有听见,恐也会误以为是梦吧。
不远处,江水依旧悠悠而过。
千帆在雾里轻轻晃
着,晃
着。
城里西门那儿,另一位更夫尽责的打着竹板、敲着锣。
卡卡卡——锵——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卡卡卡——锵——
旭曰东升。
朝阳一出,就将宽阔的江面映得闪闪发亮。
昨夜的浓雾,今晨的阵雨,都已是过眼云烟。
港口街市內万头攒动,处处人声鼎沸,来自东西南北的商旅们带着不同口音,忙着
易买卖、上货卸货,叫卖声、吆喝声在四处此起彼落。
有些船扬起了帆正要离港,有些车马载着货才要进城。
这儿,是闻名天下的商城,广陵扬州。
此城东有大船巨舶通海外,北有运河接淮水上洛
长安,西有长江达益州,南有陆路下两广,因地理位置极佳,来自南北八方的货物,都在此处集散。
而只要是前来扬州行商买卖的人,无论是走陆路,抑或是走水路,都不会错过这扬州城里最显赫的一座楼——凤凰楼。
凤凰楼,是天下第一楼。
其楼以楠木兴梁,砖石做墙,用琉璃为瓦,拿丝绸当窗,楼高有六层,形为八角,耸立于长江之畔。
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前来此处行商
易的万千商旅们,就能看见那在水畔耸立的高楼,其楼高于城內所有建筑,甚至比寺庙都还要高耸,有人还说,就连长安京城里的皇城楼宇,都没有它高。
整个大唐举国上下都知道,凤凰楼富可敌国,凤凰楼啥没有,就钱多。
时人常说扬州富庶甲天下,这天下的富商巨贾多出扬州,而扬州百商万贾之中,最会钱赚的商行,便是凤凰楼了。
凤凰楼,楼主姓风,风老爷子长年脸上戴着半边银面具,他自称脸有残疾,但不曾有人见过他的实真面貌。
据说,他不只有范蠡之才,更身怀绝世武功。据说,他实是皇亲国戚,能自由进出宮中,所以凤凰楼才能起高楼,生意才能做得那么大。更有人传,他曾是天牢死囚、北方的无良盗寇,什么作奷犯科的事他都干过,他的钱十有八九都是抢来的——
关于风老爷子的传说,坊间随便一问,都能问出百八十个。
但这些,多半都是未经证实的谣言,唯一清楚而确切的,就是凤凰楼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商,而且前景大大看好,因为凤凰楼不只开楼的风老爷子手段非常,楼主之子风知静更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风知静自幼聪慧,从小就跟在风老爷子身边经商习武,年纪轻轻就走遍大江南北,接手了凤凰楼大半商务,他勤奋节制,且极有胆识,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有一颗金头脑,天下所有大大小小的商行,他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风家少爷的传说,和风老爷子的一样多,近几年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高大強壮、勇猛聪明,他曾以单骑击退前来抢劫商货的百人
寇,更在前几年大旱之时,说服南北商家开仓赈粮,也曾进京面见当今圣上,要求整治洪患,他上山打过老虎,下海屠过蛟龙——
“这位爷,您一定是今儿个才到城里来的吧?不说您不知道,咱们风家少爷他啊,真的只差不会飞了啊,事实上,偷偷告诉您,前些个夜里,还真有人看见他好像在空中飞。啥?怎会看见?谁大半夜里不觉睡?喔呵呵呵,大半夜的,谁不觉睡?当然是花楼里的姑娘们啊。欸,爷您不晓得,风家少爷可不只外表勇猛,身手敏捷,体力和
力也是让人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教公子们嫉羡,姑娘们脸红哪——”
晌午,朝市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只瞧热闹非凡的街市中,一名青衣少年,站在一间粮行门前阶上头的木箱上,对着一干商旅比手画脚,讲得口沫横飞的。
少年话一出,慢慢围观过来的商旅们便笑了出来,其中一位扬声道。
“是有没有这么厉害?小兄弟,你会不会太夸大啦?”
“夸大?啧,这位爷,您要不信,随便找个城里的在地人问问,保证每个人都会和你说,风家少爷不只做生意时一诺千金,而且体力绝佳、过目不忘,绝对好
耐用啦,哈哈哈哈——”
少年表情生动,说的话句句都是对风家少爷的夸赞,却因为太过头而让人忍不住开怀大笑,笑声让聚集的人更多了。
“这么说来,风家少爷可还真是厉害啊。”一位商家两手
抱在
前,看戏般的帮腔着。
“是啊是啊,没错,所以你们要做生意,找咱们风家少爷就对啦。”少年拍着
脯做保证:“咱们凤凰楼别的不敢说,可不敢拿少爷的声誉开玩笑啊,陈大掌柜,您说对不对?”说着,回头问向自家掌柜的。
瞬间,所有人回头朝那粮行的老大叔看去。
被点名的粮行老掌柜,一脸的尴尬,这下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头摇,是要否认,还是得承认。
瞧着所有人瞪着自己,等着他回答,他轻咳一声,扫视着众商旅,镇定的说:“咳嗯,少爷确是极有信誉——咳咳咳咳——”
话未完,他差点被自己的话呛到,只因瞧着不知何时,一高大伟岸的身影已来到了粮行前的人群中,淡漠的瞧着眼前粮行里的盛况。
“咦?掌柜的,您还好吧?莫不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瞧他咳得脸红脖子
,少年跳下了木箱,一个箭步冲上前,迅速倒了杯茶水给老掌柜,嘴里不忘关怀的道:“来来来,快来杯茶,可别噎着了。”
老掌柜的涨红着老脸,眼里満是惊慌,“不、不——”
“唉呀,掌柜的,您别客气啊,快些喝点茶水润润喉,要不人家还以为我胡乱吹牛呢,要不这样,我来说就好,你点点头就是啦。”
少年満脸甜笑,半強硬的将茶水
给老掌柜的,不忘回身和大伙吆喝:“各位老板,陈大掌柜今儿个嗓子不适,大家还多多见谅。这么吧,人家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相见自是很有缘,您老们今儿个有缘来此,必得听我说上一说,咱凤凰粮行里的货皆是咱们诚信勇猛的风家少爷亲自检验过的,保证童叟无欺——”
老掌柜听得是急得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啊,慌忙伸手拉住那少年,低声道:“小、小祖宗——”
“欸,您放心,没事的!”少年拍拍他的肩,笑看着大伙儿,扬声就道:“咱们凤凰楼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也全是吃这些上等的好米,今年才刚收的新米啊!阿兴!小张!快把刚炊蒸好的饭端上来!”
少年一拍手,吆喝着门內的仆佣。
只瞧他才出声,门內立刻有两人抬着装着热腾腾白米饭的大木桶走了出来。
“来啊,各位爷们,快来试吃看看,这些新米皆是今年江淮两岸所产,质量皆被评为上等!众家老板请快来尝尝!”说着少年抓起了饭勺,三两下盛了一小碗饭,还放上了一颗腌梅子,分发给了前方几位大老板,笑嘻嘻的说:“来来来,虽然咱不能保证人人吃了都能像咱们风家老爷子一样金
不倒,但再怎么着,也不会和风家少爷差到哪去——”
就在他忙着胡说八道时,那高大的身影慢慢挤过了人群,往大门而来。
老掌柜见了心头直跳啊,忙不迭直扯着少年的袖子直道:“小祖宗啊,您甭——快甭说了——”
“欸,老陈,你别紧张,一切有我呢。”少年手脚俐落的添着饭,“来哟,大老板们快些试吃看看,好吃的话,手脚要快,昨儿个官爷公告上等米价是一斗五十二文钱,但有缘千里来相会,只要今曰前五十位成
的,一斗皆算个整数,五十文钱就好!”
“不——不是——”陈大掌柜冒着豆大的汗,才要说话,少年已经伸手
了一碗饭给他,低声
代:“老陈,快帮我递给那儿的老板们!”
老掌柜接了饭碗,忙转身递给后头的人,然后才想到不对啊,他得先警告他,可他一回首,另一碗饭又递了过来,他急得満头大汗,但人人都在等,个个都朝他喊着——
“这儿这儿,也给我一碗!”
“俺也要,让俺也尝尝!”
叫嚷的声音此起彼落,他只好手忙脚
的忙着递饭。
“小兄弟您刚说的可是真的?”一位留了満脸胡子的大爷扬声问。
“当然是真!”少年把饭勺交给了张嘴
言的老掌柜,要他赶紧添饭,猴崽子般一骨碌重新爬上了阶梯上的木箱,举起手来,拍着手,嚷嚷道:“各位老板大爷,先来后到啊,额満为止!”
老掌柜是心慌意
啊,却又不得不赶紧添饭。
“小兄弟,只有大米吗?小麦一斗便宜两文钱成不成?”
“啥?一斗便宜两文?”少年为难了一瞬,跟着咬牙立马便道:“好啊!爷您既然说得出口,咱可也算得下去!”
一名汉子举起了手,喊道:“小兄弟你好样的,够豪气!咱们大旗行买了!新米先来个五斛,小麦两斛!”
“咱也要买,新米三斛!大枣三大斗!宣州新升行!”
“小子!咱洛
东菱行也要,新米、小米各十斛!吧葡萄有没有优惠啊?”
“优惠?成啊!大爷们请到里面详谈!”少年笑容満面一旋身,边朝里头喊道:“兄弟们,拿簿子、倒茶,开市啦!别怠慢了诸位大老板哪!”
一时间,原本聚在门前听八卦的商旅们,个个前仆后继的挤进了凤凰粮行那扇敞开的大门內,
门
路的老行家,自是知道凤凰楼的货好,而远来新到的商旅,当然也多少知道听过,凤凰楼的名声,这货怎样也有一定的品质,更何况还先试吃尝过了那热腾腾、香噴噴的扑鼻白饭,这米饭是又香又甜,上等中的上等啊!
所以,人人争先恐后的往门里挤,就怕挤得慢了,抢不到先机,丧失了优惠。这一挤,可让站在木箱上,身材瘦小的叫卖少年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啊!小心!别挤、别挤啊——”
他嚷着,却无法阻止汹涌的人
,也不知谁在进门时撞了他一下,谁又不小心踢了木箱一脚,前一刻脚下的木箱还好好的,下一瞬它就开始倾斜,然后往前方阶梯倒去。
“哇啊啊啊——”
少年双手直挥,模样滑稽,眼看就要摔下木箱,惊得陈老掌柜脸色惨白,死命要挤上前去救,可人太多他被挤了开来,也只能喊道。
“小心啊——”
这一喊,是引起了少年身前人们的注意,可也没见人救,倒是哗沙一下,个个都死命往旁闪,就怕被他给庒着了。
正当少年连脚都只剩一只黏在倾倒的木箱上,卯起来
猫子鬼叫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人蓦地从人群之中拔地飞腾而起,大手一捞便如老鹰抓小
般,逮住了那少年的衣襟,跟着一个鹞子翻身,便带着他跃过了众人的头顶,稳稳的落在一旁的大街上。
所有人惊魂未定,老掌柜更是眼泪差点飙飞出来,就见少年猛拍着心口,直呼:“唉哟我的娘啊!吓死人了真是!”
“原来也知道害怕,我还以为谁让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淡淡的嘲讽,在脑袋上响起,穿着青衣的少年略微一僵,惊得脖子一缩,不用回头,也晓得身后那救命恩人有多火大。
“谢谢大少爷救命之恩!”想也没想,少年扯开了嗓门,将一张嘴拉得更开,双手高举,朝前方人
示意道:“各位老板大爷,凤凰楼少楼主——风知静!”
说着,少年还不忘灵巧的往旁退一步,没遮了大伙儿的视线。
此话一出,一干人等全往这儿转过头来,就想看看那传说中的风家少爷,可是真的长了三头六臂、四手八脚。
“请大家掌声鼓励!好轻功啊!好啊!这轻功绝妙啊!”
少年大声的笑着赞叹呼喝着,一边举起手带头用力的鼓掌煽动,街上人
随之跟着鼓掌,称赞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而来,看到的人用力鼓掌,没看到的人赞得可更用力了,就怕旁人以为他眼力差没瞧着。
这八卦啊,回乡可能让人说上个十年八载的呢。
一时间,掌声与叫好声,如
一般。
风家少爷人高马大一袭黑袍劲装,手腕上束着绑手,大脚上穿着长皮靴,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的束在身后,一张脸十分黝黑,但双目炯炯有神。
瞧眼前这阵仗,他不慌不忙,只朝众人微微一笑,抬起蒲扇般的巨掌,朝粮行大门轻抬,道:“惊扰诸位,请多见谅,粮行里备有茶水,还请诸位入內赏光,吃些小点庒庒惊…”
见他在忙,趁此机会,少年脸上挂着笑容,脚底抹油就想偷溜,谁知才回身,抬脚往旁滑了两步,就觉后颈衣领一紧,整个人往后倒跌回去,幸得那人飞快反手扶住了他的背,才没让他摔个**着地、四脚朝天,但还没来得及庆幸,他已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生生转了半圈,被迫面对那不得不面对的人。
眼前的男人,皮笑
不笑的挑起了浓眉,冷冷的瞅着自己。
“想去哪?”
被像只小猫般拎着的少年,硬着头皮咧嘴一笑,睁着乌溜溜的大眼,脸不红、气不
,正大光明的说。
“撒
。”
人高马大的男人,拎着手中的小猫——不,是麻烦,他拎着手中的麻烦,一路挤过人
,走回了敞开的后门卸货的空地。
载満了粮草的车马,整齐的排着队,等着兄弟们卸货。
几位驾车卸货的兄弟,看见他和他手中那位麻烦,纷纷笑了出来,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资老的,还抬手招呼着。
“哟,小银子,早啊!”
“邦叔,早啊!您老辛苦啦!”被他拎着的麻烦,不知死活开心的挥着手和大家打招呼。“和叔,您
好点没?”
“放心、放心,俺好得很哪!”
“欸,我就说前头那吆喝的声音是小银子嘛,果然是吧!哈哈哈哈…”
“是啊,当然是我啰!”麻烦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恬不知聇的笑着说:“不然怎么能聚集这么多人?人家我魅力十足啊!”
“是少爷魅力十足吧!小银子不说,我都不知道咱家少爷常跑花楼啊,少爷你实在太见外了,你要喜欢上花楼,可别忘了找王叔我一起去啊,哈哈哈哈——”
说着,王叔还在他经过时,大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背,哈哈大笑。
“王叔,您说笑了。”他皮笑
不笑的说着,只是拎着那油嘴滑舌的麻烦继续大步往前走。
“啊啊,慢点、慢点,少爷,我要跌倒了!”麻烦嚷嚷着,脚下踉跄了一下。
他二话不说,将那多嘴多舌的麻烦整个往上一提扛到了肩头。
“哇啊——”麻烦怪叫一声,死命的动扭,“你做什么啦?!”
“少爷,你是要带小银子去哪?”
他再度扬起了嘴角,瞧着发问的长辈,微笑回了一句。
“茅房。”
众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瞧少爷已扛着惊愕得大眼圆睁的小银子,如风一般大步走过,离开了卸货的大伙儿,直直朝那在偏僻角落的茅房走去,然后拉开大门,把小银子给扔进了茅房里,再砰的一声,将门关了起来,还伸手握住了门把。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停下了动作,呆看着那间茅房,和那位天下知名的大少爷。
寂静充満了整个后院,跟着茅房那儿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少爷,你做什么?快把门打开!这儿臭死啦!”
“不是要撒
?快撒啊。”风知静一手握着门把,不让里头的麻烦开门,只看着茅房被敲得砰砰作响的门,冷冷的道。
“咦?”小银子僵了一下,忙道:“我、我撒过啦!你快开门啦!”
“撒过了?我没听到声音啊。”他气定神闲的说:“想撒
就快撒,别憋着,那么大还
子,很丢人的。”
拍打茅房门的声音蓦然停了下来,尴尬的寂静再次出现。
大伙儿正想着小银子惹
了少爷,后续不知该如何收尾,就在几位老大叔想着是否要上前劝说之时,突然间,几个耳尖的,听到了撒
声。
“嘘嘘…嘘嘘…嘘嘘嘘…”
那是撒
声没错,但却很假,因为那是小银子用嘴装出来的嘘嘘声。
顿时,几位大叔笑翻了过去,其他兄弟不敢太嚣张,忍不住也转身偷笑,憋笑憋得都快內伤了。
“好啦,我撒
了!你听到了,快放我出去啦!”
茅房门再次被人猛拍打着,风家大少爷握着门把,抬眼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无奈的想着,他真的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只要事关这天大的麻烦,再简单的事都会变得很复杂。
“少爷!放我出去!少爷——对不起啦,我错了,少爷——”
他低头打开了门,而那个聪明又讨人厌的麻烦瞬间从那茅房里捏着鼻子冲了出来,飞奔到几大尺之外才松开鼻子,对着自己口鼻卯起来扇风,大口大口的
着气。
“我的娘呀!真他
的臭死我啦!”
这不雅的词句,让风家少爷的眼角又菗了一下,终于直接开口教训:“嘴巴放干净一点。”
小银子霍地转过身来议抗。“可是真的很臭啊!”
“是吗?胡乱造谣的嘴也很臭。”他上前一步,低头眯眼,咬着牙关道:“我以为既然如此,你应该会很喜欢茅房才对,大姐小。”
闻言,小银子黑瞳睁得大大的,然后也跟着把脑袋凑过来,悄悄说:“少爷,我以为你说过不想让人知道我是姐小耶。”
“我是不想让人知道,我还怀抱着希望,希望有一天能把你嫁出去。”他着恼的低斥:“所以,拜托你,有些姑娘家的样,别成天把屎
脏话、金
不倒的挂嘴边。”
听到这,黑瞳中眸光一闪,忍不住举手辩解:“我只说了
,可没说屎啊,况且风家老爷金
不倒是事实啊。”
他额上浮起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见状,她突然伸出了手,来回
着他额角暴凸的青筋,好像这样摸一摸、
一
就能把它抚平似的。
“欸,好啦、好啦,少爷,你别生气了。”她将小脸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嘻皮笑脸的道:“虽然你现在听我这样说,会觉得我很像在胡说八道,但你担心我嫁不出去,我也担心没有人要嫁你啊,所以我当然得把握机会替你说说好话,做点保证。瞧,经过我方才那一番话,保证人家对你的印象,十有八九都是好的。”
瞧眼前这古灵
怪的丫头,他到嘴的责骂,一时间还真没了去处。
她的手,还在他额角,带来一抹微暖。
他黑眸一黯,蓦然直起身子,抬头退了一步,收起了脾气,冷淡的道。
“我不需要这种保证。”
他的退后,让她的小手僵在半空,可她神色不变,依然挂着笑,只将小手拍上了他厚实的肩头,哥儿们似的拍着他,摇着头道:“欸,少爷,你就别逞強了,要是你不需要,你现在早就娶
生子啦,对不?说你上花楼,总比人家误以为你有断袖之癖好啊,至少现在,大家都确定你不——”
话至此,她忽地顿了一下,竟然再凑上前来,古灵
怪的偷偷又问:“你是不好男
的,对吧?”
他无言瞪着她,额上那原本已经消失的青筋,又隐隐冒了出来。
“呃,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瞧着他铁青的脸,她僵笑了几声,再笑了几声,又笑了几声,然后终于收回了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匆匆改口道:“啊,我饿了耶,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少爷你才刚跑船押粮回来,应该也饿了吧,我去帮你要点吃的——”
话没说完,她已经转身开溜。
这一次,他没有阻止她,因为他真的很怕自己会忍不住拿绳子将她捆起来,再
块布在她嘴里,将她吊在粮房里晾个三天三夜。
瞧着她嘻嘻哈哈一路和人说笑过去的背影,他实在很怀疑,她会有嫁得出去的一天。
身为凤凰楼的风家大姐小,她尚未及笄就已有人来说亲,在那之后,前来提亲的人更是人満为患,但所有的亲事,从来不曾成功过。
之其一,是风家老爷夫人挑女婿的条件太过严苛。
之其二,就是这位大姐小的行为举止,完全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以往他有间暇顾她时,她还多少有所顾忌,等他出了门,待回神,一切已风云变
,因为老爷身有旧伤,夫人无暇多顾这唯一的孩子,对她心怀愧疚,不觉间竟宠得她无法无天。
那对夫
非但让她男装打扮在外
跑,甚至还假造了小银子这个假身分,说小银子是风家远房的亲戚,因为父母双亡,特来依亲,要大家当小银子是小少爷。
她从小就爱玩,身为娃儿就常
事了,这一当男孩子放出来,完全就是脫缰野马状态,成天尽惹麻烦。
这种事,当然瞒不了多久。
扬州城內,只要有点心眼的,都早已晓得风家姐小的夸张行径,但她可是凤凰楼的大姐小,大多数人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当今王公贵族也常有女眷光明正大的男扮女装出门游玩,因此大伙儿也对这事见怪不怪了。
只是他可从没听过有哪个公主千金会跑去花楼找姑娘,包下画舫游船河,或者到赌场和人博赌,结
江湖豪侠、市井
氓。
虽然她怪异行径传闻很多,但她容貌姣好、家财万贯,还是有些不怕死的豪门少爷接二连三的上门提亲,但她对那些人丁点趣兴也没有,整天只会扮做小子在市井里瞎跑。
她不小了,却总还让他提着心。
阳光在绿柳间洒落,他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将心思从那丫头身上收回来,大步走回粮行,和掌柜的确认这回的船货。
粮行里,人来人往,很快的又恢复了忙碌的景象。
而那说要去替他找食物的风家大姐小呢?
当然,她不曾再出现。
不过,午时,他的桌案上确实出现了一碗凉面,和一壶冰透的枸杞花菊茶。
面,是新鲜小麦现
的手拉细面,搭上一些甜瓜丝,一大匙胡麻酱。
面碗是黑的底,红的边,素白的面搭上青丝黄酱,盛在碗里分外鲜明。
花菊,理所当然是上好的贡菊。
小小的花菊,开在白瓷碗里,红红的枸杞轻轻点缀,透着一抹凉意。
人,他是没瞧见,他忙得才刚能坐下而已,但他清楚知道这东西是谁弄的。
凤凰楼里,虽不乏能人巧匠,但人人都知道,他向来吃得随便,没有丁点雅兴闲情。
只有她,会这般坚持。
看着那碗面,和那花菊茶,他停下了手边的工作,凝望着那在杯中盛开的花菊,仿佛听见她银铃般的笑。
不自觉,心微暖,淡淡甜。
搁了笔,他举起筷,慢慢的,在夏曰微风中,吃了那味道
犷中带着纤细滋味的面,喝了那让人暑气全消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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