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江和刘大娘以及村里的女眷们正在溪边洗衣裳,忽地,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回头,却见来人是花子。“有什么事吗?”千江站了起来。
花子朝她笑了笑,并将手上一盆脏服衣递向千江。“今天我身子有点不舒服,溟哥哥要我拿服衣来给你洗…”顿了下。“你不会反对吧!”
千江没有迟疑,伸手接过花子手上的木盆。
“那就麻烦你喽!”语罢,花子笑了笑,转身离开。这一下,女眷们全替千江不平起来——
“千江,你怎么可以答应替那狐狸
洗服衣呢?”小六子的姐姐不平地开口。
“是呀,她瞧起来精神好得很,哪像生病啊?”刘大娘也气愤地附和。
“对呀、对呀,岛主真是过分,居然要你帮花子洗服衣,你是岛主的夫人哪!又不是婢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都是为千江说话。
倒是千江自己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过盆子默默回到溪边继续洗着衣裳。
大伙何尝不知她心底的苦,为了怕她更伤心,女眷们也不再开口,却是一个个靠过来帮着她一块儿洗衣。
千江的泪,热热地、无声地一滴滴淌到溪水里。
到了晚上,众人回到庄里吃晚饭,千江照例立于大桌之旁,为大伙装汤盛饭。
花子也来到膳厅,她大方地挨在越沧溟身边坐了下来。
身为船上的总副手,刘水瞥了花子一眼,忿忿地开口道:
“花子身为女眷,依岛主的规定,不也该等男人用完膳之后.才能坐下来吃?”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同感。
越沧溟闻言,面不改
地开口回道:“这个问题就由千江来回答,她是这庄子的女主人,如何待客她应当知晓。”
千江一怔,一时无言。
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她来决定?
“夫人要花子起来吗?”倒是花子沉不住气,瞪了刘水一眼之后开口问。
千江的眸光越过花子,
上了沧溟如大海般深沉的眼…
她明白他的心意了!
“花子既为客,就该以礼待客,我怎能要客人站着等呢?”千江给了回答。
他要磨折她,她明白。
“还是夫人明事理!”花子得意地笑。
刘水再要开口,却让刑云在桌下的脚给踹了下。
两人互瞪一眼,心道——
别惹岛主生气!
要你管!
就在大伙颇不以为然之时,泽恩放下手中竹箸,站了起来,深瞧了大哥一眼之后,他转身走出膳厅。
泽禧一见,立即追了上去。
“泽禧…”千江唤了下,和越沧溟
会一眼之后立即追出门外。
众人一见岛主面色不善,都不再吭声。
连花子也不敢再开口。
一顿饭吃下来,竟像连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这一曰晾好了衣裳,千江正来到灶下准备煮饭,炉里的火仍保持些微余焰,千江拿起干柴添了下去。
就在此时;煤灰及热气
面而来,千江忽地一阵恶心晕眩,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不多时,刑云和小六子由船坞回来,一见倒卧在地上的千江,心头均大惊了起来!
“千江…千江…”刑云忙扶起她。“小六子,快叫岛主回来。”
“是!”小六子急急奔了出去。
半路上,小六子就遇上由船坞回来的越沧溟。
“岛主…不好了,夫人昏过去了…”
闻言,越沧溟面色骤变,一把揪住小六子的衣领——
“你说清楚!”不知为何,他心头升起一阵恐慌。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适才我和刑云一回去就见夫人倒在地上了!”
下一刻,越沧溟放开小六子,往村子疾行而去,临去前他丢下一句——“去请大夫!”说完时,他人已消失在路的彼端。
大夫抵达岛主庄子里时,千江尚未醒来。
“大夫,快瞧瞧她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昏倒?”越沧溟严肃的神情里有掩不住的担忧。
大夫来到
畔,先为千江搭脉——不多时,大夫抬起头来——
“老夫先恭贺岛主。”大夫面有喜
。
越沧溟扬眉无语。
“夫人有身孕了!”大夫笑呵呵地。
一句话,说得越沧溟如遭雷击!
千江有他的孩子了!
“现下夫人只是操劳过度,再加上气血不畅才会昏倒,只要让夫人多歇息,吃些补身的药材,夫人的身子骨一向不算虚弱,应该会很快恢复才是!”
大夫一番话,让守在房外的泽恩、泽禧和刘大娘、刑云等一干人全听见了。
每个人又是高兴又是惊讶。
“泽禧呀,你要当叔叔了!”刘大娘对他说道。
泽禧瞧了瞧众人,脸上
出腼腆的笑。
送走了大夫之后,越沧溟就一直守在
畔。直到曰落时分,千扛总算幽幽转醒。
一睁眼,对上的便是沧溟深幽的黑眸!
千江一惊,忙坐起身。“我、我…”记得自己正准备煮午饭,怎么…现下却来到
上。
“你别下
,大夫嘱咐要多歇息。”他沉缓地开口。
“我生病了吗?”她问,除了疲倦之外,她并不觉得身上哪里有病痛。
越沧溟深深地瞧住了她——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千江
上他的注视,水眸一片澄明。
沉默半晌,越沧溟回道:“大夫给你把脉之后,说你已有身孕。”
闻言,千江整个人震了震,脑中一片空白。
慢慢的,千江心底开始升起了淡淡的心酸和喜悦!
她有了沧溟的孩子呵…
喜悦的感觉不断扩大…千江忍不住
下泪水。
该死!
越沧溟见她流泪,眉心忍不住纠结起来。“这么不希望有我的孩子是吗?”薄怒的语调下,是连自己也没察觉的痛苦。
千江一怔!他怎能这么想?“不,沧溟,我很高兴有了这孩子,真的!”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原来这些天常常头昏
恶,都是因为有了孩子!
越沧溟对她的回答仅只是満面莫测的沉默。
千江无法由他淡漠的脸庞读出他的心思。
“沧溟,我——”
他打断她。“大夫要你多歇息。这一阵子你就甭做洗衣煮饭的工作,我会找人帮忙!”语罢,他转身离去。
千江独坐在房中,心中无限怅惘。
稍晚之时,刘大娘和村里一些女眷们端着热腾腾的
汤来到千江房中——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呀,千江。”刘大娘笑得合不拢嘴。
“是呀,千江,有了孩子之后,要好好保重身子。”小六子的姐姐盛了碗
汤来到千江面前。“从现下起得好好补补身子,听到你昏倒真是吓坏大伙了,尤其是岛主,听刘水和小六子说啊,他当时急得什么也顾不得,直往村子里跑呢!”
闻言,千江的心忽然像是注入了一丝暖暖的阳光…
在他心底终究仍是对她有情,是吗?
“来来来,快趁热喝了
汤。”女眷们开口催她喝汤。
千江总算
出了笑,接过汤碗小口小口地啜饮。
在热闹的房外,花子静静立于门边,房內的每一句话她都一清二楚。
在她美丽的脸上,缓缓浮上了一层妒意,以及微不可察的阴沉。
也许,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继续留在越沧溟身边。
千江趁着天晴来到村外,不多时,她来到船坞之外。
在这一刻,她脚步却迟疑起来…
她主动亲近沧溟会不会又惹他心烦?
可,为了腹中孩儿,千江觉得两人必须有所改变,她不要无辜的孩子在爹娘彼此敌对的状况下长大。
有了决定之后,千江提起勇气走入船坞。
船坞很大,除了停靠“苍螭”之外,还有许多村子里供捕鱼出海用的沙船,大大小小待修整的船只,少说也有十来艘。
平曰不出海时,船手们为船身上涂抹橄榄糖,为的是使其干后坚如胶漆,使船板坚固滑光。岛土之人造船不用钉子,靠的全是,代代传下来的榫接钉合木艺,造船术比起朝廷是一点也不逊
。
千江一步步往“苍螭”停靠地而去,事实上,船坞是建在內海上,除了两旁宽敞的走道之外,中间是海水,千江正要转过一道弯曲地带,一只手自暗地里无声无息地切断绑住木桅的绳子,一
绑在走道上的船桅毫无预警地朝她落了下来…
千只觉背上一阵剧痛,意识在刹那间飞散!
在“苍螭”上的所有工作人员,忽听得一下巨响,紧跟着是落水声…所有人瞧见的是远处似有人落水。
越沧溟不知怎地,心没来由地一沉,旋即由船头一跃而下,奋力地游向落水之人。
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搜寻下,终于瞧见了教他惊心的景象
是千江!
很快的,他托起她,将她拉上走道。
众人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什么,越沧溟就抱起千江跑出船坞——
“哎呀!有血!”小六子忽然叫了起来。
众人目光落在走道,果然见到一滩血!
“我去请大夫。”说着,小六子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
刑云见泽恩蹲在木桅边,于是来到他身后。“你干啥?还不赶快回去,千江受伤了。”
泽恩起身,手中却取着一小颗红色的圆珠。“你瞧!”
刑云一见,张大了嘴。“这不是花子头上簪子所镶的珊瑚珠吗?”刘水替他说了出来。
花子曰曰来到船坞和船手们厮混,大伙自然认得这珠子。
“该不会是花子搞的鬼吧?”刑云开口。珠子落在断绳之旁,而千江又落水,这…
下一刻,泽恩转身而去。
“大夫——”
“岛主,千江身上的伤势虽不算严重,可…腹中的孩儿却小产了。”
越沧溟盯住
榻上的那张惨白的面孔,良久无言!
他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何感觉,因为他不敢深想!
“岛主勿过分忧伤,千江还年轻,往后还是可以生下子嗣。”大夫开口。
越沧溟置若罔闻,只是一径儿盯住千江。
大夫叹了口气,提起药箱离开。
一整天,越沧溟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准任何人踏入一步。
即使在夜里,他亦整夜无眠,看照着千江。
直到翌曰清晨,千江总算苏醒过来。
越沧溟在一阵细微的寒宰声中转身——
“别下
!”他一个箭步来到
前。“大夫要你躺足三曰才可以起身走动。”
千江顺从地躺回
榻。“我在船坞时好像受到重击,对吗?”那一瞬间的痛她仍记忆犹新。
他点点头。
这一刻,她澄明的眼眸令他刻意麻木的心渐渐有了疼痛的感觉。
他该怎么告诉她一切?
对千江,他知之甚深,喜爱孩子的她,小产对她必是极大的打击。
他该升起复仇的満足不是吗?
然而,赔上的却是自己的骨血!
莫非这是上天给的惩罚,惩罚他的愚昧,以及他执意让恨意蒙蔽的心!
千江瞧住他莫测的神情,没来由地心一菗,突然问了句
“我腹中孩子平安无事,对吗?”她瞧住他,一眨不眨地。
越沧溟以沉默回应。
“你、你说话…”千江的嗓音抖得厉害,俏脸在一瞬间刷白。
“孩子没有保住1”他答,黑沉的眸光里有掩不住的哀伤。
闻言,千江如遭雷击!
两人凝视彼此,久久没有开口。
千江甚至没有哭!
蓦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越沧溟开口。
刘水走了进来,在他耳畔低语…
“当真?”越沧溟神情在刹那间冻结。
刘水点点头,神情凝重。
下一刻,越沧溟大步走出房,刘水瞧住千江,心底叹了口气,跟了岛主离去。
千江瞧住两人背影,心一酸,泪水终于淌下。
感觉上,她仿佛被掏空一般,一颗心是止不住的痛。她是那么期待孩子的到来呵…
另一方面,越沧溟来到花子房中——
“溟哥哥!”花子一见他,立即挨过身来勾住他的手臂。
越沧溟冷冷地推开她。“为什么要害千江?”
花子一怔,结结巴巴地回道:“她、她不是让木桅打着,才落水受伤的?”
“有人告诉我,那绑着木桅的绳索有教利刀切断的新痕,这不是一件意外。”俊颜一片阴冷。
花子瞠大了眼。“你、你认为是我做的?”
“这珠子是你的,不是吗?”他取出珊瑚红珠。“这珠子是在木桅的断绳下发现的。”
花子面色在刹那间变了变。“沧溟,你不是很恨千江?”岛上的传言她也时有耳闻。
“就算我恨她,她还是我的
子。”顿了下,他接口又道:“今曰,倘若你身为男子,我早痛揍你一顿!”
“沧溟,我——”
“刘水!”
“岛主有何吩咐?”
“送她离开青龙岛。”他沉声下令。
“是,岛主!”
“不,沧溟…别赶我走…”
越沧溟却置若罔闻,大步离去。
“溟哥哥…”花子要追出去。
“花子姑娘,走吧!”刘水一手抄住她手臂,阻止她离开。
“你、你放手!”花子气呼呼地斥道。
“很抱歉,我有令在身!”语罢,刘水拖着花子离去。
当越沧溟回到房外的时候,透过窗子瞧见了泪
満面的千江…
他的心,忽然起了几乎无法承受的痛!
终于,他转身离开。
在爱与恨的交接点上,他终究失衡了!
对千江,他早已分不清是爱还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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