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谧儿和朋进了醉尘书斋,张子尘在一旁唠唠叨叨,说着他的书斋。
“谧儿姑娘,你看我这书斋还好吧?这边这边,这边挂着的可是名家字画呢!
这张是东坡居士的风雨图,这张则是本朝四大才子之一的文…““都是仿作,有什么名家可言?”谧儿打量了一下周围,书斋并不大,却布置得极其整洁与雅致。最昅引她的当是书斋正中挂着的一幅字:“醉乡路稳宜频到,梦里颠簸笑忘尘。”
字极为潇洒,写得并不算大,却看得出气势恢宏。写这字的人,该是有颗不羁的心吧!
“平仄不对,没有对仗。说对联不是对联,说诗词不是诗词。”谧儿轻轻皱眉,“还真是莫名其妙。”
“我也说了嘛,我就是不讲规矩才会落第的啊!”张子尘仍是笑着,“反正这是自己的书斋,又不是翰林院,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好了,管它那么多!”
谧儿心中一惊,她是不是引魂做得太久,思想也跟着老化了?张子尘的语气轻松,想见是他的心自在。而她,已经被太多东西牵住了吗?
“不过谧儿姑娘真的是好眼力呢!我的仿画可从来没有人看出来过,你却一眼就肯定其是伪作。”张子尘续道。
“哼!这么难看也敢说仿得像?别人没看出来只能证明他们笨!”朋不屑。
“朋,张公子仿得极像,常人是看不出来的。我能发现这是仿画,只是因为我当初曾在苏先生家中住饼一段时间,对他的画有一点研究罢了。”苏轼才名当年传遍天下,她是鬼,却也是个雅鬼,至少是个附庸风雅的鬼。对他倾慕之余,趁着闲暇时跟他流离了几年——反正鬼的寿命是无尽,到也不必在意这一点点时间。苏轼画作,哪里有她不知道的?况且她在世上飘
了这么久,有多少画能久过她?想在她面前作伪,不大可能呢。
“咦?谧儿姑娘见过东坡居士啊!好福气呢!我也很仰慕他,很想见他呢!”
张子尘喜道。
“见他又有何难?难的是不见他。”谧儿道,“想见他,一尺白绫足矣。不见他,却要用上全部的心思。”
“可是
间不是可以投胎转世的吗?”苏老先生已死几百年,总不会还在地府里面做鬼吧!
“本来是可以的,但是你也知道,王安石比苏轼早死十五年,苏轼死的时候,他已经去投胎了。苏轼说前辈子他就比王安石小十五岁,所以吃亏,这辈子绝对不要再比他小了,于是硬是不肯投胎。阎王无奈,就给他安排了个差事。不足百年之后王安石魂归地府,本该再次投胎,结果他二人谁也不肯晚于对方,同时辰他们又不同意,就一直没再转世。”谧儿道,这是地府中最可笑的事情之一,当时难坏了阎王。
张子尘瞠目结舌:“你们地府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地府自有章程,但也有它随便的一面。自风雨二人统一冥界,定下法令以来…”谧儿忽然顿住,因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而脸色发白。
通州府,果然是一个惑人心神的地方。往事浮上,连说话都无遮拦起来。她多久没有说过风雨这两个字了?脫口而出,几乎把数百年前的事情对一个外“人”
倾诉,怎么会这样?
“谧儿姑娘,你怎么了?”在朋担心的看着谧儿的时候,张子尘关切的问道。
“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奔波了一天,她怎样也没有办法再撑下去。
身体的累自然是小事,反正她也算不上有
身。心上的累,才是真正的难忍。
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似乎都在提醒她曾经的不堪;家家门口上贴着的门神似乎都在看着她,本是平和的相貌,却狰狞无比。通州府,五百年来,她不曾踏上这里半步。而今,却仍是伤痛。
“瞧我这大意,谧儿姑娘远路而来,我净抓着姑娘絮絮叨叨,都不顾姑娘疲倦。”张子尘上前几步,便
去握谧儿的手,朋站在谧儿身旁,一双眼冷冷的看着他。张子尘见他眼光,竟不敢再唐突,“现在天色已晚,谧儿姑娘要是饿了的话,我马上去做饭,然后谧儿姑娘就可以歇息了。”
“你听说过鬼要吃饭的吗?”谧儿无奈问道,一旁的朋给了张子尘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也是哦,那谧儿姑娘就去睡吧,这边这间…我和这位小兄弟在我的寝房中睡…”张子尘一句话未了,朋早就怒目:“凭什么要我跟你睡一间?”
“那难道要谧儿姑娘和我睡一间?要是那样倒是更好。”张子尘笑得有些贼。
“做梦吧你!我和你一间房,省得你也里有什么不良企图。”朋瞪着他。
“小兄弟,做人要凭良心,向我这样的谦谦君子…”
“得,你是君子,我是小人行了吧?君子,您可以带谧儿姐姐去安寝吗?”
朋不理会张子尘唱作俱佳的表演,径自问道。
“呵呵,你这么说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小兄弟,你可以叫我子尘哥哥或者张大哥,谧儿姑娘叫我子尘就好。”子尘傻笑道,把目的放到最后一句话。
“子尘…”谧儿轻轻念出他的名字,不顾一旁朋的愤然,“那你叫我谧儿好了。”
呵呵,目标达成!子尘暗喜,带着谧儿走进內室,剩朋在一旁跺脚。
**!
本来是极累的,头沾了枕,竟然没有睡意。谧儿睁着眼睛出神,思绪不知跑到了哪里。
这屋中极其的干净,或者说,整个通州府都是非常的干净,街上,屋舍中,几乎都没有鬼魂的痕迹。一般而言,再怎样清静的地方,都会有冤鬼徘徊不去。
地府向来不勉強死魂,只要不为害人间,也就任他们去了——所以朋才可以自由留下。通州府中,黑白无常收魂甚少,而全城中竟无死魂,自是极为蹊跷。
心中打了个寒战,那些人——那些叫狩鬼的人,一定蔵在这座城的某个角落,用极为卑鄙的手段夺魂之灵力吧…那些魂灵属于魑魅,只有丁点的灵力,失去灵力之后,会成为半魂鬼。如果半魂再被杀,便是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转世。通州恶鬼在近年来成妖,开始作祟,狩鬼的不择手段也是自那时开始。
不能再任事情发展下去了,那些死魂何其无辜啊…谧儿闭上眼,决定明天开始一定要尽心竭力,尽快把事情解决。
阳光洒入,谧儿感觉到脸上的暖意,醒了过来。
很少这样的
睡,她是引魂使,夜间才是她活动的时候。到了这通州府,连习惯都变得像人了吗?
鼻间是饭菜的香气,她常常宿在人家,却总是昼伏夜出,反正常人也看不见她,她只当寄住。但此刻,这香气显得格外的
人。
谧儿下了
,这书斋內室有两间卧室,出了卧室门便是厅堂,子尘正将饭菜摆上桌。他见谧儿起了
,连忙笑嘻嘻的跑过来:“谧儿,要不要吃些早饭?
我做的粥哦!““谧儿姐姐不是说过了吗?鬼是不用吃饭的。”朋
眼睛走出来,那家伙的睡癖不是一般的差,在睡梦中还不断叫着“谧儿谧儿”的,让他恨不得宰了他。
谧儿眼中热切褪去:“是啊,你自己吃就好。”
子尘不管她的推托,径自拉着她坐在桌边:“就算是鬼,也是可以吃东西的吧!谧儿你身体这么虚,脸色又不好,一定是从来不吃东西的关系。我的一个好兄弟告诉我说,灵力高的鬼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吃东西,而且他们吃的东西会化为灵力的哦!”由于朋晚上不大想睡,又听了夜一的梦话,神志还未清醒,竟然没来得及止住子尘的禄山之爪。
“可以吃东西这一点是不假,会化为灵力就是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传言了。”
要是这样,他们整天吃东西就成了,哪里还用得着修炼?
“呵呵,反正我那帮好兄弟大多数都是小表,说的话也当不了真。”子尘笑道。
“你…说的那些鬼,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谧儿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接过子尘递来的匙子,将碗里的粥搅来搅去。
“大概是两年前,他们说什么这个地方有妖——真是,鬼还怕什么妖!——然后就走了…那个时候我还能看到一些游魂,一些刚死了没多久的人,到了今年,渐渐连刚死的人都看不到了…”子尘大口喝粥,“我还以为是我失去了看他们的能力,当你告诉我你是鬼的时候,我还高兴了一下。”
鬼是不会流汗的,所以她额上的水珠一定是热粥蒸出的氤氲…一定是的…怎么会有为见到鬼而高兴的人啊…谧儿几乎是无言了。
一边静静喝粥的朋给子尘一个白眼,表示不屑。
“子尘,你有没有听说过‘狩鬼’这个组织?”谧儿问道。
“昨天你好像问过…那是什么东西?”子尘反问。
“那你最近有没有听说通州府哪里闹鬼?”谧儿见他神色确是不知,换了个问题。
子尘指了指自己:“我家里啊,鬼还在对面和我说话呢!”
谧儿无奈:“其他地方呢?”
“没有吧…最近好像很平静呢,一点有关的消息都没。”按理来说,人死后总是有留恋,所以立时入地府者少,延迟几天告别一下的人多,一点闹鬼的消息都没有,反而是奇怪。
“通州府內应该有一些捉妖收鬼的和尚道士或师婆一类的人吧,你认识吗?”
子尘又非此道中人,自是不知其中事。
“倒是有一个姓刘的师婆,但她…”
“她怎样?”
“她差劲得很,根本就是骗钱的嘛!每一次捉鬼的时候,我都看得到鬼是在哪里,她却指着另一边没鬼的地方撒符念咒。鬼都坐在她肩膀上了,她却说已经除掉冤孽了…这不是骗人是什么哦?”子尘嘟囔着。最重要的是每次他说刘师婆骗人的时候都没有人相信他,过分!
“难道你们通州只有一个师婆吗?”谧儿问。
“当然了,我们这里可出过神仙,寻常的鬼哪里敢来作祟?”子尘表情带点骄傲,却见谧儿霎时间沉了一张脸。
“好,我去拜会一下那位刘师婆,看看她到底是真才实料,还是出来骗人的!”
谧儿听子尘提起神仙二字,心中一痛尤甚。虽尽力保持平静,却不噤变
,连声音亦多了几分冷硬。
“这…谧儿,你可是鬼啊,万一…”哪里有鬼主动送上师婆的门的?
“没什么万不万一的,别说她法力低微,便是高強我也不惧。”谧儿轻道,表情踞傲,“想我堂堂引魂,难道还怕了一个凡人不成?”
子尘眼中神光一闪,随即敛去:“既是如此,那让我陪着你去吧。”
谧儿本来也不认得路,有子尘带路真的是再好不过。她点点头:“如此劳烦你了。”
“为女美效劳是我的本分,哪有劳烦可言?”三人均用膳完毕,子尘忙收拾桌子。谧儿和朋坐着,静静看他跑前跑后。
待子尘做完一切,将书斋门关上锁好,三人——或说,两只鬼一个人——走上大道。
外边阳光明媚,谧儿本来白皙的肌肤在红衣及阳光的映衬下几乎成了透明,她蹙起眉,眼眯起来,不习惯这样的阳光直晒。一旁的朋则是用手挡住阳光,长袖在脸上投下阴影。
朋不过百年道行,即使他本来就有些灵力,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也还是有些难受。而她,是本能的厌恶。
是的,她厌恶,这种绝对的正义,其实只是仗着自己的能力胡作非为的一种表现罢了。胜者王侯败者贼,谁胜了,谁就是正义。
“那个人”有了強大的法力,所以他可以成仙,甚至没有人去追究他的法力到底是从何而来。
笑笑,即使笑意已冷的像冰。
这一次,她要正义属于她。
既然回到通州府,既然已经选择面对曾经,就让她把狩鬼的面具摘下,把他们的正义击溃吧!
心下有了莫名的激动,她知道,那是恨意。
庒了五百年,这恨意竟依然清晰。
谧儿抬起头,直望太阳。
她要报仇。在五百年后的今天,在这通州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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