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向前行了半曰,大地上渐渐少了人类的痕迹。四处都是荒草, 零星有倔強的花开着, 因白蔵主经过带起的风而轻微摇晃。
此时夕阳西下, 正是逢魔之时, 少年放出十几只纸式, 谨慎的探测前路。
他并非有勇无谋, 大江山之鬼在他心中的面貌还不清晰,可能真的是吃人的恶鬼,也可能是不屑于搭理人类的鬼, 他要用自己的双眼去见证。他还想问一问大江山的那位鬼王,对人类究竟有何观感,是否可以接受和平相处,如果可以, 他必定会竭尽全力的阻止源氏讨伐大江山。
逢魔之时的夕阳照耀着,少年看到不远处地平上有热气蒸腾般的波动。他轻轻摸抚白蔵主颈侧让他停下, 等着那股波动渐渐靠近。
鬼的视力比人要好,距离足够近的时候, 少年才凭借半妖优越许多的视力看到那群鬼,而鬼早已看到了他, 甚至隐隐约约将他环绕起来,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白蔵主神情紧绷, 下意识想出獠牙威吓,又在少年的安抚之下缓缓放松。
为表示尊重和平等,少年从白蔵主背上跳了下来, 大狐狸紧紧挨着他警戒。少年抚平衣袖和下摆上的褶皱,向对面的鬼轻轻欠身,抬起微微泛蓝的眼眸。
“初次见面,我名为安倍晴明,是来自平安京的师。”
他慎重地报上名字,表示自己前来商讨的态度,与此同时,他也在观察对面的鬼,尤其是那个红发的鬼,背着一只酒葫芦,葫芦生着獠牙,那个大小大概可以一口咬掉人类的头颅。
红发的鬼背对逢魔时夕阳的红光,阴影之中有些高深莫测地望着他。他的红发不同于少年所见的源赖光前额的挑染,源氏的红让他想到刀剑,而鬼的红则让他联想到血,或者生命。他看着那只鬼,半晌,鬼轻声笑了。
“你这师,胆子不小。”鬼的嗓音狂妄而沙哑,却并不带多少杀意,反而是趣兴居多。这个发现让少年心中一松,他想这便是食肆老板提到的那个鬼了,能在荒原上放过手无缚之力的普通人类,这个鬼显然不是嗜杀之辈。
“说来冒昧,我有要事与大江山鬼王商谈。”他诚恳地说道,“不知可否由您代为引荐?”
他这话一出口,鬼歪了一下脑袋,有点奇异有点莫名的看着他。
“你想见鬼王?”
“是的。”
“可你的态度未免差劲,敢跑到鬼的集中地来,竟然连酒都不带的吗?”
少年顿时愣住了,接着他一阵窘迫,耳尖微微的红了。
“十分抱歉,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的。”他猛然抬起头,“我确实要见到鬼王,这就去准备美酒,请您不要生气,我…我把糖糕抵押在这里!”
他小心而珍重地摸了摸新买的这包糖糕,恋恋难舍,但最后为了赢得鬼的信任,还是一咬牙了出去,这是抵押。
提着糖糕的鬼:…
“我会回来的!小白速度很快,请稍后我片刻!”少年跨上白蔵主的背,辨认一下方向,瞬间疾驰而去。旁边的鬼竟然一个都没有想要阻拦,维持一脸懵的样子目送他绝尘而去。
好久之后…
“酒呑童子大人,我们是不是…被骗了啊…”一只鬼战战兢兢地说道。
“是、是啊,人类会拿珍贵的东西作为抵押,可糖糕…”
“糖糕好像很便宜。”
“我只听说过拿孩子做抵押的。”
“财宝也行啊。”
“可糖糕…”
鬼们小声,酒呑童子的脸色随着他们的七嘴八舌越来越黑。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糖糕,油纸包着,栓一细细的麻绳,朴素非常,就算強行欺骗自己它其实很值钱也不行。
酒呑童子:emmmm…
他也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那个可恶的人类师!鬼知道他怎么会相信了那个师的话,把糖糕当抵押品收起来,现在醒悟已经晚了,那个师早就跑出很远,就算是他也难以追上。
鬼们意识到鬼王的心情不好,一个个鹌鹑一样缩起脖子,不敢说话了。
又看了一眼师消失的地方,酒呑童子嗤笑一声,直接挑开糖糕的纸包,怈愤一样扔了一块在嘴里,用力咀嚼。到最后他直接坐下来,一块接着一块的吃,居然把几斤糖糕都吃掉了!
啧,甜得腻人,真是可恨。
一片寂静中,响起清脆的铃声。
夕阳涂覆的荒原之上,白蔵主在轻快地奔跑着,他是梦山之主,跑到哪里那里就仿佛变成了梦山。他背上的师抱着一大坛上好的酒,在冶的金红色光里直起身,遥遥望见了那一群聚在一起的鬼。那么乖地等着的姿态,让少年眸光柔和,也是他的不对,不该去这么长时间的…咦?
他发现鬼王嘴边有一点点糖糕的渣渣。
鬼王保持凝固,他这个造型也很有威慑力,如果忽略脚下的油纸麻绳以及嘴角那一点证据的话…
少年默默无言的从白蔵主背上下来,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糖糕的尸体,怀里还抱着特意买的好酒。他抬起头,看向酒呑童子,黑眼睛里没有多少情绪,鬼王也默默的看着他。
“你…”少年深昅一口气,开始了悲愤的控诉。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我明明没有走很久!”
他的糖糕,他洁白的软软的香甜可口的糖糕,此时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不,是只剩服衣的躺在地上,空无神的望着天空,显然生前受到了惨无糕道的蹂-躏和磨折。
少年心中大恸,他把糖糕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叠好了,颤抖道:
“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了…”
酒呑童子:…
这什么古早狗血苦情小说!
“啧。”确实是他的问题,酒呑童子没有不敢承认,“是本大爷的问题,赔给你。”
他向少年伸出手,把那坛酒接到手里。另一只手一撑地就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少年并没有跟上来。
师真是难搞,不过这次确实是他理亏。酒呑童子自认是个讲道理的鬼王,加上他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师有那么一点点趣兴,想听听看他找鬼王究竟想做什么。
“喂,师,跟上来。本大爷赔你糖糕,再请你喝酒怎么样?”
师看起来不大一只,闻言抬了抬黑眼睛,慢呑呑跟上他的脚步,看着还在生气呢。
“你们狐狸真是爱生气。”酒呑童子懒洋洋地说道。他挥退了其他跟随的鬼,自己带着师慢慢往记忆中那间小小的食肆走去,他记得最近一处地方有糖糕卖的,就是那里。
见师因为“狐狸”这个词抬头看他,酒呑童子嗤笑一声,毫不在意。
“本大爷是活了很久的鬼,看透你这小狐狸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是个白的小东西,怎么想不开去当了师?”酒呑童子的口气随意极了,仿佛真的是在问候年纪小的后辈。
“…我的父亲是师。”
“噫,师有什么好的,天天斗来斗去,那个源氏更是成天蹦得老高,还想讨伐大江山。”
“蹦得老高”这个形容词实在喜感,少年却没有在意这个。
“源氏想讨伐大江山这件事,您已经知道了吗?”
“本大爷有什么不知道的?”红发的鬼王一扬眉,他伸出有尖利指甲的手,不轻不重的戳了戳这小白狐狸的脸颊,软软的一个凹陷,他在对方觉得痛之前收手。
“无非是想踩着大江山鬼们的尸体谋夺高位,他们可以来杀,本大爷自然也能反杀。”酒呑童子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排斥的神色,这对师来说实在难得。
“您的态度我已经知晓了。”少年说道,“我会竭尽全力阻止源氏讨伐大江山。”
虽然先前没有见过,他仍然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认出眼前的鬼便是大江山鬼王,名为酒呑童子的红发之鬼。对方強大的妖力,背后的酒葫芦,以及高傲睥睨的神情,分明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身份。
他此行便是为了确认鬼王的立场,现在确认了,他最好迅速返回,迟恐生变。
“不要我赔了?”红发的鬼一把拎住他的后领不让他走,“看你还是只小狐狸,怎么天天这样心事重重?本大爷说要赔就一定得赔给你,不光如此,本大爷还许你参加大江山众鬼的宴会,你敢来吗?”
“可我…”
鬼直接将他扛上了肩头,白蔵主直接炸了,咆哮扑,酒呑童子嫌弃的向他摆摆手。
“退了吧,刚才本大爷要是想杀他,那一下人就没了。”
虽然很突然,少年保持一个不太舒服的被扛着的势姿,安抚白蔵主。
“小白,我没事,你跟着就好。”
鬼带他速加奔行,一路颠簸之下,到达食肆的少年扶着柱子摇摇坠。鬼王不仅买了糖糕,还有点心,因为老板腿吓软了缩在柜台后,他就把钱拍在柜台上,出门把这些甜东西交给少年。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下来,大江山上空弥漫着火一样炽烈的妖气,在少年的眼中映出清晰的影。他看着自己身边的鬼王,犹豫一下,还是问道:
“我还用带什么礼物吗?”
大江山鬼王之宴,应该是十分隆重的场合。
鬼王拍了拍那坛酒,笑道:“这不是已经有了吗?”
酒呑童子认得这个小家伙,确切的说,是认得这个小家伙的父辈。当年白狐葛叶的恋情闹得轰轰烈烈,他盘踞在大江山,多少也有所听闻,身边的鬼女们因为这感天动地的人妖之恋眼泪汪汪,他却能清晰地看到这其中名为“命运”的轨迹。
这个世界该来变革了,在人与鬼的长久对立之后。
他坐在大江山自己的王座上,眯着眼睛喝酒,感知到神明临世,大蛇躁动,就连葛叶和那个人类师共同孕育一个半妖的孩子,都是这场洪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一个孩子,一个人与妖的孩子,即将引领新时代。
他看着酒碟里的神酒,神酒映出许多模糊的关于未来的画面,他看到了茨木童子,看到了在大江山风头最盛的鬼女红叶,看到了许多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最后的画面是一座庭院,那个人和妖的孩子望着月亮。
命运…吗?
命运…啊。
鬼倾斜酒碟,任凭稀世罕有的神酒淌在地上。
这一杯,姑且敬那个还未出世的小狐狸。
他不在乎神酒映出的画面中,那颗自己的沾血的头颅,对自己可能会死这件事的趣兴,还不如对未来那个盛世的趣兴大。
有趣。
鬼咧开了笑。
真有趣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呑!姐妹我可以!
鬼王呑啥都知道的,他大概是和荒和玉藻前一个级别的存在,超喜欢这种看起来疯其实无所不知的狂王形象嘻嘻嘻!
下章鬼王宴!以及超帅的鬼之大将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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