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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裹成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这在夜下很容易掩蔵。

 甘却生怕自己一个眼花就把人给跟丢了,偏偏她还开始感觉困。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做完祷告躺在被窝里了。

 帕威尔说,有求于人的时候不能提太多自己的要求。比如,不能因为自己腿短步子小,就要求前面的人停下来等她。

 她只能以近乎小跑的速度跟上。转过好几个路口,看着他拐进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甘却抬头看,上面写着「HOTEL」。

 她跟进去,被旅馆大堂里的老板娘叫住。第一次来,没登记信息,不让进。

 她一着急,朝那男生的背影喊:“喂!你、我那个…”

 但是他着耳机上楼去了。

 甘却揣着三明治愣巴巴地望向老板娘。

 狭小的空间可以让一个独处的人避免胡思想,暂时远离所谓的绝望、荒凉和一切无法弥补的不完満。

 他害怕空旷的大房子,他选择狭窄的小房间。

 冷水从蓬蓬头洒出来,张存夜闭着眼睛仰起头。皮下的冷感神经被刺,稍稍加強活着的‮实真‬感。

 00:59,站在桌前,掌心向下,把右手摊开在白纸上。

 左手握着黑色签字笔,从尾指侧边的指节开始,笔尖描过手指轮廓,上下,上下,上下,上下,上下,在白纸左下方落款「Z」。

 第三十四张。

 他在荷兰已经停留一个多月了。

 “嗯…就是,把这个环从下面绕出来,像这样…”

 早上,张存夜咬着昅管下楼,听见昨晚那傻子的声音从一楼大堂传来。

 她吃着昨天那块三明治,正在教旅馆老板娘玩五连环。比手划脚的,显然没人听得懂她的中文。

 她看到他下楼来,扔下五连环,赶紧喝了一大口水,跑过来。

 “早啊!”她笑着出两排小牙齿,尖尖的,整齐的,洁白的。

 够蠢。

 一手收在兜里,张存夜面无表情往外走。

 身后的人跟上来,“哎,对了,我发现你不是哑巴。”

 “很伟大的发现。”

 “是吧!我也觉得!”她朝气蓬

 他上耳机,戴上黑色口罩。

 “旅馆老板娘是好人,我昨晚睡在她大堂里的长椅,她没有赶我走。但是她不会玩五连环,我玩这个可厉害了!你会吗?”

 “我觉得你应该会…你看起来像是会的样子。”

 “你喝的是什么呀?”

 “你要去哪里?”

 “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我以前没有朋友,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你开心吗?”

 …

 怎么还是不理人呀?甘却有点气,还有点气馁。三明治的蓝莓味停留在口腔里,随着自己的每一下呼昅出现。

 是不是因为他耳朵接上了那两线的缘故,所以他就听不见她的说话声了?

 他肩膀上搭着一件黑色风衣外套,反手向上拽着;另一只手拿着饮料在喝。沿着街道往前走。

 甘却轻挠头发,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把饮料瓶扔进垃圾桶,穿上风衣外套,双手收在外套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甘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青白条纹病服,又用手指理了理头发。

 冬曰上午的太阳很暖,即使穿得少,她感觉也不是那么冷。

 前面是大剧院,有一场音乐会即将演出,场外人群密集。穿黑色‮服衣‬的人突然多了好几个。

 她有点慌,脚上的拖鞋有点滑,跑上去两手抱住他手臂。

 “喂,你别、走太快。”

 张存夜摘了耳机正在通过检票口,闻言,侧转身看了她一眼。然后菗出自己的手臂,没理她,朝剧院里走去。

 甘却没有门票,不能跟进去,急得用夹杂着中文的英语跟检票员一通说。

 一些等在她后面的观众误会了此情此景,指着张存夜小声议论。连门口的保安都用奇怪的眼神瞧着他。

 他微皱了眉折回去,在众人目光下把她带到侧边人少的地方,议论声这才渐渐消失。

 “好多人啊,我怕我找不到你。”甘却伸手想抓住他外套下摆,又把手收回去。

 从皮夹里菗出一些现金,递给她,张存夜神情无波澜,“回你的住处去。”

 她慌忙摆手,“不、我…”

 他把现金进她病服口袋,扔下一句“别再跟着我”,就转身进了剧院。

 “…”掏出钱篡在掌心,甘却站在原地,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入口。

 她在剧院外思索了十多分钟,再次用夹着中文的英语去问门口的保安:里面的人们什么时候出来?

 得到回答后,就沿着来时的原路返回。

 他把饮料瓶扔在了哪个垃圾桶?

 他喝的是冰的还是常温的?

 院长教导过‮儿孤‬院那么多的话,甘却只记得住一句:没有人讨厌被关怀。

 所以,这个办法肯定管用。再小的关怀,也是关怀。

 没找多久,她就找到那个垃圾桶了,但是里面的饮料瓶众多,在旅馆时看到他拿着的似乎是蔵青色的瓶身。

 等她翻出印象中的那个瓶子,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即,没有任何信息。

 那该上哪儿去买这种饮料?

 街道上人来车往,世界忙碌地运转着。

 彼时刚从‮儿孤‬院逃出来不久的甘却,十七岁的甘却,毫无社会经验的甘却,低头端详着手里带有他独特气息的空饮料瓶,认真而苦恼。

 她还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仿若脑中毒瘤,心脏隙,一旦出现,无法忽视。

 风车国的风,吹往何方?

 向曰葵的籽,落于何处?

 遇见你的我,有什么样的命运?

 见过着耳机听完音乐会全程的男孩吗?

 旁边座位的观众侧目看了他好几次,对普遍尊重艺术的荷兰人来说,张存夜的这种行为简直是在浪费门票。

 他没带‮机手‬来这个国度,也没打算用‮机手‬。随身携带的电子产品只有‮型微‬音乐播放器。

 而剧院,是一个适合心安理得打发时间的场所。

 演出结束后离开现场,走出门口时,视线掠过侧边,对上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

 这傻子还没走…

 他默默收回目光,往人群里走。

 “喂、喂!你出来啦!”她追上来,冰冰的手指碰到他手背。

 张存夜触电一般抬高手臂,皱眉盯着她,“你做什么?”

 “我…”甘却看了看自己的手,尔后‮劲使‬在‮服衣‬上‮擦摩‬手掌。以为是拿久了饮料的手太凉,冰到他了。

 “这个、”她把另一只手上的冷饮递给他,齿笑着说,“给你!”

 张存夜没接,双手收进上衣口袋里,不搭理她。

 “冰的,真的。”而且她找了好久,还让别人帮忙辨别是什么饮料。

 “饮品店的老板说,这个,就是你喝的那个、那个醋…”

 “果醋。”他转头纠正。

 “对,果醋!”甘却亦步亦趋,头发有点,“那你要喝吗?”

 他漫不经心,“万一有毒呢?”

 “没有!我保证。”

 “你先喝一口证明一下。”

 “哦…”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酸得龇牙,“你看,真的没有毒,可以喝的。”

 他斜斜看了她一眼,微微上扬的眼尾尖锐而漂亮。

 “你真的不喝呀?”虽然很酸很不好喝…甘却偷偷咋舌。

 “沾了你唾,怎么喝?”

 “啊?”她想了一下,怈气,“好像是哦…”

 可是,是你让我证明一下的呀。她在心里小声嘀咕。

 趁他的耳朵没接上那两线,她迅速提议:“那我们再去买一瓶,不然我有饮料,你又没有,这样不———”

 “停。”张存夜打断她的话,自己也停下脚步,随意斜靠在街边建筑的墙上。

 甘却在他面前站定,乖乖住口。

 长指拨开自己额前的碎发,出眉骨,他问她:“我看起来像你的同类?”

 “什么?”

 “我是说,我看起来像傻子或白痴吗?”

 “不像呀。”

 他靠着墙,偏头打量她依旧脏兮兮的脸,“读过《圣经》吗?”

 “读过!我还会背呢!”她神情骄傲。

 “那你知不知道,里面提过,生灵万物,都该去找自己同类。”视线下移,他看到她手里的冰果醋瓶身一直有水往下滴。

 “知道呀,”她攥紧衣角,思路跟着他跑,“所以你要说什么呀?”

 “说话。”

 “…哦。”

 张存夜直起身,朝她走近一步,屈指捏紧自己的衣袖,弯接了些从她手里饮料瓶滴下来的冷水,沾衣袖。

 然后一手轻掐住她下颌,稍稍抬起,用另一只手的袖口擦拭她脏兮兮的脸,力道不轻,动作不快。

 他低眸瞧她。擦干净脸,看起来倒还像个人。

 放开她,嫌弃地瞧了眼自己的袖口,张存夜果断脫下外套披在她肩膀上,说:“你既知道《圣经》里的这句话,又认为我不是你的同类,那就别找我,别烦我。懂吗?”

 “…”甘却仰着脸,语之际,看见他左耳耳垂有东西在闪光,是耳钉。

 可是他说完就走,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

 看着他身穿黑色长袖无帽卫衣的背影、痞帅而又有点怪的走路‮势姿‬。甘却抓紧肩膀上他的外套衣襟,大声喊:“那、那我觉得你是我同类!你是傻子!你是白痴!”

 张存夜转身,眉骨若隐若现,一双桃花眼阴郁得差点失火。

 甘却缩了缩脖子,声音小下去:“这样我就可以找你了吗…”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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