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等到叶觉非慢慢的喝完所有的酒,东方的天空,已经
出了一丝鱼肚白。
近乎彻夜的烟花爆竹声也终于渐渐散去。
叶觉非坐在还未建成的天泽楼前的石阶上,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了夜一,在他旁边,西门吹雪竟然也这样无声无息的陪了她一晚。
虽然没有热乎香甜的年糕,也没有热腾腾的饺子,更是吹着寒风,连话也没有说上几句,然而,两个人坐在一起,一直静静的等到大年初一的天明,也算是一起守岁了吧…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叶觉非已经从还未建成的蔵剑山庄,回到了“古往今来”那家小店门前,拿钥匙开了门进去之后,才赫然发现,同样喝了酒做了年夜饭,却久等不到叶觉非回家的陆小凤和玉天宝,正对着趴在桌子上,听到叶觉非开门的声音,才终于慢慢转醒,睁开了仍有些惺忪的眼睛。
叶觉非绕开明显喝多了的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看着桌上剩下的酒菜,以及似乎是昨天夜里便温在锅里,此时早已经放凉了的饺子,嘴上是玩笑般的啧啧称奇,心中却免不了有些感动…
“陆小凤、玉天宝,过年好!”叶觉非绕回到桌边上,似笑非笑的瞅着刚刚从桌子上爬起来的两人。
陆小凤抹了一把脸,稍微回过神来,被叶觉非身上带进来的寒气
得浑身一
灵,瞬间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玉天宝也已经清醒了过来,那张清隽而精致的脸上带着温柔笑意,主动打了个招呼道:“觉非,新年如意。”
陆小凤在桌边坐直了身子,单手托这下巴,摆出一副仔细打量的模样,侧着头看向彻夜不归的叶觉非,然后才也跟着笑道:“觉非,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啧,你身上带进来的这股寒气,这服衣披风都快要冻成冰了吧!”
叶觉非丝毫不以为意,坦然道:“你要是大冬天在外面吹上夜一的北风,你身上也会这么冷。”
陆小凤呆了呆,直接反问道:“干嘛这么腾折自己,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说出来也让人给你开开解解!”
叶觉非失笑,道:“你说什么
七八糟的呢!我只是喜欢坐在那里而已!”
——就好像,还像小时候那般,和师父、师兄、小师姐他们一起守岁,即使夜深了懵懵懂懂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依旧还会看到那些人的模样,仿佛她的这一生中,那些人都会在她的身边,不会缺席丝毫…
陆小凤忙着叶觉非抬杠打趣,未尝没有察觉到叶觉非心情隐隐有些低落,所以才以此让叶觉非开心些的意思。
这种时候,身边虽然还有朋友,却已经再没有家人的玉天宝也不好对此说些什么,便只是浅浅一笑,过年的时候,总还是要想些开心的事情…
微微有些走神的玉天宝回过神来,正巧注意到叶觉非自从进屋的时候,就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支点缀着金色银杏叶的簪子,便随口问了一句:“觉非,你这支簪子上的银杏叶,和你剑上的那些,似乎都是一样的?”
“嗯,的确很像。”叶觉非点了点头。
陆小凤仔细瞅了两眼,笑道:“和你的两柄剑上银杏叶一模一样的簪子,之前倒是没见你拿出来——”
话音未落,不经意间,陆小凤的视线正好瞥见了金簪上银杏叶的里面,似乎有一个极为小巧精致的梅花图案。
就像是每一个手艺师傅总会在自己的得意之作上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印记——包括陆小凤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朱停老板,也有这么个爱好。
陆小凤在看见那朵梅花印记之后,几乎瞬时就被惊住了,剩下的半句玩笑话,就这么硬生生的哽在了喉咙里,被他自己给咽了下去。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梅花印记,恐怕簪子的主人叶觉非都没去注意那些,可是,陆小凤分明记得,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印鉴上,也是这么一个类似的图案的…
抱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陆小凤几乎是有些试探着开口道:“觉非,这支簪子是——”
“别人送的礼物呀!”叶觉非微微莞尔,随口说道:“过年的年礼吧!”手上还在轻巧的摆弄着金簪上的银杏叶,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蔵在银杏叶下面的那个小小的标记。
“谁家的年礼,会送一支簪子?”陆小凤盯着簪子上的那个小小的印迹,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即使因为叶觉非的摆弄,那个极其微小而隐蔽的图案在陆小凤的眼中时隐时现。
“西门——”叶觉非刚想告诉陆小凤这个是西门吹雪拿给她的。
屋子外面,便已经传来了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是我送的。”
“居然真的是你…”陆小凤的话语,几乎是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轻飘飘的飘出来,说着话的时候,他自己都已经被今天的事情惊得有些发懵了。
“西门吹雪?”叶觉非也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望着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白衣如雪的剑客。
从蔵剑山庄的地方出来的时候,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便已经分开,各顾各的了。西门吹雪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而没什么事情的叶觉非,便干脆利落的回到了古玩字画店这边。
叶觉非本来是打算随便用些早饭,然后便回房间,洗个澡直接躺下睡一会儿的,却没料到,开门就看到了正趴在桌上打盹的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
想来,他们两人是昨天过来,找自己一起过年守岁的,偏偏却扑了个空,然后就直接在桌边喝酒,顺便也是在等她回来,结果就一直等到大年初一了…
“你怎么会这么快过来的?”叶觉非虽然犹有些惊讶,不过却已经把人让了进来,就连还震惊得有些晕晕乎乎的陆小凤,都往桌子旁边挪了挪,给西门吹雪腾出来一个位置。
西门吹雪的话语虽然依旧显得有些冷淡,然而,对于叶觉非的话,却几乎是有问必答了…
“有人告诉我,陆小凤也在这边。”西门吹雪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说,他是来找陆小凤的。
不过,对于这种说辞,陆小凤虽然没有嗤之以鼻,不过,却是背对着叶觉非,故意朝着西门吹雪微微挑眉,眼睛里的那抹戏谑之意,更是没有丝毫想要掩饰的意味。
陆小凤有些调侃的盯着西门吹雪冷静淡然,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中却是忍不住暗中嘀咕道:刚刚送完人家簪子,连新年守岁估计都陪着一起过了,才分开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又自动自发的找上门来,还说是为了找我?这话说出去,恐怕连万梅山庄里那些从来是对西门吹雪唯命是从的人们都不会相信吧…
“昨晚的饭菜是谁做的?”叶觉非根本就没管陆小凤心中的暗
涌动,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秉持着只看戏不说话这一原则的玉天宝,直接伸出来一
手指,往陆小凤的方向指了指,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道:“陆小凤做饭的本事还真不错…”
叶觉非闻言,也有些惊讶的看向陆小凤,她本来还以为,是陆小凤和玉天宝他们两个直接从酒楼里提了饭菜过来,或者,干脆就是找了个厨子动手,却没想到,竟然会是陆小凤本人。
陆小凤本来想接一句“许久未曾洗手作羹汤,倒是有些生疏了”来附和打趣的,瞅见叶觉非拿在手里的那支簪子,眼珠一转,便又把话咽了下去,还是有些啧啧称奇的忍不住的打量着看似平静的西门吹雪和似乎一切如常的叶觉非两人。
却没料到,没等陆小凤拿那两个人打趣,叶觉非已经相当随意的站起了身,微微一笑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了,你们三个,便随意吧!”
说完,叶觉非便潇洒利落的出门离开,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被留在房间里的陆小凤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向叶觉非的背影,一直等到人消失之后,才没骨头似的瘫在椅背上,抬起眼皮瞅了瞅依旧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重复了一句道:“那支簪子果然是你送的?”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
玉天宝单手扶额,微微摇了头摇,轻声念道:“何以结相于,金薄画——”
见陆小凤眼睛都瞪圆了,玉天宝果断收声,剩下的半句定情诗也不需要念了。
西门吹雪的心思,之前几乎无人察觉,然而,这支簪子送出来之后,却几乎是昭然若揭。恐怕,除了叶觉非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之外,剩下的三个人,都已经是心知肚明了。
不过,却也只可惜,无人能够分辨得出,叶觉非是真的不曾想到这一茬,还是行事坦然,故作不知了…
“看见那支簪子银杏叶下面的梅花印记,我就在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送觉非礼物,而且还是一支簪子,难怪如此…”还处在震惊之中的陆小凤靠坐在椅背上,瞅着西门吹雪不动声
的模样,忍不住摇了头摇,还在自顾自的喃喃低语。
西门吹雪淡淡道:“叶觉非喜欢银杏叶。她的蔵剑山庄中,也有几株银杏树,在修建小楼,临水回廊的时候,那些银杏树都被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更何况,她的轻重二剑上,也俱是银杏叶的图案。”
眨了下眼睛,陆小凤忍不住笑道:“说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抱着你那把乌鞘长剑过一辈子呢…没想到你居然会对女孩子感趣兴,而且喜欢的人还是觉非。”
说这话时,陆小凤还有些故意挤眉弄眼的,难得碰到西门吹雪
出这般心怀恋慕的年轻人的模样,除了为朋友开心之外,陆小凤也颇有些调侃戏谑的意思。
然而,西门吹雪的反应却是依旧冷淡而平静,垂眸淡淡道:“似她那般的人,理应与剑相合,而不该是如那许多寻常女子一般,嫁人后便是相夫教子,生生磨掉了她的剑意。”
陆小凤闻言,想了想,却是有些愣住了。
“嗯…这么说来,”一直安静的听着,没怎么开口的玉天宝突然出声揷了一句,饶有趣兴的盯着西门吹雪笑道:“西门庄主送给觉非的那支簪子,图样便是仿照着她的千叶长生剑所打造的?”
西门吹雪闻言,微微颔首,心中却是有些困惑不解,玉天宝突然问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玉天宝以手握拳,轻轻的抵在
边,轻咳了一声,然后才微微笑道:“西门庄主喜欢的,究竟是觉非的剑,还是觉非的人,这种事情,旁人是看不透的,庄主还是慎重些为好…”
陆小凤原本还在欣喜于一向冷情的西门吹雪,难得也有动了心的时候,甚至连簪子都送出去了。听了玉天宝意有所指、暗含担忧的话,却是心中一震。
陆小凤认识西门吹雪许久,自然知道,此前,他的生命里,除了剑,几乎很少再有别的东西,依照玉天宝所言,若说是西门吹雪因为叶觉非的剑法卓绝,方才把目光专注的放在她的身上,陆小凤是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的…
因为西门吹雪以往的行事风格,对于西门吹雪是因为“见猎心喜”,才渐而喜欢上叶觉非这种可能
,陆小凤完全是越想越觉得靠谱…
正如西门吹雪刚刚所言,在他看来,叶觉非的剑意很好,所以西门吹雪希望留住它,并且觉得,若是觉非随意嫁个男人,那份难得的剑意说不准就会在曰复一曰的油米柴盐中消磨殆尽,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西门吹雪决定娶了觉非…
略微愣神了一会儿之后,陆小凤顿时就被自己脑海里的推测给彻底惊呆了,如同一只要被人扔进开水里的大公
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乎是脫口而出道:“你不能只是因为觉非的剑法好,就打定主意想要娶人家啊!”
“…”本来是回房间之后,看到桌案上摆着的打算过几天派人送去江南花家,主要是给花家二老的礼单,叶觉非想到了之前承蒙花満楼照顾的玉天宝,便又折回来打算询问一句的,却没想到,人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陆小凤面对西门吹雪时,这么掷地有声、堪称“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叶觉非的嘴角有些忍不住的微微菗了菗,因为尚有些距离,料想屋子里的三个人并不曾听到她的脚步声,索
便又折了回去,权当做不曾听到罢了,也免得所有人为此尴尬…
叶觉非虽然心不在此,不过,有人送给自己一支簪子,而且,上面的银杏叶装饰,还是完全比照着自己的那两柄剑上的金色银杏叶悉心描摹出来的,纵使无情,面对旁人对自己这般细心细致的礼物,哪个女子心里能没有半点波澜?
更何况,叶觉非并非无情,便是之前从来不曾想到,看到簪子上面的银杏叶,心思自然也有些不自觉的柔软…
只可惜,恰巧又听到了陆小凤这句极其“振聋发聩”的“真知灼见”,叶觉非原本终于已经有些对上了的心思,瞬间便又循着陆小凤那诡异莫测、超脫凡人的思路,给彻底想拧了。
西门吹雪本就是爱剑之人,他对剑道一途的专注,更是被叶觉非看在眼里。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两人虽然剑道截然不同,但是,对剑的喜爱,以及诚心于剑的心意,总是相通的。
如此想来,因为自己的剑术,西门吹雪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同样,也因为那些银杏叶,俱是自己轻重二剑上的装饰,以西门吹雪对剑的专注执着,记下堪称是当世无双的两柄剑剑身上的银杏叶图案,甚至能够不差分毫的描摹出来,也就显得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了…
相通之后,叶觉非也轻轻的舒了口气,转身脚步轻巧的回了房间,心平气和的在
上躺身下来,安心的闭上眼睛,打算先睡一觉再说。习武之人,虽然熬上两天并不碍事,但是,却多少有些伤神。昨夜是除夕,叶觉非心中想家,才会在天泽楼前的台阶上做了整整夜一。不过,身体终究是自己的,总要自己珍惜…
院中的落叶,被寒冷的北风舞起,带着几分萧瑟,却也随意而旷达。
果然,自作多情是要不得的!
能够认识这些,称得上是生死之
的朋友,彼此间能够以命相托,已经是人生幸事,又何必再奢求其他?
贪图太多,反倒不美,人生短短数十载,钻研剑道一途尚觉不够,又何必将心思放在那些儿女情长上,平白辜负了大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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