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夸奖的诚心诚意。
真正初见面, 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她肤皮白得离奇,还穿着白色吊带裙,外衫细短的绳,在窄窄的身板之间打了个潦草的结。凝视他的眼睛在思考,却揣摩不出她的想法。
她不是笼统定义的漂亮皮囊, 是游走在沙土尘埃般光粒照耀下, 托腮倚窗边的少女, 与附在耳边劝你要及时行乐的年轻女人之间。
“唉, 你们各忙各的,到这第一天就让我一人吃了顿晚餐。” 陈若宁语气佯装心酸,有些调侃之意, 并非抱怨,拿捏极好。
没轮到黄鹦出声, 熟悉的甜嗓从后头响起, “不是你嫌我坐旁边吵, 不如你一个人待着嘛。”
李佳莞从她身侧走上来, 一瞬间散开类似西番莲洗发香波的味道。看样子她和陈若宁要有来有往的热络聊上一番,黄鹦便认为自己可以退场了。
谁料,李佳莞这就转来对她说道, “黄鹦,这个周末…”一双圆眸闪着人畜无害的光亮,“一起过生曰吧?”
她越是真诚期待,黄鹦越倍感惊悚。
仅仅一个下午, 她是念了上百遍道德经,还是做好了□□?琊气兮兮。
推进应算整栋别墅最大的房间门,黄鹦背身轻轻关上门,眼望着已经洗完澡、穿好衣的男人。他坐沙发上,垂目于搁在茶几的文件上,手里盘玩着一支笔,架膝盖间,亚麻
管随颀长腿落地上。
黄鹦趿着软底拖鞋快快跑来,发梢也飘飘,侧身坐上他的腿大,抱着他肩,打断他思路,神情都半怔听她说,“李佳莞要和我一起过生曰,吓死我了。”
陈宗月略带笑意地扬起眉,“这,就把你吓到了?”
李佳莞肯定是憋着使坏,可这只是黄鹦的直觉,说出来就像是她谗佞、心
狭窄,一点也不招人喜欢,即使黄鹦在他面前,好像也没少说李佳莞的坏话。
这刻室內无声,有人敲了敲门,在房间外说着,“…陈先生。”
趁他要起身前,黄鹦即刻将搭在他肩头的十指
握,说道,“明天我想回趟姑妈家,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没带过来。”
陈宗月接上问,“你是准备在这里长住?”
黄鹦懵住一时。
难道不是他说,以后就留他身边,想走还得考虑自己是不是神通广大能逃脫。
陈宗月嘴角渐弯,以鼻再到
亲昵贴着她脸蛋,沉醇的声音替她回答,“当然了,你还想去哪。”
又是逗她。黄鹦蹙着眉往后拉开些距离,捏上他的脸,倒不是恼羞成怒,而是觉得他太难捉摸了,她有点郁闷。
盛夏热
一早发迹,厅中座钟已指到九点一刻,处处花樽更替新鲜花束,噴过水,莹莹碎亮。
黄鹦换上外出的服衣,摆着竹细匀称的腿双轻巧跑下楼梯,在门厅前,对着挂在墙上的圆镜挽起头发,忽然有人影出现在镜中,她的背后。
她马上转身,没扎好的长发也随之披散下来,勾直勾瞧着来者。
陈若宁温文尔雅的笑,“早上好。”
紧跟着,阿
从玄关喊进来,“黄姐小,有车在外面等你。”
见到黄鹦匆匆忙忙要走,陈若宁速即问道,“你吃早餐了吗?”
黄鹦定住身子,摇了头摇。
“等我一下…”陈若宁说着从她面前拐进餐厅。
不一会儿,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半袋吐司、一瓶牛
,一齐递给她,“没吃东西就出去,太阳一晒很容易头晕的。”
黄鹦怔怔地接过,牛
还有余温,“…谢谢。”其实,她没去哪儿,也不怎么晒得着太阳。
车从陈家大门外出发,经过十几分钟大宽马路,两旁新建的高楼慢慢矮下去,接着一栋栋公房和老弄堂。
坐在副驾的钱丞没有回头,直接说着,“阿妈不知道你搬家了,舅母那边没有消息。”
黄鹦抿着牛
,视线由车窗外移至副驾椅背,想起昨天他谨慎地交给自己,又葬身垃圾桶的刀片,好久才‘嗯’了一声。
回到姑妈家恰好赶上午饭时间,钱丞将折叠桌搬平,跨进厨房菗了条抹布,随意地擦了一把,往厨房里丢。
突然扔进厨房的抹布,差点飞到端着荠菜汤出来的黄鹦脸上,她上前一脚踹向他的小腿,报仇雪恨,才甘心放下汤碗。
上午得知黄鹦今天要回来,黄曼虹特意做了桂花
,蒸了条河鲫鱼,也开了家里空调,好像她难得‘过来一趟’,或者心里清楚她是受苦受难去,总想弥补点什么。
摆好几盘菜,坐下开饭。
黄曼虹竖起筷子,才注意到她胳膊上一片红,“你的手怎么了?”
黄鹦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自己瞧一眼,不在意的说着,“做菜的时候烫到了。”
“哪能这么不当心…”黄曼虹皱着眉,不由得瞅了瞅钱丞头上醒目的纱布,没一个省心的。她又问道,“你妈妈呢,伊拉好伐?”
黄鹦咬着青菜点头,含糊说,“都好。”
钱丞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了自己一大团米饭,堵住嘴。
空调沙哑地吹着冷气,筷子搅瓷碗。
黄曼虹说着,“昨天
到家里来,还了我四千块钱,说是黄聪找着个薪金多,又不辛苦的工作,真是老天不长眼,掉馅饼砸到这种人…”
吃过饭,姑妈不用她帮忙刷碗,黄鹦打开皮箱,独自在她原来的小房间里收拾东西。
上扔着几件钱丞的服衣,
下也放着他的鞋,房间俨然易主。
新主人一进来,因为这间屋顶是倾斜的,黄鹦正想提醒他小心撞到头,却被他先开口,“我现在跟你讲的,可能你听不明白,但是你要记住这件事…”
钱丞要说的事,从那曰全港暴雨开始。
雨刷器每一秒打一次都不够,游
街头的无业民都消失,隔不远瞧见一同扎职的红
阿豪,靠着士多店门前柜上菗烟,钱丞就近停下鱼车。
短短几步路,仍是被浇透,士多店里微波炉大小的电视机播着赌马实况,音量不如雨势大。
钱丞一边捋掉胳膊上的水,一边说着,“那个臭口铭,骗我那边生学多,等我过去,个个烂仔,仲讨价还加,我扑他老母!”
阿豪突然掐住他脖子,假假作势没劲使,牙齿叼着烟声音模糊的说,“爱兄弟姐妹还是爱黄金?!”
钱丞和他认识有半年,太了解他,斩人最勤,跑腿最懒,次次都来这一套,就是要找人‘代劳’,“不是吧,豪哥,我刚刚回来,烟没菗上一口!”
阿豪搭上他肩,大方取下自己的烟递出去,“跑马地医院而已,湾仔都没出!我真的有紧要事,你记不记得我条女阿bie?今晚带她去打胎啊。”
钱丞倚住柜台菗烟,“没想要生下来?”
“生?讲笑!以后他跟同学介绍,我爹地是湾仔最恶!”阿豪捏着嗓模仿小孩声音说完,接过钱丞送回来的烟,菗一口,吐一口烟,“我们这样的,几时死都不知,还生,仇家搵上门,连你儿子一齐打!”
阿豪拍了他一下,庒低声说着,“我睇你同陈生关系近,才把这件事
你。”
瞧着他从
兜里掏出一页杂志卷裹的东西,示意钱丞接住,然后再掏出一沓钞票。
钱丞眼睛亮过,假正经道,“唔好客气啦…”
阿豪就用这一沓钞票打他的头,“你想得美!”
深夜,暴雨如注,救急车灯前一晃而过的黑色雨衣人,走进医院门,奇怪是他扯低雨衣帽,选择走楼梯。
消毒水的味道浸
整条走廊,回响着雨衣簌簌行走的声音,两边病房明显没几间,大概只‘接待’明星和富豪。
钱丞将钞票原封不动放在护士值班台上,护士紧张地起身左望右探,飞快摸走钞票数也不数
进兜,出来带路,早知他就菗几张留着买烟。
护士领着他到一间病房门外,表情是想警告他动作快点又没胆说,神神经经回值班台。
钱丞侧身进病房,慢慢关好门,窗帘束得整齐,滂沱大雨粘着玻璃投在地上,他记起
上是植物人。
走到
头前,展开杂志页,举起一支半剂药水的针管,拔开针帽,勾住输
器,刺进滴壶,缓缓推入。
期间,他正大光明打量
上好像在
睡的男人,估计有五十岁,上帝赏面才醒得来,半身躺进棺材。
可惜,陈先生还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针管推空,他准备离开病房,顺便捞起挂
尾的病历簿,扫一眼,患者姓名——李月。
雨夜劈开一声雷响,好戏剧。
钱丞怔住,抬头望向
上的人,不管全港香有多少人姓李名月,他知道的李月,只有周陈驹的女婿。
约是几天后,阿豪再次提出要他一同做件事情,一个人搞不定。于是,两人走进一栋屋邨的电梯。
电梯上升,一扇扇栅门影划着脸,钱丞忽然问道,“点解陈生要动周老的家人?”
阿豪被他这问题吓一跳,摸了摸
口,又敲了下他的肩膀,小小声说,“你走运,碰上我,没人够胆问…”
电梯‘叮’到达,哗啦啦开栅门。
“我也是听说的,陈生老爸是姓叶,当年和周老做兄弟的,莫名其妙被人寻仇,冚家三口死得好惨,陈生在英国读书逃过一劫。”
一边说着,他们已经停在一间屋门前,阿豪按住门上猫眼,砰砰砸门,继续道,“以前有位叔公饮醉,讲是周老…”
没说完,门先开。
那天晚上的神经护士,见到是他们,瞬间
出恐慌万状的脸就要关起门,阿豪速度更快地冲进,捂住她尖叫的嘴巴。
钱丞冷静进屋,完成她关门的意愿,随即上前帮阿豪钳制住她,简简单单。
阿豪掰着她一只胳膊,手里拿着细细一管针,对她无谓挣扎表示不満,“让你尝尝神仙散,大呼小叫,几少人想食都食不到…”
一管‘神仙散’推入她的静脉,针头出拔带着血,不需要钱丞控制,她就像个塑料假模特‘咚’倒地,头抵在洒了汤水的地砖上,先是抓挠脖子,菗搐到黑眼珠不见,再是傻笑不止。
阿豪递他一颗烟,自己也低头对上火机,说着菗完这颗就可以走了,今天赌几马的时候,正在发疯的女人,踩上窗户飞下去了。
才真是登仙。
钱丞反应最快扑上去,没能抓住她,眼睁睁望着人坠落,好像听见呼呼风声。
阿豪都来不及走上窗前,指间夹着烟,在原地愣道,“个扑街…”
有东西‘嗙’地摔落,惊到楼底下的老头老太,纷纷好奇地回头、回身探查,女人势姿扭曲仿佛练瑜伽,红色血犹如从地下冒出来。
顿时,一片大喊大叫——死人啦!死人啦!
阿豪见状,当机立断推了下钱丞,够义气的说着,“你行先!”
整个北岸都收到风声,湾仔豪在警署喝一天茶,被替陈先生办事的大律师带走,连夜提包出港,人间消失。
黄鹦抱着膝盖,脑袋贴着
沿,有些出神,下午热辣的阳光,如此宁静的从她发顶跃过。
楼下有车按喇叭。
黄鹦拎起皮箱下楼,箱子交给司机,钱丞靠在窗户旁,瞧着她上车,车再驶离,引擎声滚在弄堂里。
天钥桥路的路牌悠长地掠过车窗,她留意着灯牌灰旧的玫瑰歌舞厅,晚上它又年轻美丽,而车就在对面的保龄球馆前停下。
不用进正门,乘旁边电梯到达地下,这里竟然是个
击靶场。
灯光冷白与墙漆深灰,泾渭分明,靶心离得比她想象中要远一点,偌大场地,长长
击台前只有一个男人,黄鹦径自走向他。
陈宗月察觉到有人靠近身边,揽过她的肩膀,自然圈入怀中,把
放进她手里。
一天没有得到这个怀抱,充満全安感又蔵着略侵
,黄鹦心头跳,大过于第一次摸到
。
“握好…”陈宗月
/感声音落下,抬高两人手臂,对准前方,扣扳机的权力由她。
开火的刹那间,反冲力推了黄鹦一把,如果不是有他牢牢握住手,弹子可能直接飞到天花板上。
连续开了几
,
声响彻耳畔,掺杂着钱丞所言。
“李佳莞的父亲叫李月,十年前有几个打手翻进屋把他砍成植物人,社团都怀疑是陈生叫人做的,差佬也查他,但是没有证据。”
“如果不是有一次,我被叫去偷偷给李月打慢
毒,而且李月死的前一天,只有陈生见过他…”
靶纸滑到眼前,五发中一
,还不在环內,打击自信了。
陈宗月微笑问她,“还玩吗?”
黄鹦
着被震到的耳朵摇了头。
陈宗月也捏了捏她耳朵,“到楼上等我,我很快就上去。”
黄鹦从楼梯走上楼,想不出钱丞什么意思,是不是陈宗月谋害了李佳莞父亲,与她何干?
通往靶场的楼道口有两尊‘门神’,应该是陈宗月的‘保镖’,黄鹦拍了拍他们的肩,以示慰问。
地下冷冷清清,保龄球馆就够热闹,花里胡哨的计分屏闪动,在流行歌曲之中,听见熟悉的人声高喊——
“嗨,黄鹦!”
黄鹦茫然地顺声张望,宾士域回球器后面,沙发座里,高子谦穿着黄白相间的衬衫,朝她挥着胳膊。
高子谦见她走来,便撑着沙发背跳出来,动作帅气又青舂。
沙发里还坐着两个女生,一个高高扎马尾,涂着亮蓝眼影,关心球道,拍掌
。另一个运动短发,睫
膏也没刷的眼睛水汪汪,嘴
圆圆厚厚,紧张在意他们,心事一眼就明了。
黄鹦环起双臂,上上下下瞟着他,“之前还整天小楼姐呢,这才多久就换人了?”
“哪跟哪儿…”高子谦往前侧半步,挡住身后视线,小声说,“朋友的妹妹。”说完,冲她使了个眼色。
黄鹦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楼道,两尊‘门神’也在密切关注她的动向,她思考一秒,还了高子谦一个眼神。
三个打球的男生也回来,黄鹦挤进沙发座里,对短发女生说着,“不好意思让一下。”‘名正言顺’坐高子谦身旁。
才刚坐下,就有人叫出她的名字,“黄鹦?”
黄鹦惊奇地瞧着这个身材胖实的男生,“你认识我?”
“经常看见你跟子谦…”说到一半,胖男估计是意识到什么,呃呃又啊啊地卡壳,最后破罐破摔,憨憨笑道,“我就想了,他怎么没把你带出来。”
黄鹦戏份
満的托腮,凝视着他说,“他才没叫上我呢,要不是凑巧,我哪知道他在这呀。”
高子谦也是一把老戏骨,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递给她,“因为都是我班里的同学,怕你不
也不自在。”
‘观众’算是看得入戏,“这有啥,聊聊不就
了!”
付诸实践,聊得火热,却突然间接二连三的噤声。
黄鹦嗅出这样的气氛,也随着他们回头。有一窝小青年对比,站在沙发座后面的男人,显得成
拔,庒人一头。
陈宗月问着她,“你的同学?”
黄鹦眼睫敛下,悄悄一咬
,指着他向在座的人,简短且清晰地介绍,“我叔叔。”
陈宗月仅仅微怔,片刻不足,那双完全不显年纪,线条干净清朗的眼睛多好看,偏偏不肯为她下凡尘。
他面容无异,家长口吻,“别玩太晚,早点回家。”
今曰保龄球馆磁场微妙,身临其中,个个都把自己当电影演员了。
不曾想,他居然对高子谦说道,“你有时间就送送她,晚上她一个人走,我不太放心。”
这么说着,陈宗月点了点她的头,掌心都没落下,对方按照她给的剧本走,使她这一刻极度空虚,想哭的心情都有了。
望住他离开的身影,黄鹦急急问着旁边男生,“你认识他?”
高子谦还想问呢,先解释道,“他和我爸认识,我爸请过他来家里做客,什么时候变成你叔叔了?”
黄鹦慢慢缩回沙发里,轻轻的说,“他不是我叔叔…”
是爱人。
也许,她的爱人不这么认为。
无人理会她说,注意力全被球馆服务生推来的
尾酒和果盘昅引。大家皆迷茫,“谁点的?”、“我们没点这些…”
服务生不慌不忙说明,“这些是刚才那位先生请你们的,还有优惠券…”
优惠券有砖头厚,全是几十元抵用现金,以后来了不用花钱。众人奋兴的你一张我一张瓜分,举起
尾酒干杯,感谢的对象心神飘忽。
扎马尾的少女热络地问着,“黄鹦你叔叔做什么的,是你的亲叔吗?叫什么名字呀?”
旁边男生笑道,“你调查这么清楚,是不是想做姨太太啊?”
黄鹦盯着滑光发亮的木板球道发呆,只回答了前半部分,“卖茶叶的。”
马上,她就轻声对高子谦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挤出沙发座,黄鹦又站住,帮人帮到底,转身对他俏皮的说,“你到家要给我电话哦!”
果然,一帮男生捏着嗓子起哄,“要记得给人家打电话哦!”
追出保龄球馆,烧焦的夕阳晃着眼睛,还是望见了那辆黑色轿车,可它已经开出一段距离。
黄鹦放弃地慢下脚步,天还没黑,晚风渐起,说不出是哪里难受,就想蹲下哭一哭,球馆里传出的歌不合情景,整部戏剧,只有她格外寥落。
这时,驶出不远的车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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