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回首又见他(四)
你见过天女下凡吗?
那是苏行一辈子第一次见到小天女的模样。
T恤短
的少女, 瘦削而高挑, 她画着浓重的妆,掩不住眉眼里令人惊叹的美丽, 她的面容那样稚嫰,眼神却仿佛穿过了沧海桑田。
明明是高兴着的呀,她手里拿着一张红红白白的彩票,一蹦一跳地赶了过来。
可她的眉眼间,为什么丝毫感受不到真正的单纯的快乐?
转眼间, 她穿过了自己,直直来到敞开的病房,“张妈,我哥他中途有醒过吗?”
少女的声音略显沙哑,若月光下的砂砾随风滋滋作响, 有股
惑人心的力量。
“没呢, 不过医生来过两次, 说病情稳定了。唉, 对了,有位记者一直在等你咧!”护工张阿姨唠叨了一遍,指着门外的男人,悄悄给吴真说。
吴真之前还没注意到他,此时走了过去, 男人长得很高, 她必须抬起头才…
正正对上那两枚黑水银一般的眼珠子。
吴真心顿时漏了两个半拍, 不自觉倒退了两步。
怎么会是他,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苏行,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名字,她的…第一任男友,也是她钓的头一个凯子。
他人长得好,给钱又大方,只是分手的时候…有些许的不愉快。
那段感情,说多了还是吴真对不起对方多一点。
此刻看到比初见时还年轻了好几年的青年,不由退了几步,打定了主意,这辈子还是不要再祸害招惹人家了。
在苏行眼里的吴真,又是另一番形象了。
他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划过了《杀手莱昂》里,那个短发少女一脸泪痕花了浓妆的模样。
眼前的女孩惊慌失措,她涂着与年龄不符的血红色口红,劣质的眼影,厚重的粉底,一切都那样可笑。
可是,两张脸,他看了千百遍的电影里的那张脸,与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的这张脸,不可遏制地重合了。
越是矛盾,越是惊
,恍然间,苏行才发现,自己不知已经盯了她好久。
“你好,我叫苏行,是宁城电视台的记者,负责医疗公益版块。”苏行镇定下来,从
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上去,“我听主任说了你们的情况,可以详细跟我讲讲你哥哥的事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筹集医疗费。”
吴真怔怔接过名片,98年的名片,淡然以水墨勾勒,上面隐隐有股老松香。
她知道一般报社、电视台都会定制统一的名片,苏行这样特立独行,真是…真是…让人熟悉又怀念的
包啊。
即便是如此,她一想到两人当初的不
而散,敛了敛眉,礼貌地拒绝道,“谢谢记者先生,我想,我们并不需要任何帮助,况且,我家守旧,不喜儿孙抛头
面。”
她恭恭敬敬把名片递回了过去。
苏行一愣,他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良少女,不想思路清晰,说话有礼有节,还知道给他台阶下。
他把名片推向她,“拿着吧,说不定哪一天,你需要呢。”
吴真无法,只好收下。
她之前买了十块钱的彩票,用了一次绝佳好运,一定能中奖,所以不太担心钱的问题了。
送走苏行后,吴真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她去厕所卸了妆,咸鱼一样枕着吴轻闲的
铺,睡着了。
…
梦里,她又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
宾馆外脏污的弄堂里,她拢了拢服衣,缩着脖子走着。
她觉得自己很脏,脏得可怕,浑身上下没一处可以见人的皮。
弄堂正上方的皎月,散发着光辉,远处是灯红酒绿。
这里是横厂影视城,无数人不远万里前来,这里有他们奄奄一息的碎梦,有他们的欢笑、
惘、青舂与凄惶。
她痛苦地撑起手臂,靠在青灰墙上,很痛,全身都痛,最痛的…是心。
为了抢夺一个角色,为了不让那些龙套的联合封杀得逞,她敲开了第一个副导演的门。
然后那个中年男人把她介绍给了第二个…第三个…
少女蹲身下来,在泥泞污秽的弄堂里,嚎啕大哭。
“诶,这边这位,你没事吧?”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清澈,那种没有被这个世界的恶意污染过的声音。
吴真捂住耳朵,她讨厌这种声音!
“诶,你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事啊?!”青年弯下
,碰了碰她的肩膀。
吴真
皮疙瘩骤然竖起,全身警戒一般地一哆嗦,她的眼睛从膝盖上挪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双休闲鞋,干净又整洁,像它的主人一样。
她的目光缓缓往上移,卡其
的休闲
,灰色的宽松卫衣,然后是脖子,弯身下能很好观察着的脸…
街边酒吧的灯光是霓虹一样的,燃烧着颓靡的空气,借着这样的光,她看到了这个大男孩般的青年,他清澈的眼睛、
畅的鼻梁,还是见到她时无意识张开的嘴
。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苏行,她讨厌他的眼睛,清澈到她想要毁掉。
青年怔怔看着她出神,很快他回过神来,“姐小,你怎么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吴真摇了头摇,下意识拒绝。
她企图站起来,脚底一酸,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地上脏极了,全是酒吧厨房留出来的污水,里面乌七八糟什么都有。
真是丢脸啊,她唯一一条仿冒阿迪的
子,被腾折得又脏又臭。
“哇…”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青年急得团团转,连忙胡乱揩她的眼泪,可那眼泪就像舂曰里的天儿,延绵的泪珠总是滴个不停。
他咬了咬牙。
下一秒,吴真只感身体一轻。
她被青年抱在半空中,那是一个温暖又干净的怀抱。
“先去喝杯热牛
,换一套漂漂亮亮的服衣好不好?”他像哄一个小女孩一样哄她。
“我…我不认识你。”吴真小小声地说。
“我叫苏行,苏州的苏,行止的行,你呢?”
“吴真…”低下脑袋,细若蚊足的声音。
“你看,这不就认识了吗?我妹妹,也跟你差不多大呢。”青年安慰着她。
吴真的脑子
迷糊糊的,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样一个怀抱,却下意识地,抓紧了他
前的褶皱。
…
“醒了?”言笑宴宴的疏懒。
吴真睁开眼睛,蓦地鼻子一酸,她抬起了头,“嗯!”
重重点了一下。
吴轻闲早已经醒了,不忍心吵醒吴真,拜托护士借来一张
毯,披到了她身上。
“这杯牛
喝了,护工张阿姨等下把饭送过来,我叫了两份。”吴轻闲笑着道。
他的笑淡淡的,记忆中舒然又开阔的模样。
吴真拍拍自己的脸,她怕是梦,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一个骨灰盒里,再也不会对她像这样,温柔地笑着了。
“小猴子,打自己作甚?”吴轻闲伸手,捏住了少女鼻子。
“啊啊啊!”吴真条件反
一蹦跳起,反手一个掣肘,轻而易举制住了眼前的少年,“吴轻闲我告诉你,别想偷袭我!”
少年盯了一眼两个人相接触的部位,嘴角轻轻翘起。
吴真镇定下来,看着他的嘴角,自己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真好啊,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最在乎她,最不顾一切地去保护她的那个人还在。
那以后,无论铁马冰河,路死马亡,她都不再害怕了。
这一次,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
才怪。
三天后,她买的彩票如愿以偿中了一等奖。
然鹅…没人告诉她,这一次中一等奖的人,有两千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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