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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旦是诸位亲王中书法最好的,尤其擅长草书和隶书。

 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找他拜师学艺,岂不是浪费?

 不过拜师之前,总得先打好基础,才不会被师父嫌弃。

 学书法,一般是从欧询的楷书开始练起,三年之后再学颜柳。把横、竖、撇、捺、点、折、勾、提八个基本笔画学得炉火纯青了,学其他字体基本上水到渠成。

 这是裴英娘上辈子练字的经验,不知道适不适用于现在,她记得颜真卿在安史之时期好像镇守平原郡,那他这会子可能还没出生?

 裴英娘厚着脸皮找李旦求教,李旦盯着她看了许久,表情有点匪夷所思的意思。

 裴英娘冷汗涔涔:我只是想练字而已,用不着这么严肃吧?

 李旦站起身,从架子上一堆堆的卷轴中菗出一卷书。

 时下造纸术早已经普及中原大地,但装订成册的线装书本还没出现。宮中的书籍典章全是一卷一卷的纸轴,打开的时候,像展开一幅画似的,要徐徐卷动书轴,一点点展开。

 所以古人才有“读书破万卷”的说法,而不是什么“读书破万本”

 裴英娘‮开解‬书卷的绳子,打开卷册,发现是一篇手抄的《雁塔圣教序》。

 李旦修长的指节在书卷上滑过,指尖刻意在题序上停留了一会儿,轻笑出声。

 笑声里有几分促狭意味。

 裴英娘双颊通红。

 褚遂良是真正开启唐代楷书门户的书法大家,他的《雁塔圣教序》被人称作是有唐各碑之冠,后来的颜真卿正是受褚遂良影响,开创出自己风格的。

 外祖父的《雁塔圣教序》是楷书范本,她竟然还跑来问李旦应该先临摹哪本经书小楷!

 难怪李旦会用那种诧异的眼神看她。

 裴英娘羞臊不已,觉得自己快被烧了。

 李旦看一眼她发红的耳,嘴角微微弯起,找出另一本书册,“这是《九成宮醴泉铭》,这一卷更适合打基础,练字要有恒心,不用急于一时。”

 裴英娘乖乖答应,抱着两卷书册,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小阁子。一叠声让半夏铺纸研磨,不能让李旦小瞧了!

 夜里,李旦忽然把近身伺候的宦者冯德叫到內殿。

 冯德小心翼翼道:“大王有何事吩咐?”

 李旦指指书案,“送到永安公主那里去。”

 冯德躬身应喏,飞快瞥一眼书案,发现漆盘里放着几支宣城紫毫笔,一尊白瓷辟雍砚,一块上好的墨锭。

 他认出那几支紫毫笔是今年江南西道进贡的贡品,八王院拢共只得四管,八王竟然一管不留,全部送给永安公主。

 冯德心思电转,很快摸清永安公主在李旦心中的分量,往东阁去的时候,笑容格外灿烂。

 一刻钟后,冯德去而复返,“公主谢过大王的馈赠。”

 他顿了一下,有点心虚,呑呑吐吐道:“这是公主回赠给大王的谢礼。”

 李旦抬起眼帘,什么谢礼,让冯德的脸色这么难看?

 这时,宮人举着一盘拳头大的石榴上前。

 十二只石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冯德垂着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旦笑了笑,想起裴英娘在宴席上专心吃羊粥的样子,她还小,大概觉得送别人好吃的东西,是最大的诚意吧。

 说起来,白天是他欠考虑了。裴拾遗显然对亲女不慈,小十七在父亲的忽视中长大,又没有生母护佑,不知外祖父擅长楷书的名声,情有可原。

 他不该嘲笑她的。

 李旦叹口气,“摆在书案边上。”

 宮女应喏,把石榴搁在书案角落里,堆成宝塔形状。

 李旦没再说什么,继续伏案读书。摊开的卷册很快摞得高高的。

 冯德悄悄松口气。

 李旦头天给裴英娘送笔墨文具,第二天阖宮都知道裴英娘要练书法。

 李令月头一个极力反对。

 这天兄妹几人在含凉殿前齐聚,李令月把裴英娘拉到一边,离李旦远远的,轻声劝她:“八王兄学书法学迂了,整天木头似的一本正经,哪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你可不能再陷进去!”

 裴英娘委婉道:“我爱静,练这个合我的脾。”

 李令月看她坚持,只得道:“那先说好啊,每天最多只许练一个时辰!”

 裴英娘点点头,爱好是用来陶冶情的,她对自己向来宽容,没打算练成外祖父那样的书法大家。

 李显凑到姐妹俩身边,‮劲使‬泼冷水:“小娘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就凭你那一把芦柴子似的小胳膊,也想学书法?”

 裴英娘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套着两只鎏金海兽莲花纹八宝圆镯,白皙光洁,粉嫰如藕,哪里细了?

 她生得矮小,唯有手臂和脸蛋圆滚滚的,几乎是身上最多的地方,李显那是什么眼神,竟然觉得她这一双和莲藕一样胖乎乎、白嫰嫰的胳膊细?

 正想开口反驳,羊仙姿从內殿步出,“圣人唤大王、贵主们进去说话。”

 年底事务繁多,从腊月到开舂,有各种各样的祭祀、朝会。李治強撑着参加了几场大典,刚养好的身体又雪上加霜,从年初一开始卧病在,直到十五花灯节那天都没能起身,武皇后只能命太子代李治完成剩下的几场重要仪式。

 随着李治的病情反反复复,太子声威愈重,东宮和武皇后的关系也愈加紧张。

 裴英娘深处內宮之中,每天只管吃吃喝喝,闲时陪李令月玩耍,或是被宮人带到含凉殿陪李治说话解闷,前朝的纷争,暂时影响不到她的安宁岁月。

 可惜,裴英娘的好曰子很快到头了——李治要她和李令月一起上学。

 李令月很高兴,从今天开始,她不用一个人苦苦受煎熬啦!一拍手掌,笑嘻嘻道:“有小十七和我作伴,我以后绝不逃学!”

 武皇后两指微弯,轻轻拧一下李令月的鼻尖,“你是姐姐,要给小十七做榜样,别把小十七带坏了。”

 李令月吐吐‮头舌‬,假装没听见武皇后的话。

 李显咳嗽一声,朗声道:“小十七想效仿卫夫人,当个女书法家呢!”

 李治闻言,抬起头,“喔?小十七竟有这样的志气?”

 裴英娘冷哼一声,真不知她到底是哪里碍了李显的眼,对方总是特意针对她。如果她今天负气接下李显的话,以后学不出什么名堂来,岂不成了一桩笑话?

 可惜李显的将法对她没用——她太懒了。

 她两手一撒,直接道:“英娘不敢好高骛远。”余光瞥见李旦跪坐在一旁,眼珠一转,笑着道,“英娘看八王兄的字写得很好,心里羡慕,才想着学这个的。”

 李旦忽然听到裴英娘提起他,眼底浮起一丝错愕。

 李治拍拍裴英娘的发髻,温言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就跟着旦儿学。”侧头看向李旦,“旦儿,我知道你的字写得很好,眼光高,小十七年纪小,学书法只是‮趣兴‬而已,你不要对她太严厉了。”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李旦说的,语气说不上有多亲切,但明显带着笑意,而且还夸他的字写得好。

 李旦神情激动,连忙躬身应承:“阿父宽心,旦儿一定会好好教导小十七。”

 李治点点头。

 李旦很快恢复平静淡然,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裴英娘看着他端正的侧影,心里有些难过。

 她明白不被父亲喜爱的那种孤独失落感。

 不知是不是和李旦感同身受的缘故,裴英娘一整天都提不起什么兴致。

 第二天听着钟声起,吃过朝食,和李令月一起去东亭上学时,还是闷闷不乐的。

 李令月扯扯裴英娘垂在肩头的丝绦,“小十七,怎么有气无力的,是不是朝食没吃呀?我让主膳蒸醍醐饼给你吃。”

 裴英娘捏捏自己的脸颊,摇‮头摇‬,在宮里短短一个月的工夫,她起码胖了好几斤。

 李令月嘿嘿一笑,细长的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儿,“我先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不由分说,拉起裴英娘就跑。

 寝宮在北街之后,李令月一路横冲直撞,直接穿过北街,走进一条幽深的回廊。

 回廊一侧是水淙淙、芳草萋萋的园子,一侧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周围有金吾卫把守。

 裴英娘摇李令月的手,“阿姊,这是哪里?”

 其实她想问李令月,这是她们能来的地方吗?

 李令月趴在彩绘廊柱背后,“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裴英娘叹口气,只能陪着李令月胡闹。

 场中鼓声阵阵,尘土飞扬,数十个裹幞头、穿缺舿袍的少年郎列队走到高台下,声势雄壮。

 朝阳初升,曰光和煦,少年们个个俊朗拔,神采飞扬。

 李令月激动得两眼放光:“来了!来了!”

 一人穿过回廊,缓步走到她身后,冷声道:“谁来了?”

 嗓音清冽。

 李令月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三表兄来了!”

 “哪个三表兄?”

 李令月还没觉察出不对,耐心道:“薛家三表兄,薛三郎,他是我姑母城长公主的儿子,你看到那群亲卫没有?三郎是里面最俊俏的那个!”

 李旦冷笑一声。

 裴英娘扶额。

 李旦淡淡瞥她一眼。

 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但裴英娘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我、我不认得薛三郎。”

 李旦没说话,神色柔和了一些,示意一旁的宮女提醒李令月。

 宮女大着胆子扯扯李令月的袖子,“公主…”

 李令月目不转睛:“别烦我!我还没找到三表兄呢!”

 李旦淡笑一声,“何必麻烦,我命人把薛三叫过来,岂不便宜?”

 “真的?!”李令月惊喜回头。

 李旦面无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李令月脸色一僵,笑容凝结在嘴角。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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