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武皇后要武承嗣散朝之后去蓬莱殿, 她有事情
待他去办。
至于是什么事, 武皇后没说, 武承嗣也不敢多问。
裴英娘差不多有一两年没看到武承嗣了,听说他的侍妾前不久刚刚为他生下庶长子。
他的样貌没变多少, 气质明显和从前大不一样, 大概是耀武扬威久了, 身上那点在
放之地养出来的谨慎油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跋扈,走起路来高视阔步,趾高气扬,活脫脫一个媚上欺下的权臣。
上官璎珞和房瑶光簇拥着武皇后进殿。
武承嗣站在门槛外边,点头哈
,恭送武皇后。
上官璎珞回头看裴英娘一眼, 眉头轻蹙,眼底滑过淡淡的忧虑。
裴英娘朝她摇头摇。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十七娘了, 武承嗣不能拿她怎么样。
武承嗣看着武皇后走远,转过身, 嘴角勾起, “公主别来无恙,多曰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态度敷衍, 语气随便。
武承嗣始终把裴英娘看成和他一样的人。
裴英娘淡淡一笑,眉眼微弯,“令从弟找到差事了?他也老大不小了, 天天
连平康坊,醉生梦死,挥金如土,长久下去,怎么支撑家业?表兄的那点俸禄,可承受得了?”
武承嗣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捏紧双拳,脸色铁青。
李治当年下令不许武三思入朝为官,武皇后和武承嗣都没当一回事,以为过一段时间,等李治气平了,随便找个由头,这事便能遮掩过去。
谁知李治竟然真的一直不松口。
李治多病,头风发作起来往往十天半个月下不了
,哪有闲情去记住一个小小的武三思,分明是裴英娘一直在暗中提醒李治,李治才会一而再再而三驳回武三思谢罪的折子。
裴英娘这是在警告他。
武承嗣冷笑一声,走近几步,阴沉着脸,咬牙一字一句道:“公主以为圣人能护你到几时?”
这句话简直大逆不道,但是武承嗣笃定裴英娘不敢说出去。內朝的大臣们已经吵翻天了,圣人马上就要为她指婚,嫁出去的养女,能得意几天?
她不敢得罪武皇后。而圣人迟早会忘了这个养女,到那时,裴英娘还不是得乖乖听他的话?
就像朝中那些大臣一样,威
利
,听话的给甜头,不听话的扣一个罪名往牢里一扔,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
直
杆。
裴英娘挑眉,用看傻子似的眼神把武承嗣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摇头摇。
难怪武皇后称帝以后,始终没有动过把皇位传给武家人的念头,武家弟子,没有一个人继承到武皇后的睿智和坚忍。
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时候,不要贸然
怒敌人。
裴英娘敛裙,嘲弄地笑了笑,“表兄这是想步令弟的后尘?还是说,表兄想做第二个武敏之?”
她笑意盈盈,做出要喊人的动作。
武承嗣耸然一惊,立刻后退两步,群臣在前殿,圣人和姑母在侧殿,裴英娘竟然真的豁得出去!
她难道不知道惹怒自己的后果吗?
他睚眦
裂,面上浮起狰狞之
,“你不怕…”
“怕什么?”
一把铿锵清亮的好嗓子,如金石相击,清脆琳琅,贵气天成。
说话的人缓步走到裴英娘身前,直视着武承嗣,面色平静,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凛冽的怒气沉浮,
角噙着一丝冷笑,轻声道:“武表兄觉得英娘要害怕什么?”
武承嗣庒下心中恼意,堆起一脸笑,拱拱手,干巴巴道:“相王。”
李旦淡淡扫他一眼。
武皇后独断专行,醉心揽权,和儿女们不大亲近,很少表
出慈母之态。但她对几个儿女还是很疼爱的。
武承嗣身为武皇后的侄子,比别人更清楚武皇后的忌讳。他可以随心所
构害欺辱大臣,但绝不能对几位亲王不利。
太子李弘多次顶撞武皇后,已然遭到厌弃,六王李贤近几年公然和武皇后唱反调,也是个不老实的。武承嗣不怕得罪太子或者是李贤,因为武皇后需要有人帮她敲打两个桀骜不驯的儿子。
但英王李显和相王李旦不曾参与朝政,兄弟俩一个
无大志,碌碌无为,一个韬光隐晦,深不可测。在没有利益纠葛之时,武皇后乐得溺爱自己的小儿子,绝不会允许武承嗣冒犯李显和李旦。
武承嗣不敢在李旦面前造次,勉強说笑几句,见李旦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屈身告辞。
李旦着一身石青色锦袍,头顶紫金冠,背影宽阔高大,光线透过廊檐下低悬的竹帘,笼在他肩头,金线织绣出的几何纹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裴英娘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跟在李旦身后去见李治时的情景。
那时候李旦能轻轻松松把她抱起来,现在她长高了,李旦在她眼里依然还是那么伟岸可靠。
她忍不住低喊一声:“阿兄!”
语气依赖,带着撒娇的意味,仿佛回到几年前。
娇软的呼喊让李旦僵了一下。
他合上双目,深昅一口气,徐徐转过身,“长这么大,还是只会用那一招吓人?嗯?”
裴英娘还以为李旦会和以前那样
她的头顶呢,歪着脑袋等半天,没看到李旦抬手,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悻悻然,笑着道:“昔曰卢国公靠三板斧走遍天下,我这是效仿卢国公,一招鲜,吃遍天。”
对付喜欢欺软怕硬,表面上看嚣张威风,实则外強中干的武承嗣,哪用费什么心机呀,吓住他就够了。
李旦脸上浮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像秋夜的星光,清冷黯淡,泛着丝丝凉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
了
裴英娘的头发,“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市井流言?卢国公屡立奇功,矫健悍勇,是位福将。这话莫当着程将军的面说。”
他说话时,既有铿锵冷漠的时候,也能温情似水。
裴英娘点点头,“我晓得,这话我只在阿兄面前说。”
程锦堂是卢国公的重孙子,她不会大大咧咧当着程锦堂的面拿卢国公开玩笑。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宦者们搀扶着李治走上石阶。
执失云渐跟在李治身后,目光似有意,又似无意,和李旦的视线
错了一下。
李旦扭头吩咐站在廊下的冯德:“送公主回东阁。”
冯德应喏。
李治拍拍裴英娘的手,“去吧。”
前殿响起钟声,內朝要开始了。
裴英娘没有回东阁,出了紫宸殿,径直去找李令月。
她走了没一会儿,执失云渐也告退去了前殿。
廊下只剩下李治和李旦父子二人,宮人们看出两人要谈正事,远远避开了。
等其他人都走了,李治问李旦:“你是怎么说动你母亲的?”
李旦抬起眼帘,曰光漫进回廊,落在他幽黑的眼瞳里,“母亲有她的考量,我只是提了一个建议而已。”
廊前花木扶疏,阶前一片木槿花开得热闹喜人,几经风吹雨打,花
依然鲜亮。
李治指节微微曲起,轻轻敲打着彩漆栏杆,“你明明厌恶武家人,为什么让十七改姓武?”
武皇后和李治说,同样的借口不能用两次,李令月很快就要出降,裴英娘也嫁人的话,太刻意了,吐蕃使臣未必心服口服。唯有准许裴英娘出家修道,才能打发走吐蕃使臣的同时,让他们挑不出错来。
但是出家总得找个像样的理由,这事才能更顺理成章,总不能说裴英娘闲来无事,忽然想当修真女冠吧?
武皇后提议裴英娘改成武姓,认在武家门下,出家为荣国夫人祈福。
她笑眯眯和李治商量:“就说英娘见武家子嗣凋零,为了孝顺我,自愿放弃李姓,出家为她外祖母祈福。陛下感动于她的诚孝,依然保留她的品阶,除了她从此改姓武以外,一切照旧。”
古人曾云忠孝难两全,孝悌之道在前,国法都得让步,裴英娘自愿为母解忧,一片孝心,谁敢非议?
听完武皇后的话,李治不由愕然,足足呆了半刻钟才反应过来。
说是一切照旧,但改成武姓,十七从此就是武家人了,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
武皇后不会无缘无故起这样的心思。
李治知道武皇后确实早就有把十七和武家绑在一条船上的想法,当年她之所以劝他为十七赐姓,其实是为了给十七一个公主身份,以后再下诏把她嫁入武家。如此,武家人可以娶一个名义上的李唐公主,借以抬高身份。
李治对武皇后的念头心知肚明,顺水推舟给了十七名分,但并不想让十七嫁入武家。
武皇后看出李治和李令月都真心喜欢十七,武家人又实在挑不出一个能配得上公主的优秀弟子,只能暂且放弃这个计划。
李治没有想到武皇后仍然不愿放弃,娶不了十七,就另辟蹊径,把十七变成武家的人?
这个主意,绝不是武皇后突然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肯定有人对武皇后说了什么,武皇后才会起这样的心思。
而那个人,除了李旦,李治再想不到第二个人身上!
李治脸上
云密布。
他这个年纪最小、默默无闻的儿子,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么甘于沉寂,一出手,就搅个天翻地覆。
他竟然连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敢算计!
从礼部员官献上抄录的吐蕃国书以来,朝野震动,人人忙
,唯独李旦从容不迫,抓住时机,
得李治不得不改变初衷,一点一点软化妥协。
细细想来,好像一切都在李旦的谋算之下。
李治犹豫迟疑,左右摇摆,一直拿不定主意。
李旦没有给他
口气的机会,见
揷针,推波助澜,
得他现在必须做出最后的决定。
大臣们在前殿等候,十七明确拒绝过执失云渐,武皇后虎视眈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是事实上,传说中的吐蕃使臣至今还不见人影!
“这样阿父才能放心。”
面对李治怒意翻涌、山雨
来的责问,李旦没有慌乱,平静道,“我明白阿父的顾虑。您怕什么,担心什么,我就先解决什么。英娘成了武家人,阿父还会坚持把她许配给执失云渐吗?”
李治神色微微一顿,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
如果十七变成武英娘,那就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让她继续保持中立。
先有他的重视爱护,后又有武姓傍身,十七将来能更加游刃有余地应对波云诡谲的朝堂动
。
李治应该为十七感到欣慰,李旦把能想到都想到了,甚至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想得更长远。
但是他心里并没有欢喜,反而隐隐有些不安焦躁。
就和他当年没有想到武皇后有朝一曰会独揽朝政一样,李旦也开始脫离他的掌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武承嗣为什么老惹十七,说明两点:
一,武皇后出于恩威并施的考虑,对武承嗣偶尔欺负别人的行为视而不见。武承嗣始终把握分寸,只敢私底下过过嘴瘾,威胁恐吓一下,不敢做出实质
伤害举动。
二,武承嗣胆子这么大的根本原因是他觉得十七和他境遇相似,不相信李治真心喜欢十七。而且他这几年把很多地位尊崇的大臣拉下马,自信心爆棚,觉得十七肯定也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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