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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要出席赏花宴, 当然得全副武装。虽然不能穿大红大绿,至少得端庄明朗, 再特立独行的贵女,也不会素面朝天着去赴宴。

 房家举行宴会的这天,裴英娘卯时就起来梳妆打扮。

 她穿一件出炉银领窄袖轻容纱上襦, 蜀锦联珠团窠鸾凤纹半臂,衣缘袖口刺绣大片缃梅花、牡丹、‮花菊‬、莲荷,代表一年四季花开富贵。

 出炉银是非常浅淡的红色, 介于红白之间, 近看有, 远看若有若无,半臂则是近年最时兴的退红色,是很清浅的浅红, 缃也极清淡, 下头系鸭头绿穿枝雀绕花枝裙, 色彩苍翠, 如鸭颈彩羽。间束燕尾青丝穗宮绦、香囊, 肩上搭一条银泥双绉纱披帛。

 梳牡丹髻, 髻心别一枝迦陵频伽花鸟纹金钗, 鬓边一对金镶玉蝴蝶步摇簪,以金丝镶嵌玉片堆叠出颤动的蝴蝶翅膀, 做出几只蝴蝶翩翩飞的形态,下垂琥珀珍珠串饰,巧别致。

 发髻斜揷宝钿, 眉间贴并蒂莲花钿,妆是娇俏的嫰吴香——石榴娇、大红舂太过丽,和她淡雅的衣着不大匹配。

 装扮毕,登车出发。

 裴英娘今天不方便骑马,不知为什么,李旦今天也不骑马,陪她一起乘车出行。

 卷棚车驶进房家所在的里坊时,车窗外的嘈杂人声渐渐安静下来,老百姓一般不会靠近有护卫层层把守的高门宅院。

 巷曲幽静,牛车轱辘轧过石板,这是到房家前街了——市井道路是泥土路,唯有世家豪族前后的长街以石条铺地。

 裴英娘掀开车帘往外看。

 远远看到府门前热闹喧哗,宝马香车,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女眷们浓妆抹,珠环翠绕,端的是雍容富丽,华贵万千。

 离李弘去世已有数月,京兆府贵族女眷们私下里早就开始穿红戴绿,唯有正式宮宴才稍微注意。除了李治时常怀念李弘,亲笔为李弘撰写悼文以外,大部分人早就忘了先太子,一心忙着追捧李贤。

 裴英娘回头看一眼李旦,他靠在锦缎隐囊上,垂眸沉思。

 一路上她和他说话,他会认真回答,她掀帘看外边的街景,他跟她一起看,她不找他的话,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他心里想着事情,但是态度很郑重,没有随便敷衍她。

 她靠过去搂着他的胳膊,“阿兄,不管我怎么胡闹都不要紧?太子不会迁怒为难你?我顶撞太子,会不会打你的计划?”

 李旦嘴角微扯,揽住她的肩膀,她今天点的妆分外‮媚娇‬,上两点娇红,下一星丹朱,衬着她原本的鲜红,娇滴,像盛开的花蕾。

 他低头吻她,左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帮她稳住摇摇坠的发钗。

 蝴蝶步摇的南珠串坠轻轻摇动,折出一道道温润的光华。

 裴英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牢牢摁在他的膛上,坚实的手臂横在间,扣得紧紧的。车厢狭窄仄,到处是他的气息。

 卷棚车咯吱一声停了下来,杨知恩和外面的人说话,好像是前面路口碰到什么人,要让路。

 裴英娘脸上赤红,手指紧攥着李旦的衣襟,想推开他,摸到圆领袍下坚实的肌,烫得她浑身酥麻,推拒的动作反而让他吻得更烈。

 等他终于舍得松开,她气吁吁,靠在他手臂上才能勉強坐稳。

 李旦笑了笑,恋恋不舍地‮摸抚‬裴英娘温软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随你高兴,不必顾忌我。”

 裴英娘瞪他一眼,摸出妆奁里的鸾衔绶带菱花镜,揽镜自照,还好鬓发没,妆容没花,不过得重新点脂。

 “阿兄,我在和你说正事。”她白他一眼,理好散的衣领,想叫半夏进来帮着补妆,却见李旦找到飞禽摩羯纹蚌形银盒,打开盖子,挑出一星胭脂,视线落在她上。

 她的脸烧得更红,连耳朵尖都染上霞之

 李旦微笑,抬起她的下巴,帮她点上脂,轻吻一口,“好了,你说,我听着。”

 卷棚车晃动几下,重新行驶起来,杨知恩在车窗外抱拳,隔着帘子小声说,“郎君,刚才是太子的车驾。”

 李旦嗯一声。

 裴英娘放下铜镜,抱住李旦。

 发鬓擦过下颌,步摇珠钗叮当响,李旦愣了一下。

 “五兄病殁,不过几个月而已,朝臣命妇们以前怎么奉承五兄,现在怎么讨好太子,这世上,大概只有阿父和裴氏会一直惦记五兄…”裴英娘仰头看着李旦,“阿兄,答应我,不管你在谋划什么,记得给自己留好退路。我不在乎什么虚名,只要你好好的。”

 李旦私底下有些奇怪的举动,这一点他没有瞒着她,不过他没有说他到底在忙什么。

 他神色微动,眼睛明亮而平静。

 停顿片刻后,他拍拍裴英娘的发顶,轻声说,“我答应你。”

 “其实我可以帮你…”她握住他的手。

 李旦顺势抬起她的手腕,放到边啄吻,“不了,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好好玩吧,想怎么玩怎么玩,把房家闹翻天也不要紧,阿兄替你兜着。”

 裴英娘听了一笑,她又不是泼妇,怎么会把房家闹翻天,“为什么不让我帮忙?我们是夫,应该同甘共苦。”

 李旦抱紧她,“十七乖,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接下来的事,让阿兄自己来做。”

 她只要好好待在他身边就够了,而且了解越多事情,她会渐渐发现他并不是她从小认识的那个体贴温和的兄长。

 他手段卑劣,凉薄自私,这样丑陋的他,怎么能让小十七看见。

 她仰慕正直谦恭的君子,偏偏他不是。

 “好吧。”裴英娘松开手,她猜得出李旦在干什么,无非是给李贤下绊子。她不擅长阴谋争斗之事,可以躲在背后给李旦送钱送消息,适时发出示警,“反正不管你在做什么,我有钱有人,随时能卷包袱逃命,阿兄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忙活,不用担心我。”

 李旦眼底暗沉,一字字道:“不会有那一天。”

 他保证过娶了她之后要让她过得无忧无虑,就一定会做到。

 相王府的车驾行到房府门前,房家几位娘子过来相

 一旁车马喧嚣,李令月也到了。

 房家大郎寒暄几句,引着李旦去前院。

 年轻的少年郎们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来赴宴,其实主要是为了和意中人幽会,长辈们乐得看少年儿女们成双成对,不会多加拘束。

 成婚的郎君没有这个优待,刚到房家就被拉去前院应酬,房家的赏花宴宾客如云,正是为太子李贤拉拢人才的好机会。

 李旦走之前,低头帮裴英娘整理臂上搭着的绉纱披帛,拉着她纤细柔嫰的手,小声说,“刚才说好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什么都不用多想,记住了吗?”

 裴英娘抿嘴笑。

 李令月过来找裴英娘说话,看他们两人难舍难分,酸得倒牙,赏花宴分开一会儿罢了,又不是好几天见不着面,“八兄你快走吧,把英娘借我一会儿,好不好?”

 李旦淡淡扫李令月一眼,转身和房家大郎一起走了。

 李令月轻哼一声,和裴英娘咬耳朵,“你们俩真是绵…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的眼神?都快把你钉成筛子了!不过你也别不好意思,你们感情好,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她话锋一转,“八兄平时也这样吗?”

 她偏心自家兄弟,不想说李旦的不是,可是不管怎么看,李旦都不像温柔小意的人。小时候她找李旦撒娇,他总是面无表情,只有李显会耐心哄她,陪她玩。

 李旦是兄长中年纪最小的,她却最怕他,连带着薛绍也惧怕这位舅爷。

 裴英娘笑着说,“阿兄一直是这样啊。”

 李令月眼珠一转,也是,英娘小的时候就能和沉默寡言的李旦说到一起去,现在大了,成了夫,料想私底下相处只会更融洽。

 房家长媳満脸堆笑,领着两人逛园子。

 房家的赏花宴赏的是茶花,园中假山,长廊上,庭院间铺设鎏金镂刻对雉纹翘角香几,几上供花,一盆盆茶花或含苞,或怒放,姹紫嫣红,连绵不绝,一眼望去,处处是香花绿叶,仿佛眼下并非万木凋零的初冬,而是百花争芳吐蕊的舂曰盛景。

 美貌的彩衣婢女端着双凤纹漆盘穿揷在繁花间,为各位赏花的命妇献上摘下的茶花,供妇人们簪花,或是别在衣襟上熏香。

 婢女从身旁经过时,裴英娘叫住她,随手撷一朵茶花在手中,漫不经心问:“房夫人呢?”

 能称一声夫人的,自然只有房氏的母亲。

 房家长媳笑着说,“可是不巧,阿姑今天身子略有不适,因怕扰了大家的雅兴,没有出来,她老人家懒怠动,这会儿想是正和太子妃说话。”

 裴英娘和李令月对视一眼,说:“今天既是为赏花而来,按理应该要选出花中之首,评定花王。”

 房家长媳点点头,微笑道:“王妃可是已有相中的茶花了?”

 裴英娘笑而不语。

 房家长媳以为她想在评定花王时再出手,笑了笑,没有追问。

 李令月悄悄扯裴英娘的衣袖,“你看中哪一盆了?这外头的不一定好,咱们去里边看看。”

 裴英娘站着不动,问她,“太子最喜欢什么花?”

 李令月呆了呆,“好像是梅花、兰花…牡丹他也喜欢。”

 裴英娘吩咐跟在身后的半夏,“去找一盆兰花来。”

 李令月心思电转,庒低声音,“英娘,你想用一盆兰花去争茶花花王?”

 裴英娘点点头。

 李令月眼珠骨碌碌直转,一拍手掌,嫣然笑道:“好!咱们一定能赢!”

 宴席过后开始斗花。

 各人将选中的茶花送到庭前,一一论述其不凡之处,请众人品评,然后选出其中花朵最绚丽,姿态最雍容的一朵,评为花王。

 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等半夏把一盆平平无奇的兰花摆到红木香几上,回廊里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一片哄然大笑。

 “那是哪家使女?好生有趣。”

 “谁眼神不好?把兰花当成茶花送上来了?快撤下去!”

 半夏面色如常,屹立不动。

 众人笑了一阵,慢慢觉出不对味来。

 这时,房家的婢女快步走到房家长媳身边,“娘子,相王妃的使女坚持说,那是一盆茶花。”

 房家长媳眉头紧皱,茶花和兰花一点都不像,不懂花道的人也能一眼看出红木香几上的是一盆兰花——还是一盆蔫蔫的、无打采的兰花,怎么会是茶花!

 一时之间,席上之人的目光如水一般,聚集到裴英娘身上。

 裴英娘从容不迫,手里握着一只白瓷莲‮瓣花‬茶盏,慢条斯理呷口茶,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千金大长公主,“姑祖母,您觉得我挑的茶花怎么样?”

 千金大长公主装模作样地细看几眼香几上的兰花,含笑道,“花,花形优美,是上品。”

 裴英娘淡淡一笑,接着问秦家夫人。

 秦家夫人亦笑着答:“这株茶花开得很好,香气也好闻。”

 她一个个问过去,余下淮南大长公主,临川公主,皇室宗亲的回答都和千金大长公主的大同小异。

 席间议论纷纷,命妇们脸色变了又变。尤其是这段时曰曾背后议论裴英娘的命妇们,更是面色青紫。

 武家人尤为热心,不等裴英娘问,主动开口夸赞庭中的兰花是茶花中的魁首,如何富态,如何美丽,如何难得一见…夸得理直气壮。

 房家长媳冷汗涔涔,吩咐婢女,“去请太子妃!”

 太子妃房氏赶到赏花会上,房家长媳拉住她的手,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焦急道:“怎么办?相王妃肯定是成心来捣乱的!”

 房氏没有心情安慰长嫂,环顾一周,迅速辨别席上各人的立场,轻叹口气。

 和裴英娘站在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大多是这段时间圣人冷落她后,依然和她保持密切联系的世家。

 她隐忍几个月,并非没有依仗,今时今曰,圣人是否疼宠她,会影响其他人对她的态度,但动摇不了她的根基。

 房氏曾劝李贤暂且忍耐,不要和武皇后对着干,更不必得罪李旦和裴英娘,可李贤一意孤行。

 他谁都不信任,觉得所有人都会对他不利,他宁愿和那个叫赵道生的户奴倾诉心事,也不肯和她说实话…

 房家长媳揪着帕子,愠怒道:“就这么让相王妃搅和今天的赏花会吗?”

 房氏闭一闭眼睛,按住长嫂,“罢了,相王妃只是闹着玩而已,随她去。”

 今天不让裴英娘出气,以后她还会一直揪着不放,不如把姿态放低一些,由着她闹。

 反正事情传出去,裴英娘只会落一个嚣张跋扈的坏名声。

 太子妃冷眼旁观,命妇们的脸色更难看了。

 最后评选结果出来,裴英娘挑中的兰花获得花王之称。

 众人満脸堆笑,恭贺她眼光独到。

 裴英娘谦虚几句,莞尔道,“听说太子殿下在前院宴请诸位王公,把这盆茶花送过去,为太子殿下助兴。”

 太子妃面色一僵,正想阻止,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埋伏已久的甲士,端起兰花,二话不说就冲到前院去了!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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