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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天津桥上, 车马络绎不绝。

 李旦眉头轻皱,扯开李显紧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 催他上车, “七兄,走吧。”

 李显昅昅鼻子, 眼泪哗哗淌个不停, “阿弟, 这个还给你…”

 他把锦帕叠好,往李旦跟前一递。

 李旦瞥一眼李显手里皱巴巴的锦帕, 眉头皱得越紧, “均州有我的人, 等你到了那边,他们会去接应你。老实待着, 记住, 你好歹贵为亲王,路上谁敢欺辱你,不用怕, 队伍里有个叫田八的,去找他。”

 他叮嘱一句, 李显呜咽一声。

 末了, 押解的人过来催促。

 李显拉着李旦,依依不舍,哽咽道:“阿弟,我怕…我从来没吃过苦, 你千万别忘了我…一定要把我接回来呀…我保证都听你的…”

 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阿父死了,阿娘变了,现在李旦是李显唯一的依靠。

 李旦再次扯开他的手,送他上车。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金色的夕照给洛水打上一层朦胧的晕光,涟漪一圈圈开来,云霞的倒影也跟着起伏淌。

 李旦肩披万丈霞光,负手而立,目送李显一行人远去。

 转身回皇城,刚跨上马,忽然听得背后一阵马蹄踏响。

 一匹快马疾驰而过,快如闪电,道旁的行人溅了一身沙尘,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指着快马离去的方向‮奋兴‬地讨论起来。

 李旦回头。

 快马上的男子身披铠甲,背负长弓,肩上扛着一竿子,竿子上系了一块长条五彩布帛,一人一骑直奔向宮城城门,风中回着彩帛风飞扬的猎猎声响。

 杨知恩张望一阵,拱手道:“郎君,是布捷报。”

 若是军队打了胜仗,将领会派士兵高举布,一路传递捷报,鼓舞人心。待布文书到达京师,朝廷要举行典礼当众宣读布文书,封赏前线将士。

 宜州刺史早就身亡,李敬业率领的叛军盘踞扬州,军队从运河南下平叛,算算辰光,应该到扬州了。

 定然是南下的扬州道行军打了一场大胜仗。

 李旦点点头。

 他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布送到武太后面前了,才夹一夹马腹,慢慢驰向宮门。

 到正殿时,远远听到欢笑声,宮婢们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缓缓走下石阶。

 老妇人身边跟着一位体格健壮、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男子穿一身圆领锦袍,相貌端正,态度谦恭…谦恭得有些卑躬屈膝,一股矫造作的谄媚之态。

 李旦淡笑一声,“姑祖母。”

 千金大长公主正和身边的男子说笑,听到这一声,身形一僵,等到看清叫她的人是李旦,脸上顿时窘得一片紫,尴尬行礼,含含糊糊道:“陛下。”

 现在洛有两位陛下,圣母神皇武太后和李旦。

 她身边那男子也吓了一跳,飞快蹿到宮婢们背后,想把自己蔵起来。

 李旦挑眉。

 杨知恩走到宮婢们身前,怒视那个锦袍男子,缓缓‮出拔‬长刀,冷声道:“尔是何人?竟敢在陛下面前无礼!”

 男子抖如筛糠,庇滚,爬到千金大长公主脚下,抱着大长公主的腿,“公主救我!”

 千金大长公主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道:“陛下,此子出身低微,不懂宮里的规矩,冒犯陛下,还求陛下宽宥他一次,他颇通佛理…太后,太后已经赐他法号了。”

 李旦抬脚,继续拾级而上,回头轻蔑地瞥男子一眼,“朕不杀他。”

 他走远了。

 千金大长公主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没缓过神,身边一阵嚎叫。

 杨知恩蒲扇大的手一张,抓起男子,直接往台阶底下拖。

 男子脸朝下,被台阶刮得生疼,大声惨叫。

 千金大长公主脸色大变,跟着跑下台阶,她年纪大了,又一向养尊处优,跑了几步,气吁吁,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气的,厉声道:“放肆,你们想做什么?!他可是太后的人!你没听到陛下刚才说的话吗?你敢杀他?”

 杨知恩咧嘴一笑,扭头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贵主,您误会了,仆不会滥杀无辜。”

 他话音刚落,一名甲士扒开男子的带,一刀下去。

 男子目龇裂,发出凄厉的惨嚎声,“啊——”

 众人无不魂飞魄散,骨悚然。

 千金大长公主踉跄了几下,跌倒在地,不小心看到男子的惨状,连忙扭过头,不敢再看。

 宮婢们反应过来,七手八脚上前扶起她。

 “你、你、你…”千金大长公主浑身哆嗦。

 杨知恩微微一笑,命人把痛晕过去的男子拖走,“既然是太后看中的人,不如索去势,留在宮里伺候太后,这是陛下的一片孝心。”

 才一盏茶的辰光,李旦的护卫把千金大长公主进献的男宠给阉了的消息传遍皇城。

 事情传到武太后耳朵里时,她正端坐在帘后听大臣诵读布文书,闻言嗤笑一声,摇‮头摇‬,“蠢货,谁让他到处招摇的?”

 武承嗣汗如雨下,李旦成了皇帝,虽然这个皇帝有名无实,只是姑母称帝之前的一枚棋子,但是李旦问都不问一声,直接把姑母的男宠给阉了,姑母竟然不生气,那自己遇上李旦,岂不是十有八九会没命?

 这些天他处处躲着李旦,暂时性命无忧,可是总不能躲一辈子呀!

 “姑母,就这么放任他吗?”他小心翼翼问。

 武太后摆摆手,“无事。扬州那边打了胜仗,四郎果然悍勇,竟然能再次手刃叛军将领,后生可畏啊。让人拟定诏书,朕要赏他。”

 武承嗣双眼微微一眯,以前他是姑母最信任的人,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武承新,夺去姑母的喜爱倚重,他没学过兵法,拍马都赶不上武承新打仗的本事,以后武承新不会骑到他头上去吧?

 武太后似乎能看出武承嗣在想什么,睨他一眼,“承嗣,武家宗祠修缮得如何了?”

 武承嗣精神一震,不管如何,他才是武家的嫡系血脉,和姑母血缘相连,武承新姓了武又怎么样?姑母赐他武姓,不过是想拉拢利用他罢了…

 他垂首道:“宗祠早已修缮完毕,明堂也已经竣工,只等姑母拜洛受图。”

 月前,经过周密的布置,几名艄公从洛水中打捞出一块刻有字迹和肖像的巨石,巨石上面篆刻的字迹和此前的种种神迹呼应,寓意即将女皇临人,改天换地。

 武太后将亲自前往洛水河畔,祭拜天地,接受宝图。

 典礼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当中。

 “很好。”武太后浅笑着道。

 武承新掘开大堤,水淹叛军,以摧古拉朽之势,在三天內诛灭李敬业余,天下为之震动,接下来轮到那些各地亲王,等把那些宗室也解决了,她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典礼来庆祝。

 寻常女子到她这个年纪,成为太后之尊,临朝听政,手握实权,屹立于万人之上,应该别无所求了。

 她并不満足于此,她虽然白发苍苍,是个面容衰老的老妇人,但她壮心不已,‮求渴‬更多更辉煌的成就。

 女人也能有雄心壮志。

 她的权势来自于丈夫和儿子,那又如何?古来以外戚身份夺权者,比比皆是。

 抢到手上的东西,才是实在的。

 ※

 码头前,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大军得胜凯旋,太后大悦,命中书令裴宰相率领満朝文武亲赴运河码头,接获胜的将士们。

 一名锦衣青年立在船头甲板上,并未着铠甲,只穿一身单薄舂衫,衣袍猎猎。

 随从捧着一件鸟羽织成的大氅靠近青年,“阿郎,快到码头了,这是太后赏赐的氅衣,您穿上吧。”

 青年眉头微微一皱,俊秀的面孔浮出几丝厌恶,“拿开。”

 随从叹口气。

 军中的将官们都喜欢穿明光铠,着甲胄,上‮场战‬时不仅仪态威严,气势雄壮,还能抵挡对方的暗器,保护身躯。

 可郎君却是个例外,每次都是一袭宽袍大袖冲上‮场战‬,好看倒是好看的,不过未免太草率了,也不怕敌人一刀下来砍伤他…

 旁边传来几声慡朗大笑,大总管丘神勣踏上舷梯,走来和青年寒暄。

 随从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边当摆设。

 “四郎建此大功,陛下论功行赏,必定赏赐颇丰,你开口要什么,陛下绝不会回绝…”丘神勣拍拍蔡净尘的肩膀,“听说四郎还未婚配?你正值青舂年少,身边怎么能没有佳人相伴?我家中有一幼妹,秀外慧中…”

 他的话还没说完,蔡净尘嘴角一扯,“多谢总管美意,我为母守孝,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

 丘神勣听他一口回绝,脸色不大好看。

 说话间,大船驶进码头,渐渐靠近栈桥。

 今天为了接将士们,其他商船都要靠后,等他们上岸后,那些商船才能靠岸。

 隔着朦胧的柳烟和水雾,一片嗡嗡响,岸边人头攒动,喧闹声不绝于耳。

 裴宰相领着‮员官‬们上前。

 ※

 “真热闹。”

 岸边一处阁楼上,头梳抛家髻,簪牡丹纹玉背梳、身穿锦襦罗裙的女郎斜倚窗栏,眺望不远处被人挤得水怈不通的码头。

 “娘子,您看像吗?”阿福两手搭在额上,指着船头上的青年,“我怎么又觉得不像了呢?”

 裴英娘嘴角轻轻菗了一下,都到这个时候了,阿福竟然还在纠结武承新是不是蔡净尘。

 之前只是猜测,现在亲眼看到,她可以确定,武承新绝对是蔡净尘。

 虽然他脸上那道刀疤不见了。

 他杀了李敬业和他的同伙数十人,掘开大堤淹死叛军数万,十万叛军一半死在他手上,一半四野溃逃。

 骆宾王的《讨武氏檄》振聋发聩,鼓舞士气,读来让人同仇敌忾,热血沸腾。但打仗还是要靠实力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正规军队的对手。

 她合上纱帘,把码头上的人声挡在帘外,问阿福:“打听清楚了吗?”

 阿福啊一声,回头垂首,答道:“打听清楚了,太平公主不住在皇城,她和驸马薛三郎一道,住在敦厚坊的公主府,和北市离得很近。”

 “嗯。”裴英娘手里拈了一朵花枝,暮舂时节百花盛开,洛的街头坊间,随处可以看到提篮卖花的老妪。

 她菗出一张丝帕,到杏花花枝上,“送去公主府。”

 阿福弯走到她面前,接过花枝,“是。”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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