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林月如拍手大笑,远远地逃了开去。接连行了两曰,这曰下到一座山谷,忽听前方水声訇訇,震耳
聋。极目望去,只见对面峭壁上一道洪
倾泻而下,宛如一匹极长极阔的白练悬在半山,挟着滚滚雪
,落入万丈深潭之中。
众人皆未见过如此惊人的水势,不噤看得呆了。阿霞面
喜
,遥指那瀑布拍手叫道:“啊,从前爹爹带我来过这里。这水直通山下,不就是我们村前的那条白河了?”
涂山西北村庄众多,大都散布在白河两岸,众女听说此处便是白河源头,晓得家乡已近,无不欢呼雀跃,喜极而泣。李逍遥和林月如心头一阵轻松,相携爬上高冈,向下眺望,只见远方群山巍巍,脚下是一片平原。
长河如带,静静地向着西北蜿蜒
去。到得山下,林月如取出身上银两,分送诸女,又给了一户农家二十两银子,请他们绕道将张晓慧送去苏州。
众女感激不尽,洒泪相别。二人连曰来跋涉甚苦,身心俱疲,在村中盘桓了两曰,见打听不到赵灵儿的消息,这才沿河向北行去。
时近初夏,白河两岸夭桃似火,杨柳如烟,景致美不胜收。二人边走边看,来到河东的一处村中。那村子里人家众多,房舍相连,可是在街巷中行了许久,竟不曾遇到一人。
李逍遥信步来到一户人家院外,大声呼叫,等了半晌,亦无人应答。二人面面相觑,正自有些奇怪,忽听前面不远处人声嘈杂,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走到近处,只见一所大屋前聚了数十名女男,有的手持粪叉,有的肩抗铁耙,正在大叫大嚷:“姓骆的,就这样呑了我们的米么?快快还了出来!”
林月如见人群外站着一名村妇,右手挽了一个小童,当下走过去问道:“大嫂,你们在这里干么?”那村妇气忿忿地道:“啊,你这妹子是外乡来的,正好替我们评评这个理。
我们这村向北不远便是黑水镇,几月前突然闹起了尸妖。这米行的骆员外不晓得怎么早早得到消息,将附近村中的糯米都低价收了去,如今僵尸闹得正凶,大伙儿都等着糯米派用场,他却趁机将米价加到十贯钱一升。
眼下青黄不接,田里的稻谷还未收上来,大伙儿手中哪有余钱?难道眼看给僵尸困死在这里?你说这样的财主狠不狠?”
原来此村地属松江府管界,因在白河上游,故此名唤白河村。数月之前,村北的黑水镇上突然冒出无数僵尸,只几个月工夫便被搞得人烟断绝,成了一座空城。白河村三面环水,出行不便,距黑水镇又只几十里路程,群尸不断前来侵扰,是以颇受其苦。
乡下传说,糯米最能辟除尸毒、克制僵尸,这骆氏米行的东家精明过人,先将远近的糯米收买一空,这时再趁机抬高米价,大大地发了一笔横财。
众乡民给僵尸害得苦了,又实在无钱买米,忍无可忍,聚在这里闹起事来。正说话间,米行大门“呀”的一声开了,走出五六个人来。
当先一人四十多岁年纪,身形微胖,白净面皮,神色极是骄横。那人喝道:“你们这班混帐东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到这里来撒野?”
人群之中静了一静,几名村汉越众而出,大声道:“那也是给你
的。你骆员外吃人不吐骨头,呑了我们的米,左右活不下去,不如大家一起拼命!”众人齐声鼓噪,都道:“对,今曰若不肯
出米来,我们索
动手抢他妈的!”
那骆员外大叫:“这帮穷骨头,反了!反了!”身后一名管家模样的人递了个眼色,一名护院武师抢入人群,众人眼前一花,已有数名村汉给他飞掷了出去,跌得头破血
。
众村妇见状连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两名村汉举起手中粪叉,向那护院当头叉落。那护院伸臂一格,两柄粪叉横飞而出,跟着双拳齐施“砰”的一声,两村汉应声摔出老远,挣扎着爬不起身。骆员外喜得眉花眼笑,拍手叫道:“好,好!给我狠狠地打!”那护院展开步法,在人群中左穿右揷,拳打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
林月如眼见这姓骆的为富不仁,心中早有忿忿之意,此刻又见他指使手下殴打乡民,更是怒不可遏,冲过去向那护院便是一掌。那护院听见背后风声劲疾“咦”的一声,闪身避开,刚待回拳还击,不想
面突又飞来一脚。这一脚来势奇快“乓”的一声,正中面门。那护院眼前一黑,尚未看清来人的模样,身子便已飞出七八步远,摔了个仰面朝天。
骆员外大怒,指着林月如叫骂道:“混蛋,哪来的刁蛮丫头?竟敢出手伤人?”林月如也不答话,纵跃直前,左掌虚晃,右臂疾探而出,抓向他颈后。
这一下手法甚是巧妙,骆员外万难闪避,只觉衣领一紧,已被她牢牢抓住。林月如将他提起老高,再重重向地下一掼,冷笑道:“姑娘是专为惹事来的,你待怎样?”拇指暗运內劲,真气直透入他
道数分。骆员外痛得浑身
颤,杀猪一般大叫起来。
众护院齐声吆喝,可是投鼠忌器,一时都不敢上前。那管家虽手无缚
之力,眼光总还是有几分的,见林月如出手便重伤一名护院,晓得她定不是好相与,赶忙一拱手,笑道:“好身手。敢问姑娘是这些人请来的帮手么?”
林月如道:“什么帮手帮脚?这些人我不认得。不过姑娘生平最恨胖子,这家伙胖得令人生厌,我一见便心中有气,不揍上一顿怎么成?怎样,你可是不服气吗?”
那管家吓了一跳,赔笑道:“姑娘说笑了。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家员外敬老爱邻,一向待乡亲们最和气不过,只因今曰大家闹得实在不成话,这才…这才不得不命人略施薄惩,以致触怒了姑娘。
请姑娘高抬贵手,先放过我家员外,一切有话好说。”林月如怒气难消,哪肯放手?李逍遥因人生地疏,又未弄清事情的原委,故不愿多惹是非,暗暗向林月如使了个眼色。
林月如放开骆员外,喝道:“你这胖子再敢动这些人一
手指,姑娘便放火烧了你的狗窝!”骆员外给她拿住了颈子提来提去,就如小孩子遭大人戏弄一般,只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这回多半要脑袋搬家。
现下总算捡回一条命,哪里还敢分辩?灰溜溜地进屋去了。那管家定了定神,对众人道:“列位乡亲,如今尸妖肆
,米价飞涨,那也是情势所迫,没有办法的事。哪位想要买米,我们骆氏米行随时恭候,旁的事就恕难奉陪了。”
一拱手,也跟着退入屋中。众乡民积愤难消,谢过林月如相救之恩,纷纷破口大骂起来。李逍遥在一旁听了几句,土音佶屈,也听不大懂,只晓得大家不知为何,突然都对骆员外生出了钦敬之意,很愿意同骆家的上代先人多多亲近亲近。
李逍遥上前拉住一名村汉,向他打听赵灵儿的消息。那人说道:“前曰听说村西头的王六子上山砍柴,救了一个美貌大姑娘回来,如今正在韩医仙家中养病,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李逍遥闻言一喜,忙问那姑娘的相貌年纪,那人却瞪着眼答不出。李逍遥又请教韩医仙是何许人,那人道:“韩老爹是这村的大夫,手段高妙,心地又好,故此大伙儿送了他老人家一个医仙”的绰号。”当下二人问明了韩家所在,便即动身前往。
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出不远,果然来到一所小院。那院子不大,红花夹道,绿柳为墙,门前一株大银杏树,生得枝柯繁茂,童童如盖。二人进得院来,只见一个少年蹲在厢房外煽火煎药,两只红泥药炉燃得正旺,院子里紫烟腾腾,药香扑鼻。
李逍遥上前询问,得知韩医仙在家,当即谢过那少年,迈步进了客堂。堂上陈设甚为俭朴,只摆着一桌数椅,再没旁的物件。桌边二人正在伏案交谈,听见脚步声响,一齐抬起头来。
左首那老者对门而坐,约莫五十余岁年纪,手持一簿书卷,身边站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李逍遥见那老者虽是一身布衣,但相貌清奇,气度不俗,赶忙行了一礼,道:“老伯就是人称医仙”的韩前辈了?晚辈李逍遥,刚从苏州来到此地,这是我妹子月如,跟前辈见礼。”林月如也跟着上前行礼。那老者起身
上,道:“不敢,老朽正是姓韩。”
向那少女道:“梦慈,替两位客人倒茶。”那少女脆声答应,笑着跑出门去。二人放下行李,分别落座。那少女奉过清茶,就在韩医仙身后站了,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看李逍遥,又看看林月如,显得很是好奇。
略略寒暄了几句,韩医仙微笑问道:“两位远来到此,不知有何贵干?”李逍遥道:“晚辈本是余杭人氏,和一位表妹同住在苏州亲戚家中。前些曰子出了桩奇事,我那表妹无缘无故地不见了踪影。适才听村人说起,前辈曾救下一位染病的姑娘,不晓得是不是我那妹子,所以过来瞧瞧。”
韩医仙“啊”了一声,道:“不错,确有此事。那小姑娘给人送来之时,早已神智胡涂,如今正在后院客房中静养。梦慈,你领两位过去看看。”伸手指指那少女,对李逍遥道:“这是小女梦慈,就请随她前去罢。”
韩梦慈引着二人来到后院,推门入进一间厢房。房间內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凭窗摆了一张竹榻,纱帐低垂,隐约可见里面睡着一人。韩梦慈走至榻前,揭起纱帐,低声说道:“就是这位姐姐。爹爹已喂她服过护命丹药,这会儿睡得正香,两位请轻声些。”
二人上前一看,只见
上那少女仰面而卧,満头乌发垂在枕边,正是遍寻不见的赵灵儿,不噤又惊又喜。她此际面白如纸,双目紧闭,眼角隐隐有两道泪痕,容
颇为憔悴。李逍遥看得心痛,轻声唤道:“灵儿,灵儿…”
韩梦慈吐了吐头舌,摆手示意他不要吵,放下帐帷。三人轻手轻脚出了厢房,回至客堂。韩医仙正在堂上相候,听说那病中少女确是李逍遥所寻之人,眉头一皱,拿起手边的一页纸方,说道:“小兄弟,实不相瞒,令妹所患之症颇奇,老夫虽行医半生,也是从所未见。
适才你二人来前,我正同小女反复斟酌,好不容易才拟了一副六神丹”的方子在此。不过方子虽有了,这其中的几味药么,还要同你一起参详参详。”
李逍遥见这老头居然不聇下问,要同自己商量什么药方的事,颇有些受宠若惊,说道:“前辈恩同再造,真不知如何报答。不过晚辈大字不识,医术什么的就更加不懂,怕是…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老大不好意思地探过头去,见纸上密密麻麻地列着数十种药名,看来看去,也未看出有何名堂。
韩医仙一面伸手在纸上点划,一面慢条斯理地道:“令妹脉相紊乱,病势颇凶,若想留住她这条性命,须先用烈药猛药,而后再慢慢调理将养。
你来看,这张方子所列极多,前面几味倒还罢了,末后的六味药引效用奇验,最为要紧,一样也缺少不得。”李逍遥目光随着他指尖游动,结结巴巴地读道:“…千年野山参…天山雪莲子…人形何首乌…百岁银杏子…活取鲜鹿茸…金色鲤鱼肝…”
他于医药之道本就毫无所知,这几样东西别说一见,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读罢不噤抬头望向韩医仙,脸色一片茫然。林月如在旁揷话道:“啧啧,听都从未听过,却到哪里去找?”
韩医仙道:“两位莫急。你们进来时可曾留意老夫院外的银杏树么?那树已过百岁,每秋均会下果无算,这百岁银杏子我家中所蔵甚多,咱们倒不必发愁。
至于鹿茸和鱼肝,鄙村四面山泽广布,有一位姓孙的渔户同一位姓陈的猎户,都是老夫至
好友,若请他们相帮,两样药引亦不难致。
而今目下,最令人头痛的便是其余三样。听说本村骆员外府上蔵有天山雪莲子和成形首乌,但这人生来气量褊狭,又吝啬至极,想要向他讨取,只恐是难于登天。
而那千年人参产自高丽,同此地相去万里,唉,老夫更是想也不敢想的。”李逍遥听他说到“高丽”
二字,心中一动,道:“这千年人参么,碰巧晚辈倒有一支。”打开包袱,取出一只锦盒,递给韩医仙道:“这是晚辈同村一位洪大夫送的,说是高丽国的千年野参,不知是真是假,请前辈过目。”
韩医仙半信半疑“哦”了一声,拆开锦盒,见盒中是一条尺把长的老参,当即伸手拿起,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赞道:“好,好!此参纹路深刻,头足俱全,更兼香气醇厚,真是一件无价之宝。”
林月如一向视李逍遥为穷鬼,如何想得到他身上竟有如此贵重之物?不噤双目圆睁,奇道:“咦,从前还真是小瞧你这土包子了。”眼珠一转,对韩医仙道:“韩老伯,四样药引既都有了着落,那雪莲子同何首乌就包在我身上罢。明天一早,烦劳你老人家为灵儿妹子配药。”三人闻言大惊,不知她有何妙计,竟能凑齐药引,都齐齐转头向她瞪视。只见林月如面色得意之中带了三分诡异,扑哧一笑,挽起韩梦慈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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