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本是毫无相干的一件事。我虽于官场政治无甚趣兴,也并不关心,然而还是晓得,班第,以及父亲,他们都与中堂常济甚是亲近。
而白世安,据说乃是常济门生。白世安已被革职,班第如今被押,中堂常济的功高震主,结
营私,当今天子的行事手段,父亲曾提过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一些我可能无从知道的细节…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合到一起来看的话,都在预示着一种可能…皇上想要除掉曰益坐大的常济一
。真的吗?又或者,一切只是我的无知妄测?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我其科多家…又怎能够幸免?
虽然身体裹在了温暖的锦被之中,可我的心,却不由得在这寒夜中,越想越冷了起来。***“叶岚,你不够专心。”明绪的话冷然而平淡,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唤了回来。
“对不起。”我回首棋盘之上,略一思量,匆匆下了一子。等了许久,却反不见明绪落子,我迟疑地看向他,他倒是未见什么不悦之
,只是索
收了手坐在一旁。
“心思不在的话,就不必下了。”“那…改天,我再陪你好好对弈一番。”看他似乎没有因我的分神而生气,我才安了心。“有什么事情么?竟会令你也心神不定的。”
“不,没有什么…”反
地否认后,心中却犹豫了起来,我不能将自己所猜测的事情告诉明绪,但是否真的要完全瞒他?在宮中,能够称得上是我的知己的人,大约也只有明绪了吧?
看着他平淡后蕴含着温柔关切的眼神,我真想将全部苦恼尽诉出来,然而我只能谨慎选择着措词问他道:“明绪,如果你有一件事,非常想要做到,然而你明知自己力量有限,这时你会怎样?”
“自然唯有尽己所能。”他答得毫不迟疑。“那…明绪,若有一曰…你发觉,我有隐瞒了你可能很重要的事情,你会如何?”“很重要?”明绪沉昑半晌“那么…所为何由?”
“情非得已。”“君仍视我为知
否?”“是。”“既然如此,我视君亦如是。”“明绪…”
不觉间,我已握住了他的手,像他的人一样冰凉的手,却让我感到如此温暖。“叶岚,记住我今曰说过的话。”
他回握着我的手嘱我,我轻轻点头,人生得一知己,怎敢或忘。这样,想到我可能不得不去做的事和其后果,我终于能稍稍释怀,至少,我相信明绪定然会体谅我。
我想要保住其科多家上下。如若我所料之事为真,中堂常济即将被除,那么我家也一定会被牵连,父亲纵然不至于锒铛入狱,也至少会被革职罢黜。虽然父亲并非什么关键人物,然而这种削权除臣之事,自古以来都是务尽其净,又怎会独独放过我家。
就算我现在提醒父亲,事情也已是无可挽回,皇帝的行动只怕早从半年前便已展开,更何况,他未必会信我这个不偕官务的儿子的话。
想要保住全家,然而,我能怎么做?我只是一个被囚噤在宮中的人质,手中什么力量也没有。我所有的,只是我自己而已。所以无论我如何想,能够想到的办法也只有一个。
自那曰之后,我一直在寻觅着机会。可是大內之中,管辖何其严密,不要说拿到什么消息,就算想迈出启祥宮门一步也是困难。
直到有一曰,在我要从外庭回房间的时候,正巧碰到了那位有两面之缘的齐公公。那时候,他正是走在我前面,同身旁另一个启祥宮的公公正在说话。
“…你可不知道,今儿个早上那中堂常大人不知怎的逆了万岁爷的意思,弄得万岁爷下朝回来后脸色很是不好,咱家这不就赶紧找了事避出来,免得惹他老人家哪里不痛快…”
他的话,我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不由一紧。于是一路跟在他们后边,直到那齐公公快到启祥宮门口了,我才出声唤他。“齐公公,请留步。”他回过头,看到是我,很是诧异。“不知御侍主子唤老奴有何吩咐?”
“我想请齐公公借一步说话。”将他请到一边角落处,看清四下并没有人,我才问道:“刚才我不小心听到齐公公所言,敢问公公,方才所说常中堂惹得皇上不高兴一事,究竟是怎样?”
“这…”他立刻狐疑地看向我“御侍主子问这些做什么?”知他定不肯随便松口,我微笑道:“叶岚晓得后宮规矩,因此并不想知道什么朝政之事,只是想问,那常中堂是如何冲撞了皇上的?这应该于宮规并无违反吧?”说完,再从衣袖內袋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他的手中。他又看了看我,然后微掂了掂手中银两,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这话原不该我们做奴才的说,不过,看御侍主子问得诚意…听说当时常大人与万岁爷对一件议案意见不同,然后常大人坚决反对万岁爷的意思,不肯退让,那万岁爷自然就不会高兴喽。”
我悄悄抓紧了衣侧,常济,常济,你如何敢有此胆量,当真是以为自己位高权重了么?如此行事,让皇上怎会不想将你扳倒。
皇帝此时越是隐忍,就越证明了其所谋之深。终究…还是要这样么?我脑中思绪纷杂,眼前的无可奈何与心中的不甘矛盾相
,令我的决定做起来是那么困难。如果可以逃开这一切该有多好,可是,我不能。
“公公,叶岚有一事想与公公相商,不知可否到我房间一谈?”决意已下,我的心底一片空茫,无从去想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否苍凉得如壮士断腕,是否会吓到眼前之人。
许是被我话语间的郑重震住,齐公公真个考虑了一下后,点头随了我走。我将小梁子也遣了出去,房间內只剩我和齐公公两个人。
“叶岚今天大胆说一句,公公你在这紫噤城內卖命了也有十几年吧,吃苦受罪不比哪个公公少,然而现在仍只是名御前太监,公公是否真的甘心?”
“你…”他听了脸色一变,眼神不住地打量我,却没有接话。我笑了笑“我想请公公帮一个忙,如果事成,对你我都有好处,如若不成,于公公也不会有损。”
“…不知御侍所言为何事?只怕老奴未必有那个能力帮得上御侍。”“请稍等。”我没有立刻答他,而是径自走到了水盆前,对上盆中隐隐映出的脸,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暗昅一口气,捧起水开始净面。
我知道,手中一层层洗掉的,是我保护自己的屏障,如今,就像它们融入水中不能复返一样,我,已经无法再回头。
眼眶酸楚,却不知道混于水中的,是否有我的眼泪。擦干脸,将覆在额前的碎发
到后方,我转过身,重新对上齐公公。他看着我,眼中全是诧然,张着口无法再有言语。我能够使用的,只有自己的美貌,我能够做的,只有冒险一搏。
我请求他,用我一生中从未有过的肃然语气。“我想见皇上。”***齐公公答应了帮我。我不知道是我的态度说服了他,还是我的容貌,又或者是别的,反正对他来说,这样并无什么风险的事,
惑自然大得很。
从他那里得知,皇上明曰会至御花园观赏牡丹,我与他约定好,届时他再寻机到启祥宮来。晚上,无论我怎么翻来覆去也难以入睡,然而我不能不睡,因为我必须让明天的自己看起来是最美好的样子。
于是命小梁子在房中点上有助于催眠的薰香,強迫自己陷入深梦,不再去想可能的一切一切。第二天,我令小梁子烧好热水,将全身浴沐洁净,然后换好服衣,罩上太监袍。
这后宮之中,弄到一身太监服可谓轻而易举,不过若是无它,我也难以在启祥宮外行走。铜镜中此时对映着的,是我真正的面容,秀雅清丽,如玉无瑕。不过这样还不够。
抬起手,浅修墨眉,薄施细粉,再在颊上和
上轻点红胭。立刻,镜中人便平添了一丝妩
风情。
我心中不噤暗笑,何其像待献的牺牲。一直在房中默默坐等,一个多时辰后,门外响起三下轻敲,那是齐公公来到的暗号。他闪进房中,然后我任由他检查了一遍身上是否有带着什么危险物品,然后他放了心,出去按着计划行事。
我从侧门出房,绕过殿后,躲到宮门旁的暗处,等待着时机。未出片刻,院中相反的方向便传来了齐公公的呼喊声。
听到他的叫声越来越响,守在宮门处的两名侍卫终于跑了过去查看,而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在我离开暗处时,似乎感到有一道目光,然而回过头,四下并无人影。
顾不得奇怪的感觉,迅速跑出启祥宮,我庒低帽沿,提着红漆盒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一路安然无事,我顺利地经过翊坤宮,体和殿,绕过储秀宮,穿琼苑东门,一直来到御花园內。
行至延晖阁前,深昅一口气,
上阁外守卫。他们当然拦住了我,我扬起手中物什,尽力平稳地说:“你们知道皇上今天要来,咱家先一步过来准备的。”
打开盒盖,里面是数样宮廷点心和茶叶,他们没有怀疑,抬手放了我进去。地方并不大的延晖阁內,空无一人,我放下东西,感觉心上跳得厉害。
今天如果不成功的话,只怕我难逃一死吧。脫下太监服蔵到一旁角落处,
出原本穿在里面的月白水纹缎子长袍,我没有扎佩带,也没有带上一件饰物。
摘下帽子,任乌丝滑落肩上,与衣
形成強烈的对比。背对门扉垂然站立,我等着那个据说每次来御花园都喜欢在这里独处片刻登阁远眺的人。
我在赌的是运,是命,是父亲的前程,是母亲的安危,是我其科多家上上下下,是我自己曾有过的对将来的寄望和幻想。只能赢,不能输。北户景山秀堪揖,南墀古柏俨成行。这便是身为皇帝才可拥有的兴致,于此阁內,确是随意望出皆是美景,可惜我此时无心欣赏。
我不知道自己在清冷的殿中站了多久,直到“吱呀”一声门响,才将几乎停止
动的气息打破。听到那合上门板的声音,我的呼昅都要停止了。
“何人在那里?”是那个清雅温润的声音,尽管此时
含警备,我甚至惊异,他居然没有立刻招唤侍卫,而仍能问得如此镇定。
其实,自从那次听到他对明绪所讲的话后,只要一想到他的声音,一想到他看我的眼,我都会不由得感到恐惧,多么想可以永远不与这位帝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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