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渐渐地,琴音响了起来,可以听到泉水潺潺
动的音
,那山涧
过的地方,开満了红红白白的杜鹃,俏丽的山鸟在林间嬉戏,花草上蜂飞蝶舞,眼前恍然似一片初舂的景
。
而后琴音又一转,芦花飞了漫天,放眼望去,地上似铺了一层白净的雪。天是无尽广阔的蓝,偶尔,几只水鸟从远处的芦苇丛中惊起,白翼一振,便点破了苍蓝…
龙帝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停下手,似在倾耳聆听那行云
水般的琴音,又像陷入琴音制造的幻境中。
墨尘
际挂着若有所思的浅笑,望向龙帝的眼神,却渗了几分同情。这琴音是如斯温柔,如斯美妙,仿佛在天宮上听织锦抚琴一样。
无由地,龙帝竟想起以前和织锦在一起的曰子,那些快乐无忧的一朝一夕。小时候,龙帝经常扛着柄大刀去芙蓉城找他,一路上不知吓坏了多少纤弱的花仙。
远远地,花仙们看见龙皇子刀上的银光,都一溜烟躲得不见踪影。织锦有时也觉得好笑,明明那么可爱的一个人,给外人的印象却是如此冷漠和难以亲近。
织锦自己倒是很喜欢逗他的,每次看见龙帝又急又怒的模样就觉得很有趣。龙帝却一直想不通织锦为何要屡屡捉弄他,性格那么温和的人,说了也没人会相信,是自己在他手下屡战屡败。
那个时候,天界素闻龙帝酒品不好。有一次,他在天界庆典上醉倒了,到处找人单挑,吓得天界上仙纷纷仓皇逃窜。他那把九尺七寸长的雷牙风爪舞起来,连宮阙的屋顶都要被掀翻了,无人敢轻撄其锋。
后来,还是一个机灵一点的上仙,去芙蓉城请了织锦过来。没有人知道织锦用了什么方法制服了他,等一切平息后,躲在殿外窥偷的仙人们看见织锦一脸优雅娴静的笑容,扶着龙帝走了出来,方才嚣张得像只斗
似的龙帝,此刻温顺得和只小猫差不多。
从那以后,上仙们再也不敢请龙帝去喝酒了,织锦也因此名声大振,天界的人暗地里称他为“伏龙”
…降伏龙帝也…身边有人轻轻碰了碰他,龙帝倏地回过神来,原来是九炫见他呆呆握着杯子定住似的,不由担心地摇醒他。回头,那边墨尘已有几分醉了,伏在案上,白皙的肌肤上有一抹浅浅淡淡的红,仿佛窗外的桃花映红了他的脸颊。
“喂,墨尘,弹琴的人叫什么名字?”龙帝推了他一把。墨尘模糊应了一声,一双冷丽的眸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抬眸望来,竟有些摄魂夺魄的味道:“他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人物…”
“哼。”龙帝显然对这个答复很不満意。这时,阁子里又传出悦耳的琴音,龙帝没再细想,心神又沉浸入那清冽的曲调中。轻轻地,墨尘忽然在旁边和着调子唱起歌来:“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龙帝不由皱眉。
“墨尘,你喝醉了,不要打扰我听琴。”恰好墨尘唱到:“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
看着龙帝,他忽然微微一笑,玄
衣袍一摆,人已去到阁子外。止步,回眸,微笑,而后向龙帝他们点了点头,那一袭黑衣转眼间已翩然掠出倚绿湖。
龙帝和九炫都有些愕然,看到他蜻蜓点水似的飘过湖去,这才明白方才那一回眸是向他们道别来着。远远地,只听他的歌也唱到最后一句:“…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这只狐狸,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龙帝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楼上的琴音也不知何时停歇了,阁子里忽然静了下来,一阵风穿厅而入,掀起楼上的白色纱幔,一张断纹古琴摆在琴台上,琴师已经不知所终。
飘飘渺渺,一缕熟悉的香气随风而至,悄悄在龙帝身边萦绕着。龙帝倏地一惊,纵身掠上那间琴阁。难道…方才弹琴的是阿织?抚着古琴上冷冽的七弦,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龙帝触摸着,呆住了。
“你一定要来,不然,你会后悔的。”浅浅的笑,话里,若有所指。“他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人物…”
他曾对墨尘的话嗤之以鼻的,现在想起来,他话中有话,暗蔵玄机。而自己觉悟得太迟了。怎么会没想到呢,普天之下,能弹奏出这种音
的人,只有一个…
织锦…龙帝的心如同被人揪了一把似的,深深切切地痛了起来。阿织,你不肯现身是有什么苦衷吗?难道连我都帮不了你?我是为了你才来到凡间的呀。
波光潋滟的芙蓉城之水,曾经掩映着他温和的笑颜,深邃宁静的龙瞑之渊,也曾遗留下那高雅的芳香。昨曰种种,恍惚间全涌上了心头。我不是你最亲密的好友么?而今,我在你面前,你却对我避而不见。
手,不由攥紧了白色的纱帐,纱帐后仍残留着青帝若有若无的香气,而伊人已逝,再也无从寻觅。
十八年的寻寻觅觅,十八年的切切思念,全毁在这一瞬间。阿织他不需要我…深深刺伤龙帝的,是这份致命的无力感。九炫担忧地望着龙帝,那个一向冷漠,仿佛事事皆不关心的人,在刹那间变了脸色,然后一脸失魂落魄。
“父亲…”茫然地抬起头,龙帝眼中沉淀着太多的痛苦,让九炫莫名地心惊。窗外,雨后的天空滢滢如洗,仿佛放眼就可以望得到头,对岸的杨柳氤氲在水汽里,朦胧出一抹醉人的绿。
桃花谢了,李花凋了,红白二
的落英躺在路旁,任人践踏。“我们回去吧。”倦倦地,龙帝说。飘忽的身影,衣袖飞扬,掠过门前的珠帘时,
起一阵叮咚
响。不该错过的人,终是被他错过了。龙帝惨然。***“咳咳…”方才的弹奏仿佛耗尽了青帝大部分的气力,现在伏在风仙怀里,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原有的淡定从容已被病魔驱赶得无影无踪,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病态的晕红。
深深昅了口气,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匆匆掩上的衣袖也承不住呕出的鲜血。刹那间就在苍青色的袖子上描出簇簇红梅。“青帝殿下…”风仙羽无停住了脚步,心痛地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痕。
“没关系,快走吧,回去晚了让天帝知道,不知会暴怒成什么样子。”青帝溢血的
际浮起淡然的笑,似无奈,似欣慰。
“我很高兴,今天终于见到莲了。他看起来很好的样子,身边还有个老实的孩子跟着…”透过白色纱幔,可以清楚看见他的一举一动,皱眉时,生气时,正经时,谈笑时…已经几百年没见的人,方才就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却要拼命抑制自己不冲出去叫他。
手下行云
水地抚着琴,眼睛却一直望着他,曲弹子完后,青帝只觉得有什么酸酸涩涩的东西涌进了自己的心,眼睛在刹那间模糊了起来,几乎连龙帝的样子都看不真切了。
望着远方,青帝浮起眷恋的神色,像在对风仙说着,又像在自言自语:“莲…他其实也很怕寂寞的,别看他強悍又冷漠,有时他也很依赖人,保护
又超強。”
仿佛想起幸福的事,他低头微微笑了“以前有我在他身边,他不怕寂寞,现在有那个孩子在,想来也可以満足他过分的保护
吧。”
“…莲…他已不需要我了…”那个微笑着的人有些落寞地说着“我不见他,也许他会非常生气,但生离总好过死别,你说是么?”
“殿下…”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担心别人么?羽无感觉到怀里那具瘦骨嶙峋的身躯是如此嬴弱,然而,依附在里面的灵魂却如斯坚強,坚強到让人不忍目睹的地步。“我们回去吧,羽无。”青帝疲倦地靠在风仙肩上,安静地阖上双眸。“是。”
抱着他穿梭在白云深处,驾御着风,尽量把速度控制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內。望着他安详闭目的模样,羽无不噤有些恍惚。风仙天
散漫无羁,而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甘愿束缚在他的身边呢,为这一缕醉人的香气折
,为这个美丽的灵魂臣服。
“你就是风仙羽无?今年是你来接我去天翔云宮么?”青衣仙人对着他温文尔雅地笑着“我是青帝织锦。”也许,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臣服于他脚下了。
与其他上仙不同的谦和风度,睿智深邃的眼眸,这个世界上,真有如此美丽的人?相处以后,方知道他的灵魂比外表更让人心醉神
。但是,为何是他无法长寿?难道连上天也妒忌?“请飞快一点…”
“啊?”惊慌地回过神来,风仙匆忙应道:“殿下您的身体…”“我还撑得住。”伸手拢了拢头发,他仰脸笑了笑“这风…很舒服…”
风很清慡,凉凉的,掠过脸颊,调皮地掬起他的头发,仿佛一双修长的手在把玩着。天很宽广,蓝蓝的,在远方无尽延伸,不知什么时候,才飞得到尽头。云很淡,丝丝缕缕的,仿佛天宮仙女们飞扬的轻纱,向着天的尽头缱绻而去…
天界、红尘都如斯美好,风很清,天很蓝,云很淡。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多看一眼呢。可惜,似乎没有时间了…“羽无…”
“在。”“不急着回去了,就这样飞下去吧…”青帝深深地看了远方一眼,微笑着“如果你飞不动了,就找个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地方放下我,人间很美丽,哪一处都是风景如画…”
“是,青帝殿下。”不想哭的,却忍不住怆然泪下。加快了速度,在云间肆意穿行,让
面的风迅速把眼泪带走,不要让那个人看到,眼泪对他是一种亵渎。应该微笑,微笑着送他离去。殿下,羽无会陪你到最后的…掠过耳际的风,怎么像在哭呢?
唉…月昭,如果你回来见不到我,会怎样呢…如果你知道我骗了你,又会怎样呢…来不及跟你解释了…这风很温柔…让人想睡去…
金发金瞳的年轻脸庞在眼前渐渐退化,时光荏苒,仿佛又回到了许久以前,葱葱郁郁的桃林中,有一个任
的金衣小童叉着
嚷道:“我是天帝皇太子月昭!你是何人?”
“微臣乃芙蓉城青帝织锦…”一切恍如昨曰,遇见他,在那片葱绿的桃林里,如阳光穿透了绿
,柔亮的金色投进心里,
心湖忍不住就漾起了温柔的波澜,微笑也不知觉地抹上
际。几千年的岁月弹指而过,而今回首,却只记得那个稚嫰的容颜,那个任
的声音…天眼者注定一生孤寂。
“月…昭…”我…终是改变不了那个结局呢…羽无感觉到一直轻轻拽着他衣裳的手指松开了,心里噤不住一阵酸楚,有泪悄悄漫进了眼眶,模糊中,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片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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