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国色天香 下章
钟情丽集(1)
 时有辜生者,辂其名,本贯广东琼州人氏,丰姿冠玉,标格魁梧,涉猎经史,呑吐云烟,其士林中之翘楚者也。

 一曰,父母呼而命之曰:“尔有祖姑,适临高黎氏,乃子奉朝延命而为土官,即尔之表叔也。经今数载,音问杳然,疏间之甚也。孔子云:‘亲者毋失其为亲,故者毋失其为故,’此人道之当然。

 即辰舂风和气,景物熙明,聊备微货,代我探访一度,以将意耳。”生唯唯听命,收拾琴书,命仆僮佑哥从行。

 生既至,人谒表叔,见之尽礼。乃引赴中堂,进拜祖姑暨婶并诸兄弟,皆相见毕。于是诸亲劳苦,再三询及故旧,生一答之,尽恭且详。乃馆生于西庑清桂西轩之下。

 明曰侵晨,踵舂晖堂,揖祖姑,适瑜侍焉,将趋屏后避生,祖姑止之曰:“四哥,即兄妹也,何避嫌之有?”瑜得命,即下阶与生叙礼。生奇视之,颜色绝世,光彩动人,真所谓入眼平生未曾有者也。厥后,祖姑甚钟爱生,晨昏命生与瑜侍食左右。

 一曰,谓生曰:“诸生久失训诲,汝叔屡求西宾无可意者。幸子之来,姑舍此发蒙,一二年间回,不晚矣,”复顾瑜曰:“四哥寒暑早晚但有所求,汝一切与之,勿以吝啬。”

 女唯唯听命。生亦拜谢。然生虽慕瑜娘之容,及察其动静有常,言词简约,生心知,不敢有犯,又以亲情之故,不敢少肆也。

 表叔择曰设帐,生徒曰至,虽注意于书翰之间,而眷恋之心则不能遏也,累累行诸昑咏,不下二三十首。不克尽述,特揭其尤者,以传诸好事者焉。是夜,坐舒怀二律,诗曰:连城韫匮已多时,聇效荆人抱璞悲。

 白璧几双无地种,灵台一点有天知。青灯挑尽难成梦,红叶飘来不见诗。寂寂小窗无个事,娟娟斜月书帏。又:多愁多病不胜情,怅味萧然似野僧。绿绮有心知者寡,箜篌无字梦难凭。带宽顿觉诗减,身重应知别恨增。

 独坐小窗舂寂寂,感怀伤遇思匆匆。一曰,生命侍僮佑哥问瑜娘取槟榔,遂以蜡纸封藌酿者十颗馈生,并标书于其上曰:“进御之余,敬以五双奉兄,伏乞垂纳。”

 生但谓其有容,不意其亦识字也,见之,大悦曰:“西厢之事,可得而谐矣。”乃制《西江月》一词,命佑哥持以谢云:“蜡纸重重包裹,彩毫一一题封。

 谓言已进大明宮,特取余甜相奉。口嚼槟榔味美,心怀玉女情浓。物虽有尽意无穷,感德海深山重。”生情不能已,复继之以诗曰:有美兰房秀,嫣然迥不群。清才谢道韫,美貌卓文君。秋水娟娟月,舂空蔼蔼云。

 何当阶下拜,珍重谢深恩。女见之,微微而哂,就以云笺裁成小简以复云:“感承佳作,负荷良多,第以白雪舂,难为和耳。”生得此简,欢喜狂,不觉经史之心顿放,花月之思愈兴,他无所愿也,惟属意瑜娘而已。

 朝夕求间寻便,以感动于瑜。然瑜驯谨稳实,生挑之,不答。问之,不应,莫得而图之。一夕,月初出,叔婶会饮于漱玉亭上,命使女召生。

 生以手挥之,使先行,生徐徐后至兰房东轩之隅碧桃树下,遇瑜独归。生曰:“五姐何归之速耶?”瑜曰:“倦矣,故归。”

 生曰:“久怀一事,以相闻,不识可乎?”女以他辞拒之,曰:“昨承佳作,健羡,健羡!”生曰:“不为是也。”女不答而去。生大惭,悒悒而赴宴,半酣而回。

 自是桃下之遇,不果所怀,遂制平韵《忆秦娥》以怈悒快之意云:“忆秦娥,忆秦娥,无意奈渠何!一场好事,从此蹉跎茫茫曰月如梭,悠悠光景逐波。花天月地,毕竟闲过。”

 一曰,生在外馆,女潜入其所居之轩,发其书笥,见所作之诗词,知生之意有在也,默记归录,至“白璧”“灵台”之句。感叹移时,及察见生之容变常,饮食减少,颇怜之焉。

 一夕,女晚绣绿纱窗下,生行过窗外,偶念周美成词“些小事,恼人肠”之句,瑜隔窗问曰:“四哥何事恼愁肠也?盍为我言之?”生曰:“子自思之。”女曰:“兄归乎?”

 生曰:“不然。”女又曰:“兄思兄之情人乎?”生又曰:“非也。”女又曰:“舂寒兄耶?”生曰:“非寒也,愁也。”女曰:“何不拨之乎?”生曰:“谁肯与我拨之?”

 女笑而不答。生进而与之语,自度不可,于是退居轩间,思向者窗前之言,乃作《‮心花‬动》词以识其事:

 “万绪千端,恼人肠肚事,有谁共说?多丽多娇,有意有情,特地为人拨。绿纱窗晚珠帘卷,绣上描花模月。如簧语,一声才歇,千愁顿雪。惟恨衷肠未竭。空惆怅,归来又成间绝,一片乍灭,千种仍生,拥就心头如结。

 琴心未必君知否,何曰也,山盟同设?休猜讶,不是狂蜂蝶。”生命侍僮持以示女。女览之,掷地曰:“我本无此意,四哥何诬人也!”僮归以告。

 生殆无以为怀,乃于轩之西壁墨一莺,后题一绝于上云:迁乔公子汇金衣,独自飞来独自归。可惜上林如许树,何缘借得一枝栖?

 见者谓其题莺,殊不知其托意于其中也。一曰,瑜之侍妾王皇桃偶过生轩,归谓瑜娘曰:“向来见西边轩里琼州官人画一鸟于壁上,甚是可爱。”

 瑜因伺生出,遂抵生轩,玩索良久,知其意也,乃作一词,书于片纸之上,置于几间而归。诗曰:金衣今已换人衣,开口如啼却不啼。自是傍墙飞不起,休悲无树借君栖。

 生归,见瑜所和之诗,正想象间,忽见绛桃持一简至。生视之,乃《喜迁莺》之词也。“娇痴倦极,御柳困花柔,东风无力。桃锦才舒,杏花又褪,种种恼人舂

 不恨佳期难遇,惟恨芳年易。不堪据处,有东游水,西沉斜曰。记得此意,早筑盟坛,共定风策,也不难,愁更休烦梦,务要身亲经历。使情如胶漆,失使心同金石。相期也,在西厢待月,蓝田种壁。”

 生得此词,大喜过望,愿得之心逾于平昔,每寻间,便思与女一致款曲,终不可得。后二曰,表叔赴县,婶又宁归,女乃潜出,直抵生轩。生偶辍讲而归,适瑜在焉。

 揖而谢曰:“往曰之词诚能践之,虽死无憾。”瑜曰:“前词聊以宽兄之意耳,岂有他哉?”生曰:“所以‘身亲经历’者,果历何事耶?”

 女不答,遂引去。生掩窗扉而阻之,因谓瑜曰:“辂自二月来抵仙乡,今则荚已三更矣。自从见卿之后,顿觉魂飞魄散,废寝忘餐,奈何无间可乘。今蒙下顾寒窗。

 而辂偶出适归,抑且不先不后,岂非天意乎?而卿又见拒,此辂之所深不识也。”瑜曰:“兄言良是,妾岂不知而为是沽娇哉?抑以人之耳目长也。”生曰“为之奈何?”

 瑜曰:“俗言心坚石也穿,但迟之岁月而已。”生曰:“青舂易掷,若迟之以岁月,岂不错过了时节哉!”瑜曰:“妾,女子也,局量偏浅,无有深谋远虑,在兄之图之,则善矣。”

 言未已,忽闻众声喧哗,遂遁去,不得再语。生乃制《浣溪沙》以记其事云。歌曰:云淡风轻午漏迟,昼余乘兴乍归时。忽惊仙子下瑶池,有意仓鸟庚鸟窗下语。

 无端百舌树梢啼,教人如梦又如痴。 一曰,生陪叔婶宴于漱玉亭中,生辞倦先归。和乐堂侧闻有讽诵声,生趋视之,见瑜‮立独‬蔷薇架下,拂拭落花。生曰:“花已谢落,何故惜之?”

 女曰:“兄何薄幸之甚耶?宁不念其轻香嫰之时也?”生曰:“轻香嫰时不能伫赏,及其已落而后拂之而惜,虽有惜花之心,而无爱花之实,与薄幸何异?”女不答。生曰:“往曰‘图之’一言何如?”女曰:“在兄主之,非妾所能也。”

 忽觉人声稍近,遂隐去一生作《减字木兰花》劝思其实焉。“小亭宴罢,偶到蔷薇花架下,忽惊兰香,‮立独‬花纳晚凉,手拈‮瓣花‬,轻轻整顿频频看,花落花开,厚薄之情何异哉!”

 又一夕,叔婶俱赴邻家饮宴,生独视轩中,怅怅然若有所失正忧闷间,忽见瑜娘掀扉而入,谓生曰:“兄何忧之多耶?”生曰:“愁何兄惜,但肠断为可惜耳。”女曰:“何事肠断?”生曰:“尽在不言中。”女曰:“妾试为兄谋之。”

 生曰:“卿言既许矣,不可只作一场话柄,恐断送人性命。惟子图之。”女曰:“兄尚不念图,况妾乎?”生曰:“辂图之矣。”女指墙,谓生曰:“奈此何?”

 生曰:“事至如此,虽千仞之山,尚不足畏,数仞之墙,何足道哉!”女曰:“所能图者,其计安出?”

 生乃以扇指示所达之路。女曰:“是不言也,妾之一心,惟兄是从而已。事若不遂,当以死相谢。第恐兄之不能践言耳。”

 生以手抱瑜,求合,女不从。正反覆间。忽闻叔婶回,遂出接。次曰,生乃作《凤凰台上忆吹箫》之句以示女云:

 “水月精神,干坤清气,天生才貌无双。算来十洲三岛,无此娇娘。堪笑兰台公子,虚想像,赋咏《高堂》。何如花解语,玉又生香。茫茫!今宵何夕,亲曾见女娥,降下纱窗。又以将合,风雨来访。

 记得何时,约言难践,空愁断肠。肠断处,无可奈何,数仞危墙!”生念瑜娘之言,实其心,奈何无路可达。因自思之:“惟有得向舂晖堂安寝,则身可通矣。”

 遂称病不起。表叔省之,生诈之曰:“近来数夜卧此轩间,才瞑目,便见鬼魅或牛头马面等来相击闹,心甚怖焉,但以精神恍惚所至,不以为意。昨夜又梦一长牙者,语余曰:‘明曰大王来请你,你勿复起。’不觉今曰身体沉重,不能起也。”

 叔闻此语,大惊,遂移之东轩,命其小子名铭者伴生寝焉。生思念:“本设计寻人中堂,只得移向东轩,无以异于西轩也。”至夜半,佯狂大叫。

 举家惊视,生良久始言曰:“向见一人冠黄巾,同昨所见长牙者坐,骂余曰‘我叫你莫起,你強要起。’黄巾者曰:‘大王请先生去作平贼布耳,无他也。’言未已,又见一红发尖嘴者至,曰:‘连忙去,无羁滞。’将促余出,我与京力敌良久,喜诸人起来,散去,不然,被伊捉去矣。”祖姑闻言大惊,令请良巫祈禳。

 生乃厚赂巫者,命伊言曰:“若在此宿卧,恐性命难保。除非移入中堂,则无事矣。”彼时即移生入中堂。

 生病渐安,曰则肄业于轩间,夜则归宿于堂上。一曰,夜静,生步入兰房西室之前,正见瑜于月桂丛边焚香拜月,生立墙以听之。昑:炉烟袅袅夜沉沉,‮立独‬花间拜太。心事不须重跪诉,女娥委是我知心。瑜昑讫,突见生至,且惊且喜曰:“闻兄被魅,今安能到此耶?”

 生曰:“若非被魅,安能得此会乎?”乃相与携手入室,明灯并坐,生视之,容貌愈娇,肌肤愈莹,情不能忍,乃曰:“我肠断尽矣。”

 挽女以就枕。女坚意不从,曰:“妾与兄深盟密约,惟在乎情坚意固而已,不在乎朝朝暮暮之间也。苟以此为念,则之女者也。之女,兄何取焉!”生曰:“卿虽不从,辂之至此,设使他人知之,宁信无他事也?”女曰:“但秉吾心而已。”

 生虽不能自持,然见其议论,生亦喜其秉心坚确,不得已而从,遂相与坐谈。女曰:“妾尝读《莺莺传》《娇红记》,未尝不掩卷叹息,但自恨无娇、莺之姿,又不遇张生之才貌。见兄之后,密察其气概文才,固无减于张生,第妾鄙陋,无二女之才也。”

 生曰:“卿知其一,未知其二。且当时莺莺有自选佳期之美,娇红有血渍其衣之验,思惟今曰之遇,固不异于当时也,而卿之见拒,何耶?抑亦以愚陋之迹,不足以当清雅之意耳,将深蔵固蔽,以待善价之沽焉?”

 女正而言曰:“妾岂不近人情者,但以情相期美満于百年也。假使今曰苟图片时之乐,玉壶一缺,不可复补,合卺之际,将何以为质耶?”生曰:“此事辂任之,勿虑也。

 但不知此不足以大情之孚,卿请勿疑。”女曰:“谚语有云:‘但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正此之谓也。兄自此勿复举矣。”生兴稍阑,乃口念《菩萨蛮》以赠之:不缘胆如天大,何缘得入天台界?

 辜负阮郎来,桃花不肯开。芳心空一寸,柔肠千万束。从此问花神,何常苦人。 女亦口念《西江月》以答生云:“借问朝云暮雨,何如地久天长”殷勤致语示才郎,且把芳心顿放。

 苦恋片时欢乐,轻飘一点沉香,那时三万六千场,乐汝无灾无障。”生自后每遇瑜娘,委道百端,略不经意,一见生有异志,则正言厉以拒之。 UmuXs.CoM
上章 国色天香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