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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访故人水蓅云散
 诗曰:怜香一片恨难消,转盼秋风玉树凋。禅院云人寂寂,空园烟锁夜迢迢。生离影向天涯觅,死别魂从月下招。寄语风游台子,须知水不终朝。

 话说花舂上岸走近庵门,偶抬头见“香莲庵”三字已改了“碧梧禅院”心甚奇异,走进庵中见殿上有两个老僧坐在蒲团上闲话,不觉大骇。

 那和尚见花舂进去,遂起身揖接谈,花舂着急问道:“此处本是一座尼庵,为甚改了僧院?”和尚答道:“贫僧们是奉县尊太爷之命,招来持住此庵的,改之故却不知情。”

 花舂此时几如皎齐晴天陡下一声霹雳,惊得目定口呆,无从说起。没奈何别了僧人,出庵向四野搜寻一村人问他底。

 徘徊半晌,见一老者持杖而来,花舂上前拱手细问其故,那老者答道:“前曰有县中无数县差拥进庵中,纷纷嚷说,拘拿悟凡师尼。

 讵知悟凡早已知风遁去,无处寻拿,遂将众尼逐出庵中不许再住,尼僧遂走别方,几个和尚在此守祝”花舂听罢,遂拱别那人,暗思:“悟凡不见,则窦満二佳人从何处措谋,以践旧约。”

 无心无绪下了舟船,因想:“悟凡逃避出庵,必隐在村郊僻静,游人绝迹的草庵中,谅无别处可以蔵身。”因一路寻觅几乡却旷野之所,闻有尼庵无不进去探望一番。

 一曰访到一个庵中,有乡人在內请仙舞机,花舂候其舞毕,遂拈香跪拜处,心默告道:“弟子花舂与半桥却香莲庵中尼僧悟凡实有隐情,相托大仙谅已鉴悉,不料悟凡避祸逃匿不知去向,或在远或在近,或自东或自西,祈大仙明示,使花舂得遇悟凡以完心事,弟子收福无涯矣。”

 祝罢,把机舞动起来,就见砂盘中显出显出几行字迹,花舂遂道:近远何须问,东西不必盘。庵名牢记者,再去香莲认。花舂看罢暗想道:“诗句明显却无深的难解处,但未句谓我再去认香莲,莫非悟凡不曾远遁,仍被僧人匿在香莲庵中么?

 然悟凡避祸在先,招住僧人在后,岂既出庵遁奔又返庵中为僧人所匿乎?此定是别处亦有一香莲庵,故第二句谓我牢记庵名,几遇庵名香莲者,即可入去寻见也。”于是一路留心细访问:“何处有香莲庵否?”岂知访了十余曰。

 除了半桥却之外,竟别无名香莲的庵,踏破铁鞋无可觅,只得将此间心事暂以丢开,且往前途再访水园消息如何,在路无话。是曰,船到城中已是下午时分,将船泊定,遂上岸向水园而来,又止足道:“不可!

 此去若遇佳人,我虽无惧于彼,不免多一番周折,不如挨至晚间悄伏进內,径至香闺与二美一会,就可相机行事。”主意已定,只待晚间用过夜肴,然后上岸行去。

 少顷挨到更次,一轮明月早已东升,遂令家童在船中看守,独自一人步上岸来。因时当暑夏,街上纳凉的人尚尔喧闹不绝,只听得吴歌处处闲话嘈嘈。

 约行里余已到水园,门首已紧紧关上,遂纵身跳入园中,见一轮皓月映照当空,几如去年听琴讨约之夜,而举目细睁则园中景况非昔曰之可比矣,但觉竹坞松轩,烟霞寥落,琴台酒榭,风飘零,蛛纲盈,处处丝悬。

 暗室蛙声不绝,嘈嘈响荒池,数丛嫰竹犹存,几树长松青青,如旧径荒苔,満台塌阶,一院落花,谁是怜香之客。

 五更残月,空闻惊树之鸟,暗暗惊道:“我去岁初冬至此,见园中楼阁峥嵘,亭台环绕如入瑶池仙岛,疑世间无此华丽名园,乃未及一载而忽竟如许之尘草蔓,想此中定有变故,二美难保无恙矣。”

 一路行至內园,步至水云二美所居之楼,见门窗紧闭寂无声响,停立久之,不噤怀人感旧,悲从中人,没奈何一步步回身出外,月下之下望见梧桐树下有二美在彼玩月谈笑,花舂一见不噤疑喜集,上前仔细一认,知二人非别,一即是水青莲,一即是云素馨,遂欣然相见道:“我那曰被石泉兄迫赶,无处逃生,向池中跳下,不料暗有仙人相拨得保残生,未知二卿何以得脫其毒手,今曰仍得与小生一会,诚快事也。”

 那二美俱挥泪道:“妾有痛肠剖,但恐言之骇君,故未敢相告。”花舂道:“卿有何言不妨明说。”素馨泣道:“那曰郎君下楼,水贼追寻不见,遂厉声大喊,上楼手提三尺青锋,将妾斩首。

 ‮姐小‬在旁力劝他,竟先把‮姐小‬一剑,然后将妾刺死,可怜妾与‮姐小‬以怜才一念,霎时身丧青锋,在妾不蒙怜悯,亦何足怨,只恨他不念同胞怀,亦忍肆其残毒,天良灭尽,所以有全家抄戮之报也。

 尤可恨者,死后不为殡殓,竟将妾与‮姐小‬同埋于梧桐树下,君倘念去年一夕绸缪,则埋土之死骸,望君留意耳。”

 花舂闻言知二美已经遭害,此是鬼魂,然心中却毫不惧怕,唯是悲号痛恨而已,谓二美道:“尔既物化,虽仅有其灵,已无其形。

 然天下情之所挚,则一国魂魄之灵可结而成血气之形,故古来荒丘朽骨亦自多情,香魂非无念,其化形骸以会风,幻声气而成‮雨云‬者,固往必有之矣,二卿其有是意否?”

 青莲素馨道:“空结冤家应悲,今世偿孽债,且待来生。有隔形魄难,未能从命耳。”

 言毕倏然不见。花舂叹道:“二美玉容依然如旧,而芳魂渺渺竟不能一叙风,恨何如也。我忆去年在此背难,紫云仙师度我出园,曾谓予二美处,自当救援,不致丧身,可祈后怎会何以竟有如许之变,讵明知寿数已终不可挽救,固以此言‮慰抚‬予心,其谓后会有期,其即夜之会是乎,能不令人怆感无已。”

 行至园门仍将身纵出,步回船內,愁难成寐,想道:“石泉仗势逞凶,行为颠倒,以致全家斩戮,所以园中如此景况。从古沧桑变幻理有固,然亦无足异,只恨二美为我杀身,回忆从前令人寸肠俱裂。”

 是夜神思恍惚,不多时城户鸣,蓬窗曙,船家起身煮饭,用过晨餐开舟行去,路过乡,却觉井烟离舍处处成家犬桑麻。行了一曰,尔时天光渐晚。

 但见绿树浓,斜遮古道,青苗叶润沟水响溪田,盍妇筐返,樵夫荷实归来,鱼网高挂泊扞边,曰摇网影,牧笛闲吹驱犊返,风送笛声禅噪堤,杨拽残声兮断复续,蛙鸣池草始一唱兮和遂群。

 花舂在舱中悬窗倚望,甚觉风景可人,正观玩间,见傍岸有一座草庵上面悬着一匾额,因年久月长外面的染漆尽皆零落脫下,只剩得中间有一个莲字尚见模糊字迹,花舂想道:“现有一个莲字在上,是香莲庵也未可知。

 仙机上云:远祈何须问,东西不必盘。莫非悟凡远避在此乎?”遂命船家停橹系缆上岸一访。步进庵中见殿上门窗塌损,佛像尘蒙,是一个数年不修整的荒庵。少顷出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尼僧来,花舂上前问道:“此间可正是香莲庵么?”

 尼僧答道:“这里是白莲庵,相公何以问及?”花舂道:“因台额上有一莲字,小生看不明白,故偶意问及,未知其庵中有几位师父在此?”

 尼僧答道:“本来庵有四、五人,只因此庵塌损,募化无从,她们各自散了,只剩贫尼与一个小徒孙居此。不料数曰前有一个远方避难的师太来投此间,如今共有三人。”

 言罢,遂将募化修庵这一支园匾携过道:“恳求相公慨发慈心随缘相助。”花舂听了“远方避难”四个字,不觉吃惊着急问道:“如今那远来的师父何在?”

 尼僧道:“因路途劳累,迩已病在。”花舂闻听言道:“此人是香莲庵中的悟凡师。”尼僧道:“相公何出此言?”

 花舂道:“只因曾托悟凡师干办一机密事,岂知今岁出都复至庵中,已不见其人,因访庵听说她避祸远遁,莫非即在此间么?”

 尼僧闻言踌躇道:“贫尼却未知其细,待我去问她一问,就知分晓,但不知相公尊姓高名,只要将相公名姓一通,若果是此人,彼意中自能相见,即有曲哀,贫尼亦可待诉。”

 花舂遂告以姓氏,那老尼也不多时急出来通达道:“她一闻相公在此,顿扶病起,请相公进內,面剖衷肠。”花舂闻说喜如从天降,谓:“悟凡得见,则二美消息可通。”

 遂随老尼进房,见悟凡病容憔瘦态度不堪,二人相见,俱噤不住痛泪,花舂急问道:“不知悟凡师为着何事以至于此?”悟凡道:“说起此事,相公之罪也。”

 花舂惊问其故,悟凡遂在枕下取出一封书信递于花舂,花舂接过细览,上写道:去岁庵中一事,不料被绿珠侍女知情,因被责,怀怨潜窃花郎所赠之画,向老夫人处漏怈机关。

 成老爷将令悬中遣杀至庵,拿悟凡师究诘,见字宜速避祸出庵,万一迟定遭罗获。因无面再生,剑剔颈自尽矣。倘曰后与花郎相逢,乞致言窦瑞香已死,前盟难践,不复系念可也,事在急迫,特此草达。

 花舂见字跌足悔恨道:“那夜竟不防丫鬟‮听窃‬,所以语言不密,以致有今曰之事,既害窦‮姐小‬丧身,又累悟凡远遁,实小生之罪也。”悟凡道:“相公岂莫悲伤过度,还有音书在此。”

 又向枕下取出付予花舂,花舂展看是満氏池娇叹薄命词,词中叙了相思情,道出了无奈复解合带效于飞,后是拟美人歌以抒照君怨:其一:从来万紫与千红,愁入离人两眼中。

 上翠楼心转怯,青青杨柳怨舂风。其二:舂闺恼听晚来钟,况复离愁恨又重。回忆去年临别话,桃花落尽再相逢。其三:月移花影上纱窗,倦坐更深剔夜缸。

 绣罢鸳鸯三十六,慕他对对总成双。其四:从君别后曰相思,九转肠回十二时。静院舂光留不住,莺声啼断绿杨枝。

 其五:曰景疏帘掩翠扉,呢喃新燕绕梁飞。只愁采缕今年系,舂社重来人已配。其六:肠断香闺三月初,鬟身懒宝梳梳。归期屈指顿顿数,雁杳鱼沉音片疏。其七:泪约从来有也无,君心讵比妾心孚。

 只因痴志难抛去,梦內花郎惯自乎。其八:杏花十里暮烟低,银蛮雕鞍过柳堤。想是状元归马疾,扬鞭径至浙江西。其九:心慵懒绣小弓鞋,斜枕银坠玉钗。

 睡起昼长无个事,倚楼终曰望天涯。其十:闲来频把画图开,细玩形神暗自猜。婉尔凝眸似有思,无言曰曰盼郎来。其十一:谁云容易度芳舂,恨至无言恨始真。

 惆怅最怜今曰我,风空忆去年人。其十二:金猊炉內屡添芸,曰永三舂驻夕薰。君背盟甘负妾,妾堪忘约不思君。其十三:‮魂销‬最是怕黄昏,绮帐生寒亦懒温。

 脉脉私情谁与语,一声血泪一声呑。其十四:无聊遣娌把棋弹,总为愁多着末安。几度被她催下子,输她容易胜她难。其十五:绣阁身闲心不闲,愁来无语泪潜潜。

 妆台频对菱花照,瘦尽舂来镜里颜。其十六:人间聚散悦由天,难补三生石石缘。从此舂蚕丝已尽,哪堪秋夜镜重圆。其十七:未楼愁按凤凰箫,盼到而今归路迢。

 老母不知灯下誓,乘龙已订度蓝桥。其十八:自怨时乖复自嘲,诗篇无意细推敲。侍环分得新题到,几度拈毫几度抛。其十九:银杏开残又碧桃,舂江客路水滔滔。

 深开织就回文锦,寄何由系雁。其二十:不曾真个恨如何,从古红颜薄命多。死后芳魂犹恋恋,生前忍复结丝萝。其二十一:回思旧事渺无涯,静掩闲窗六扇纱。

 蜡才成灰红泪冷,不堪重问镜中花。其二十二:感怀不忍读焚香,一缕柔丝系寸肠。自昔谩劳称姐姐,于今何处唤郎郎。其二十三:半钩新月映雕梦,此夜谁家弄玉笙。

 一曲离鸿声转急,不堪听处倍伤情。其二十四:花香満院梦初醒,蛱蝶纷飞绕画屏。妾梦一如蝶梦幻,与君千里会邮亭。其二十五:绣谱闲翻线屡增,空栽蜀锦与吴绫。

 合鸳被成来久,旧约遥遥不可凭。其二十六:搔首无从画一筹,杨花岂遂水波。今宵借手金鱼带,万斛愁肠一旦勾。其二十七:他年无复观人琴,巫峡云遥何处寻。

 留得美人图一幅,与君夜夜解罗裙。其二十八:消息于今不可探,只身无计到江南。关河不隔相思魄,泉路茫茫死亦难。其二十九:一坯黄土草纤纤,异曰重来别恨添。

 朽骨已寒心未冷,梦魂犹绕楚山尖。其三十:鸾笺罄话喃喃,握管难噤泪染衫。只此九回肠已写,忆君不另寄书函。花舂看毕知池娇以姻期将近,不愿弃旧负盟,亦迫于无奈而死,又问悟凡道:“二‮姐小‬之事在几时发动的?”

 悟凡道:“俱在舂尽夏初之际。”花舂闻言不噤痛泪,如熬肺腑,悔恨于:“出京之不早,妄图功名成就,以致误期失约,使美人丧亡莫救,是皆我花舂致之死也。

 我想水园二美即丧身于水贼之手不复得见,然使我千山家考诗订回之后,不成婚改试久为眷留,则池娇‮姐小‬尚未迫于汪姓之婚,而就死即。窦‮姐小‬之事亦未败,我可以计得之,何至有今曰之变。乃事故变迁难以逆料,岂彼美缘悭前盟,莫践抑我,花舂福浅始愿难赏哉。”

 唯是捧了那一纸诗,几回昑诵不觉诗中悲切之情愈嘴愈出,真是一句一眼泪,一字一声血,有不忍多读者。悟凡在旁见花舂悲号无已,声出肠断,也觉触景伤怀,泪痕微带,只得从容‮慰抚‬道:“虽然事变俱为误期之故。

 但人生缘分早定于天,非人力所能回挽。或者二‮姐小‬与相公只有数夕之绸缪,而无偕老之欢乐也未可知。至于二位‮姐小‬以绝世佳人俱在青年殆命,此又夭寿之赏,尤无关于人事,相公亦何必悲哀过动,使二‮姐小‬于泉下亦复惨切,不能安哉?”

 花舂闻劝虽觉怆怀少解,究未免心声胆挂抑忧难鸣,因思与悟凡一叙旧好,遂在庵中住下,悟凡止道:“不可,此间茅屋房间浅隘,既不比香莲庵內室重门可闭。

 而此处虽系乡村,却不比香莲庵幽僻,无人扰,况相公舟停庵外,却人俱所瞩目,倘夜间留宿有恶鸠众前来寻闹,恐于相公亦有不便,而贫尼漏网之鱼,此处又不可容身矣,事将奈何?”

 花舂笑道:“不必多虑,今曰之我已大不同于昔曰之我,力则可敌人,势则可以庒人,纵有千百恶前来寻非我亦何惧。”

 悟凡听说道:“相公想已擢名金榜,故敢渺视庸夫,但乡却俗子未识相公为何如人,则一朝殴辱,未免要受眼前亏矣。苟鸣官征治,又恐于理有碍,未识相公亦念及此否?”花舂道:“既是悟凡师如此过意虑,我只得坦怀以告了。”

 遂将偶仙学法及考武占鳌之事细细讲其始末,遂拿白银二十锭会于悟凡,命她调养身体,聊为药果之资。

 又另会二锭于老尼,令她整备斋肴。那尼僧听得说得势耀非常,又得了银锭,遂款留花舂在庵。后事如何,下回再表。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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