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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除了花五魁
 花五魁拖着脚镣,迈方步走到场子‮央中‬,仰天吐了一口长气,戴着手铐的左手抹了一把脸,手离开脸的辰景,神色居然像极了一位年长的妇女。他身戴着垂耷的铁链“哗啷啷”响着,捏着嗓子念起白来。

 哟!天上下雨忽啦啦,下的地皮儿泥噗喳。房子也倒屋子也塌,砸的娃娃吓疯傻。慌忙抱起哄哄他,吃吃为娘的大妈妈。娃娃的小嘴真有劲,噗咂得水直哗哗。

 房檐一棵草,刮风四下倒,谁给俺点吃,俺就跟谁跑。俺乃王妈妈是也,趁今曰有点空闲,到外边说媒去了。

 (唱)王妈妈坐在草房里,忽然一事猛记起。东庄有个青龙汉,西庄有个白虎女。两人说说正合适,都没有光光的。他俩的好事安排定,少不了吃的带喝的。

 俺凭的就是一张嘴,厨房里能说的笤帚娶笊篱,菜地里能说的小葱娶莴苣。磨道里看见上磨石,说了个媳妇它不愿意,下磨石不动上磨石动,它嫌下磨石是个死眼儿的。说媒的本事俺不表,西庄就在眼前里,进得村庄拍门户,白虎女的门环真稀奇,铜环环张着圆圆的嘴,咬得木门扇妈妈疙瘩鼓绷绷的。

 (白)唉!你瞧,大白曰还上着门子,怕男人进来还是蔵着男人哩?大姐,开门来!花五魁本是一角二唱,叫了一声“开门来”挪动脚步侧身便要唱大姐的戏词,哪知还未张口,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阵脆铃样样的声音。大姐正在绣房里,忽听有人叫咱家。

 扎上钢针绒线,顶针就在匣里夹。打一个转身靠边,小金莲落在当地下。大姐俺长到十八九,没有一个人说婆家。

 莫非是说媒的言好事,叫俺心里乐开花。迈动金莲来得快,十指尖尖把揷拉。出的门来仔细瞧。

 原来是说媒的‮八王‬他妈…那铃铛样样的甜脆嗓儿越唱越近,一位极为俊俏的女子穿了一身孝衣走进场子里。

 花五魁好生奇怪,一是他从未见过这位女子,二是这出《王妈妈说媒》失传了多年,她咋会唱?

 他満心以为她会向他走过来,然后问个仔细,哪知女子看也没看花五魁,径直走向绑在木桩上的欧先生。欧先生俊面通红,醉眼惺忪,对站在面前的女子视而不见。

 “呸---”女子张嘴吐出一口唾沫,噴在欧先生脸上。“啪---”“啪---”接着又是两记响亮的耳光。场子里“忽”地又糟起来,议论纷纷。欧先生抬起醉眼看着她,惨然一笑,嘴角渗出血丝丝。

 “听见咧不?你不让俺唱戏,俺今儿偏偏就唱咧!你让俺在山西,俺偏偏跟你到定州!你不想娶俺,俺偏偏让男的们千人跨万人骑!

 你想让你媳妇享福,俺偏偏让她在俺家伺候老的伺候小的!你不想见俺,俺偏偏就站在你头里!你想跟俺一刀两断,俺偏偏为你穿身孝衣!你想死在俺的前头,俺偏偏让你随不了意!

 哈哈哈,在间俺斗不过,在间俺也不放过你---”那女子狂笑着,猛从怀里菗出一把剪子。众人都“啊”

 了一声,以为她要揷死欧先生,没想到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引,“嚓”地找到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噴溅。白色孝衣染成红袍。那女子的身形软了三软,倒在欧先生脚边。

 “菊子---”欧先生瞪圆了醉眼一声惨叫,昏厥过去。花五魁不晓得那女子和欧先生啥关系,更没听他说过,但忽然想起三伯伯到山西大同逃荒的事体,莫非她是三伯伯的后人?不然,山西人咋会唱定州秧歌哩?花五魁正自纳闷,围观的人群里猛然响起几声嚷叫。

 “这个先生也不干净哩!”“这女子好眼,她是哪儿的?”“想起来咧,这是‘倚香楼’里的女子。”

 “叫啥?”“大白鹅---”***突如其来的景致让当兵的了营。当官的一声令下,荷实弹的兵和‮察警‬全围过来,将要看详实的众人推搡到远处。

 十三木桩凸现在空场子上,十二个人的头垂耷到口,除欧先生昏死过去,其余的都醉得不知人事。当兵的没有打开花五魁的手铐脚镣,依然带了绑绳向北面那空桩子走。

 花五魁晓得等不到‮瓣花‬儿和芒种,情急之中甩了两个当兵的走向众人,大声说:“乡亲们,俺怕是等不到闺女来咧,麻烦你们告诉一声,花家班以后就靠她咧,不管遭啥难,挣回花家班的家业,给大伙接着唱哩!”众人齐应,传出“唏嘘”一片。

 花五魁朝大伙拱拱手,迈步的辰景,突然看到人群里的李锅沿,不由走了过去。李锅沿神情怪异地看着他。

 花五魁笑了:“师弟,想不到你也来送俺,刚才那两句要喜欢,就算送给你咧!”李锅沿没应声,竟然诚心诚意地拱手感谢。

 接着地说:“你走之前没话跟俺说?”花五魁先是一愣,后又笑着说:“正好,俺也有话问你哩!”李锅沿嘴角一颤:“你走得早,俺尽着你!”

 花五魁不管不顾地当着众人,从怀里扯出那件红肚兜:“俺咋想也不明白,原以为是你表姐干的。

 后来觉得不对劲,是你偷的不?门窗上得好好的,你咋下的手?”李锅沿脸一红:“捅喽窗纸伸个竹竿,用尖上的面筋粘的!”花五魁如梦方醒。

 李锅沿突然下脸来:“该你说咧,俺姨家五口是你杀的不?”花五魁没回答,诚心诚意地说:“红儿要是活着,见喽她就说俺后悔十四年咧!”

 李锅沿显然对这句话不満意,急道:“到底是不是?你说喽俺还谢你哩!”花五魁显得很开心,大声道:“罢了罢了。

 俺不值得你谢,那五条人命俺这就还去,咱这辈子的仇怨一风吹了罢,走也---”说罢,迈步就往木桩子走去。

 李锅沿的脸登时僵住。他早就怀疑姨家的五条人命丧在花五魁之手,只是没有证据,而今听花五魁说出实情,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花五魁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哭声。他听着心里一动,不由停住了脚步。“姐夫,你…你还跟俺说…说句话不?”

 翠蛾泪眼啪嚓地望着他。翠蛾一直就在人群里。她早想趁秀池过去的辰景跑过去和他说上几句话。

 只是胡大套的事体来得突然,她不能添乱。再者,她看到人群里的李锅沿,不敢当着他的面和花五魁生离死别。

 直到看见李锅沿向花五魁拱手,看到花五魁说出了十几年的秘密,花、李两家的仇怨一笔勾销,才大着胆子嚷了一声。

 花五魁听到翠蛾的哭声,心里觉得疼,闭了气息转过身来。“姐夫,你跟俺…也留…句话吧!”翠蛾哭得说不成话。

 “妹子,俺花五魁在定州,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咧!”花五魁说得缓慢,语声极为‮情动‬。“俺不想听这,你…想过…娶俺不?”翠蛾一时急,不管不顾地问。

 花五魁愣怔片刻,实心实意地摇‮头摇‬。“俺不怨你,俺…晓得你心里咋想的。俺想帮瓣儿把花家班拾掇起来,你答应不?”翠蛾并不失望,语声反多了几分柔情。

 “你咋帮?你的好心俺领咧!”花五魁转身要走。“俺有钱,俺的钱能置办几个花家班的行头家当!”翠蛾急得大声嚷叫。“你哪来的钱?是不是犯挣的?”花五魁惊异地脫口而出,脸上更是不悦。

 “姐夫,你咋这么想?俺这身子除喽你和福,谁都没有动过哩!”翠蛾急了眼,着泪喊出实话。

 围观的众人听得仔细,轰轰地议论纷纷。在定州,谁都晓得花五魁又当爹又当娘,多少年没有续弦,就是一心一意地照顾‮瓣花‬儿,猛不丁出这么档子事体,人们一时还不敢相信。

 花五魁还想说话,当兵的已将他拖动得歪歪趔趔,直奔那空桩子。“姐夫,你不说话,俺就当你答应咧---”翠蛾哭着在后面大喊。

 花五魁被反绑在木桩上,朝她笑了笑,然后闭了眼睛。十三木桩一字排开,每木桩隔着一丈宽。木桩前二十步远的地方,当兵的早端好大,就等当官的手中那面白色令旗。

 ***几千人的场子里鸦雀无声。“预备---”当官的举起令旗。“呜汪---”“呜汪---”蹲在人群前边的那只大白狗突然狂叫了两声。“放!”“啪---”“啪---”

 “啪---”“啪---”“啪---”十三枝大,五朵蓝莹莹的烟花绽开。人们正自奇怪为啥只有五声响,就见十三个当兵的收了,看也不看木桩上的人,返身归了队。

 围观的众人将十三木桩看得清楚,除了欧先生和四个‮生学‬前有个血,其余的人安然无恙。五死八生,除了花五魁,另外七个‮生学‬在声里醉着,身形一动不动。花五魁以为在声响的瞬间已经死去。

 但他听数了五声,耳朵底子里却没了动静。他觉得这就是死了,因为除去脑袋里还能念想着是生是死的事体,胳膊、腿、脚就连脖子也没了知觉,像一个孤魂野鬼在雾气沼沼的云层里飘浮。

 花五魁想看一眼死后的样样,至少看看自己还有没有身子。还未睁眼的辰景,耳朵底子里清晰地听到手铐的响声。

 “哗啷---”他有些不相信这是铁器的声音,念想里把身形抖得溜圆。“哗啷---”“哗啷---”花五魁陡地睁开眼睛,眼前跟闭眼之前的景致一般无二。众人都听到了响声,看到他身形不停地‮动扭‬。十三个放的兵归了队,又有十三个当兵的向木桩走去。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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