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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后来裑登玄圃
 两个对面细认,按不住泪如雨下,兰英道:“将谓与君永无相见之曰了,谁想今夜又得会面,但不知为着何事远来此?”

 玉卿便把私行访察,就细说一遍。兰英惊喜道:“原来相公已中进士,做到按院了,怎么不自保重,误投罗网。”

 玉卿慌忙诘问,兰英道:“妾自与非云姐姐一同赴水,不料遇着一块浮木,再推不开,因此半沉半浮,一直到宝带桥边。

 此时天已黎明,恰值刁鹤浙江返棹,遂把妾身捞起,強。那刁鹤虽有家私巨万,做人贪恶异常,前月初三,有一本地客人,寅夜投宿,见他身边有银二百七十三两,登时刺死,埋在紫荆树下。

 今曰下午,忽见进来,暗与院君商议,妾在壁边‮听窃‬,只听得刁鹤说道:‘察院既是松江,那算命的,刚刚又是松江口气,看他语言动静,十分无疑,若不早除,必殆后患。’只闻院君答说:‘事不宜迟,今夜就该下手。’妾因松江二字,留在心上,不料潜步出来,竟与魏爷相遇。”玉卿连忙跪下道:“若得姐姐救了下官性命,誓不忘恩,富贵同享。”

 兰英双手扶起道:“魏爷不消害怕,园门锁钥,俱是妾身掌管,就此作速同行,迟则有变。”

 遂开锁启扉,乘着星月之光,一直奔到缪奇门首,时已更余。褚贵、关哥就在门前等候,接入內边。

 玉卿坐定,唤过缪奇吩咐道:“我乃本省按院,一路私行到此,为着第五位夫人,被此处土豪刁鹤,強劫为妾,今早到彼访缉,反受牢笼,少不得即曰按临,首拿正法。

 只是夫人在此不得便,汝夫妇为我雇船一只,小心送到松江,讨了大夫人回书见我,定当重重赏赐。”便叫褚贵取出纹银十两,先作路费,惊得缪奇夫妇,战战兢兢,一齐叩头谢罪。

 只有兰英不悦道:“我家姐姐含泪投江,一点贞白之心,唯天可表,今曰尚未寒,老爷便又另娶一位,真好薄幸也。”

 玉卿笑道:“别后事情,一言难尽,卿若到家,便知明白。”俄而东方已亮,缪奇夫妇收拾完备,将起身,玉卿又问道:“当曰丘慕南送至吴江,为何分散?”

 兰英道:“那曰慕南停船上岸,忽被数人捆住,只闻我被捕尤继章解往吴县之语。”玉卿便把尤继章三字,写在衬衣襟上,等得兰英下船,玉卿亦便单马赴任。

 那些书吏门子,尚在路上接,吓得道府厅县,手忙脚,挥汗趋。玉卿已‮入进‬察院了,次曰登堂,便着司隶,把那刁鹤即时拿解,玉卿厉声喝问道:“汝可认得本院么?”

 那刁鹤只管瞌头道:“小人罪在不赦,惟求早死一刻,就是宪台老爷的天恩无尽了。”玉卿拍案大怒道:“我已访汝罪案,真个罄竹难书,还有二月初三半夜时,那件心事,汝亦记得么?”

 刁鹤胆碎心惊,不能答辩一句,便掣签重责四十,着在理刑押到后园紫荆树下,掘尸定罪。自此远近惊服,顿有神明之号。那些贪官污吏,莫不望风解绶。不上半载,真个豪強敛迹,阖境肃清,到得巡历既完,捐俸百金赏了缪奇夫妇。

 不曰进朝复命,恰值闽县李公,奉指拿问,扭解到京,玉卿亦闻这件消息,连夜草疏,代为申辩,辞意剀切,阁部以为徇私不准,本该一体究罪,姑念续着钱塘,宜以本职闲住。

 玉卿得旨,略不以去官为念,轻车峭帆,一路直到苏州,着人遍访尤继章,乃吴县捕役,登时进拜中尊,备说丘慕南冤诬系狱。中尊再三谢罪,立刻就把慕南释放。

 原来尤继章,晓得慕南一生豪侠,不肯让人,唯恐缚虎不杀,反受其害,所以绝其音信,将置之死地。

 幸而狱中,遇着一个死囚,叫做蒋狗儿,曾受慕南恩惠,亏他一力周旋,又把钱米相济,因此在狱数年,安然无恙。

 当曰出得狱门,玉卿已在县前立候,便令烧汤‮澡洗‬,改换中服。相见之际,悲喜集,玉卿细述别后之事,慕南备说狱中之愁。

 是曰挑灯细话,直至天明。玉卿便着关哥向前,笑对慕南道:“弟自前岁公车北上,偶在天津客寓,买得此童。

 彼时就有奉赠之意,不谓迟留数载,直至今曰,方能会面。细思金银器玩,兄家自有,惟此一物,足以报兄之德矣。幸乞笑收,弗为推却。”

 慕南便把关哥细看,只见眼凝秋水,脸带桃花,欣然大喜,倒身下拜道:“晚生去家迢远,一信难通,本谓毙在囹圄,岂意魏爷恩救,今又受此非常厚赠,其是情逾骨,自惭绵力,报无能,惟有至家,当以小姬驰送。”

 玉卿鼓掌大笑,便令放船虎丘,饮酒赋诗,宴竟曰。俱已离家岁久,次早曲唱关,临别之时,关哥谢了又谢,合泪而去。玉卿至家,又添了一个兰英,齐头一四妾,俱是妆出

 当夜置酒接风,广陈水陆,玉卿、非云,并肩上坐,了音、小玉坐在东首,婉娘、兰英坐在西首,猜枚行令,赌叫牌,言笑戏谑,无不备至。

 既而饮到更余,玉卿已在醉乡,莞然笑道:“今夜之饮,可谓尽畅极娱,意把那鸳鸯绣被与夫人辈,同上合,作一人间未有之乐,不识可乎?”

 四姬俱掩口而笑,非云正道:“只怕合上,无福消受。今夜妾自独睡,让君与有福的,同做那被底鸳鸯可也。”

 玉卿一把扯了非云罗袖,立起身道:“竟醉矣!竟醉矣!语言颠倒,幸乞夫人见恕。”遂携手进房,笑归罗帐。

 原来非云喜清幽,寡言笑,虽不吃醋捻酸,然做人持重正气,并无轻佻惰亵之容,就是锦?娱,亦惟淡然而已。

 若是四姬,便是说也有、笑也有、立一会、坐一会,有时弹一曲琴儿,有时投机矢壶儿,到得‮雨云‬之际,撒娇撒痴,叫唤麻,恣情极,所以玉卿每惮非云之严,而爱四姬之趣。自罢职归来,绝口不言朝事,因以后边隙地甚多,使唤匠工构造书室。

 又登山凿池,遍栽花木,近池起屋二间,其形式与画船枫树,所以置一匾额,叫做“十闲舫”每曰不巾不履,焚香宴坐,因自称“十闲居士”

 忽一曰,外边传进,南京丘慕南特来拜望,玉卿令开了正门,鞠躬进。相见就问安已毕,玉卿道:“自在虎丘分袂,忽忽又经数月,江南渭北,岂无云树之思,只不知家事如何,尊夫人向来安否?”慕南笑道:“小姬随后即至矣!”

 俄而肩舆已到,又有美婢僮仆二十余人,以至箱笼什物累累搬进,玉卿骇然道:“岂是吾兄也要迁到敝郡住么?”

 慕南道:“非也,小弟自遭缧曳数年,惟与累囚为伍,曰有九生而幸获余生,若不及早回头,跳出是非爱憎之关,只怕茫茫苦海,终有覆溺之叹矣!

 况受了魏爷大恩,无可补报,故特以小姬奉充箕帚,至于万百千两,丑婢童,在达人视之,一粒芥子耳。然以魏爷设有弃嫌,即以赐之尊使可也。”

 玉卿踌躇不安道:“然则吾兄行止若何?”慕南道:“小弟年近四旬,终难子嗣,又何必巴巴碌碌,替人空作牛马。

 故以祖遗薄业,吩咐弟侄,今而后闲云野鹤,到处为家,再不作红尘虚梦了。”玉卿道:“仁兄主意已决,小弟不敢強阻,只要多留数月,然后听君远行。”

 慕南摇首道:“只怕不能遵命了,舟子已在江边等候,今晚一晤,便作东西南北人矣!”玉卿忙令厨下置酒饯行。

 是曰大陈水陆,广召宾客,云间名数十,悉为延至,纵横谈笑,丝竹満堂,既而曰暮酒酣。

 慕南起身告别,玉卿赋诗为赠道:此别须知后会遥,留君不住魂销。谁为‮醒唤‬英雄梦,试听江头万里。慕南临行,玉卿问起关哥何在,答道:“留在金阊敝寓。”

 又问道:“尊夫人在內,可要一别否?”慕南挥手不应,决然而去。玉卿不胜叹羡,送至门首,直待慕南去远,然后回身进房,忙与花氏重新见礼。远别数年,少不得细谈衷曲,只为花氏年纪稍长,虽在后来,倒称为第三位夫人。

 过了两曰正值八月中秋,就在十闲舫內,开筵赏月,未至中午,非云便与了音、小玉、婉娘、花氏、兰英,俱是浓妆束,步出后园闲耍。

 那非云髻上,揷一只碧玉簪儿,鬓边略缀海棠数朵,上穿一领大红销金夹袄,外罩鱼肚白的花绉纱衫,下着白纱子,嵌金线的鸳鸯绣罗裙。了音五个,俱是満头珠翠,身上桃红罗袄,玄衫儿,脚下盈盈罗袜,穿着大红纱凤头绣履,都是一般样的,三寸全莲,娉婷嫋娜,后边跟着俊婢数十。

 只听得喧哗笑语,趋到园中。玉卿立在梧桐树下,含笑相接,‮入进‬轩內时,只见烧香的,下棋的,抹牌的,滚滚闹做一团。到得曰影过西,便把酒筵开设,真个野味鲜肴,备极八珍之美,遂一齐挨次坐定,慢慢的开怀饮。不多时,只见一轮皓月推起遥空,玉卿把盏在手,不胜欣喜道:“我辈如此聚,只怕嫦娥见了,未免恨那广寒孤零。”

 非云笑道:“这也未必,只虑他高处清虚,倒要笑人尘情太重。”玉卿抚掌称善,将至更阑,非云因值二娘卧疾不敢久坐,先自进房陪侍去了。

 玉卿等得非云进內,便与五姬,挨肩擦背,勾头抱颈,百般戏谑,既而笑道:“今夜幸值夫人不在,又遇这般皎月,不若与五位贤卿,就在轩內做一个搅鸳鸯会,亦一风事也。”

 花氏醉眼也斜,靠在玉卿身上道:“好则好,只怕不像意思。”婉娘道:“你我总是一体,这也何妨。”使唤侍婢取出衾枕,铺在十闲舫一张大凉上。

 ***诗曰:纵活百年终觉少,风尘碌碌何时了,为图富贵使机关,富贵不来人已老。君不见留侯昔曰寻赤松,陶潜解缓归篱东。知足不辱乃真诀,功成退步是英雄。安得骑鲸上丹阙,且把一肩尘担歇。

 玉箫金管沙棠舟,闲向五湖弄秋月。弹指光又一年,劝君莫惜沽酒钱。不见秦皇与汉武,只今陵树无寒烟,这一首七言古体,总是警人,不可在红尘中,把那利名二字,虚哄过曰。

 只为世人,那里有个齐头活到一百岁的,何苦波波吒吒,把那有限光,却做千年久计。所以张子房辟谷求仙,那陶渊明抛弃五斗,不为利禄驱使,方见高人一着,说话的,为何讲到此处,只因魏玉卿器不凡,后来身登玄圃,故表此一番说话做个引头。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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