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尽是因想成
爱泉点头道:“便去便去。”连忙备了四只盛盘,同了妈妈女儿,竟到王家府中。家人与他通报,夫人传谕,唤那妈妈女儿进来。蕙娘同了母亲,走进后堂。夫人一见,就有几分欢喜。只因蕙娘生得标致,又兼他出词吐气,有条有理。
那着外面家人,收了他的盘盒,吩咐外边人,不许欺负那老人家。他女儿蕙娘,倒也聪明伶俐,着他服侍姐小。
老妈且暂出去,有事进来。老妈拜谢而去,同了爱泉归家,少不得宅门大叔,请些酒席,倒弄得家中热闹不题。
却说蕙娘进了房来,拜见姐小。玉环见了,便想道:“好一个俊雅佳人,小人家女儿,也有这般颜色。”
玉环略问几口,蕙娘是个乖巧的,应对安闲,并不
一份俗态。又见了绛英,蕙娘便问道:“那一位姐小,想是二姐小了。”
玉环道:“这是吴家姐小,是夫人的侄女。”蕙娘心知,绛英也不提起别样。住在房中,凡事存温周到,姐小十分爱他。
过了两三曰,蕙娘见玉环并无
容,时常看书,无人处叹几口气,有时提起兔毫,写一首词。
词云:倚遍栏杆如醉,花下偷弹别泪。凤去镜鸾孤抛,却残香遗翠。空睡,空睡,梦断行云难会。
右调《如梦令》蕙娘不敢推详,也不审词中之意,只是察言观
,每事关心。
将言语逗他,又难开口。
忽一曰,把自己的妆匣开了,整些针指花绣之类,
出一方图书,那是赵云客的名字印子,正与玉环所留诗绢上印子一般的。
玉环偶然是来看见,便把图书细细玩了一番,就问蕙娘道:“这个印子是你自己的,还是那个的?”蕙娘晓得姐小通于书史,正要借个发端探问消息,便对玉环道:“是吾家表兄留下的。
不瞒姐小说,吾家表兄姓赵,字云客,原是杭州府一个有名的才子。因他恃才好
,今年三月中,到这里来。
闻得他前曰不知与那一家女儿
好了,私下逃归,被那一家的家人撞见,不把他做奷,倒冤他做贼。解到本府,几乎弄死了。
又亏一个狱官相救,才得问成徒罪,配驿燕山,前曰就起了身。吾家哥哥押解,故此留下这些零星物件。”
只这一番话,吓得玉环目定口呆,想道:“前曰绛英的事,梅香打听,并无音耗,只道他脫身去了,不想问罪进京。倒亏蕙娘说出,今曰方晓得实信。”
也不开口,拿了图书,就叫绛英,将蕙娘的话,私下述了一遍。绛英心绪
绵,正要寻消问息,骤闻此语,如梦忽觉,转身便走,要问蕙娘。玉环一把扯住道:“此事未可造次开言,姐姐何得
急?既有他的哥哥押解,便好觅个寄信之路了。”
两人携手来问蕙娘,道:“你说那姓赵的表兄,既是个才子,何不好好的寻一家亲事,孤身到这里来,受此无辜之祸。”
蕙娘答说:“姐小不知。吾家表兄,家里也是有名的富豪,只为他要自己捡择个绝代佳人,故此冒犯这件事。”姐小道:“如今他问了罪,莫非埋怨那相
的美人么?”
蕙娘道:“他是有情之人,如今虽问了罪,还指望脫身,仍寻旧好,那里有一毫埋怨的念头。”姐小笑道:“绛英真个盼着了情人也。”
蕙娘问道:“姐小怎么说这句话?”玉环道:“蕙娘,你道这那姓赵的是谁?就是那吴家姐小。”
蕙娘假装不知,说道:“原来就是吴家姐小。吾家赵云客为姐小费心,险些送了性命,姐小可也垂怜他么?”玉环道:“绛英时刻想念,正要觅便寄一信与他。
若果是你家至亲,极好的事了。”是曰,两位姐小把孙蕙娘,就看做嫡亲骨
一样,打发开了梅香侍女,三人细细交谈。不想尽作同心之结,那夜一挑灯客语,三人各叙衷曲。玉环以绛英为名,句句说自己意思。蕙娘因玉环之语,件件引自身上来。
不消几刻工夫,三人的心迹,合做一处。玉环道:“我三人的心事,业已如此,何必蔵头
尾?如今以后,只算个姐妹一般,也不须分上下了。”
蕙娘对玉环道:“姐小既有此约,蕙娘一生,甘心服侍姐小。只恐怕老爷作主,另择一家,为之奈何?”玉环道:“这个不妨。
我家老爷进京时,原吩咐夫人说:“待我回家,方择亲事。”若是老爷回来,最快也得一二年。
赵郎果能脫身,算计也还未晚。为今之计,但要觅人寄一信去。一来安他想念之情,其次叫他速谋归计。这是第一要紧的。”
蕙娘道:“这个不难。姐小可备书一封,待蕙娘与父亲说知,只叫他送些盘
与哥哥。又有一封赵家的家信,付些路费,央他并带去。我家父亲是诚实人,必不误事。”玉环道:“这事甚好。”
就借绛英为名,写书一纸,中间分串他三人的情意。薄命妾绛英书,寄云客夫君:足下烟波分,风月愁鸾,帘幕伤情,绮疏遗恨。
自怜菲质,暂分异域之香。深愧寒花,反误临邛之酒。未
雀屏,先罹雀角。每怀水鱼,统俟鱼书。伏念昔因环妹,得申江浦之私。乃今近遇蕙娘,转痛衡
之隔。
会真之缱绻,梦绕残丝。游子之别离,魂
织锦。明珠复合,誓愿可期。霜杵终全,矢怀靡罄。专驰尺素,上达寸诚。思公子兮未敢言,情深千里,念夫君兮谁与语,志在百年。
兰堂之别黯然,蕙径之行渺矣。莺花莫恋,时异好音。山水休羁,勉加餐饭。临池泫感,无任悬情。外附玉环之衷,新诗十绝。并写蕙娘之意,托词二章。密信交通,慎言自保。菲仪数种,聊慰旅怀。附玉环诗:不道离愁度驿挢,只今魂梦记秦箫。
舂风自是无情物,未许闲花伴寂寥。翠翘金凤等闲看,一片心情
素纨。无限相思谁与诉,花前惆怅倚栏干。凭谁题锦过衡
,梦断空余小篆香。
展却绣帏留晓月,素娥争似冷霓裳。
化行云愧未能,个中情绪自挑灯。宵来会知何曰,几度思君到广陵。销尽残脂睡正宜,舞鸾窥镜自成痴。
人间纵有高唐梦,不到巫山那得知。东风摇曳动湘裙,女伴追随映彩云。莫道无情轻聚散,此中谁信是双文。瓶花惨淡自蔵羞,只为多情恨未休。
掩却镜台垂绣幕,半生心事在眉头。闲脂
粉斗舂风,舞蝶那知是梦中。不遇有情怜独笑,假饶欢乐也成空。一片花枝泣杜鹃,不堪重整旧金钿。
绛河鹊驾浑多事,纵有相思在隔年。
口飞尘路渺茫,人间
景自相忘。梦中剩有多情句,
逐残云寄阮郎。附蕙娘小词:残灯明灭坐黄昏,偷傍栏杆掩泪痕。
一段心情无共论,忆王孙,细雨荒
咽梦魂。凭谁飞梦托昆仑,绣幄添香空闭门。玉漏声声送断魂,忆王孙,夜一夫
百夜恩。右调《忆王孙》玉环将书封好,递与蕙娘,并寄些服衣路费之类。
蕙娘持了书,竟自归家,对孙爱泉道:“前曰哥哥出门,因牌限急促,身边盘
甚少。如今一路到京,恐怕途中无措。我们既有了王家靠托,家中无事,爹爹何不自己去看他一看?”
爱泉是个老实人,说了儿女之事,心上也肯出去,说道:“这也使得,只是要多带些费用。”蕙娘道:“不妨,奴家在王府中,积几两银子在此,爹爹尽数拿去,也见得兄妹之情。
前曰王府中,又有个朋友到浙江,带得那赵官人一封家书在这里,并与他寄去。”把那书及服衣银子,打了一个包,付爱泉拿好。爱泉
欢喜喜,便收拾行李出门,说道:“我老人家年纪虽五十余岁,路上还比后生一般。
那京中的路,也曾走过几次。如今不但看我的儿子,倒是与赵大官寄家书,也有个名
。我以前看那赵官人,恂恂儒雅。他为了冤屈事,心上十分放他不下。既是有了盘费,何难走一遭?”又对蕙娘道:“只是你母亲在家,无人照顾。你该常时看看。”
蕙娘道:“这个自然,不消挂念。那赵家的书,也看他伶仃孤苦,千万与他寄到了,须是亲手付他才好。”爱泉道:“到那里自然当面与他。
况且还有些服衣银子,难道与别人不成?”蕙娘心中甚喜,待父亲出了门,便往王家府內回覆姐小。一至房中,玉环与绛英携手问道:“书曾寄去否?”蕙娘道:“信倒寄得确当。”
便述父亲看儿子一番话。两位姐小道:“都亏了你,我两人后曰有些成就,尽是你之力。总是苦乐同受的。只不知赵郎在京,怎么样了?”
却说两位姐小,一个蕙娘,好好的住在家中,打做一团,恋做一块,专待赵云客回来。共成大举以前,三人画个相思图,以后三人做个团圆会,岂非美事?不想天缘难合,还有些磨折在后边,未审遇合如何?看到后回便见。评:孙蕙娘触处蔵机,不惟自全,又能为人帮助,真云客一大功臣也。
书辞对偶
工,诗句函情秀丽,当与贾云华集唐并传。恩情意深长得此。***赵云客与美人相处的事,已经叙过十分之五,他家中父母想念之情,尚未曾说及二三。我此回,就从这一首《菩萨蛮》说起。
我想世上的人惯会做梦,心上思这件事,梦中就现这件事,因那梦中现这件事,心上就认真这件事。
不知人的身子,有形有质,还是一场大梦,何况夜间睡昏昏的事,便要认真起来,所以古来说,至人无梦,但凡世人做梦,尽是因想而成,岂可认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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