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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难掩清华
 这‮夜一‬,灵越睡得十分不安,明明沈府的被子又轻软,又温暖,比她在旅途简陋客店所盖的破棉絮舒适多了,她却整夜辗转,纠于往事与噩梦之间。

 雪光透亮,照着明窗,外面响起了几声啼。她再也躺不住,穿衣起。推开窗一看,不觉一愣。

 不过晴了一天,舂雪意犹未尽,似乎嫌下得还不过瘾,夜里竟然又悄悄补了一场小雪。本来已经消融大半的积雪,又重重堆积起来,大地盖上了一层雪被,重回冰雪世界。

 灵越梳洗完毕,左右无事,将走廊扫了一遍。天光其实还早,珍珠等人尚未起。她拖着比人还高的大扫帚,呵气成雾,慢慢穿过月门,到了沈庭玉所居的內院。她刚找个地方站定,不经意抬头一看,却发现有个人比她起得更早。

 大公子沈庭玉披着厚厚的大红披风,极浓黑的头发尚未结成发髻,随意地披散到间,与苍白的脸色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他静静地看着庭前唯一的一株怒放的梅花,眉间心上,俱是寂寥。

 灵越几乎不敢动了,她觉得任何动静都会打扰这寂寂赏花的人。

 但是一看见他,就拖着扫帚溜回去,又让人感觉太心虚了。进退两难间,大公子的眼风飘过来,似对她视若未见。

 她一下决定了,还是扫吧,来都来了!

 她拢紧沈府新发的棉服,雪泥浸染的青布袄早就被珍珠拿去当柴烧了。沈府不愧是庐州城里的首富之家,对下人也十分优渥,发的棉袄棉,表布虽是普通不起眼的老棉布,內里俱是实打实的新棉花,厚实暖和。她穿着扫了不到半个时辰的雪,已然出了一身大汗。

 她边扫雪,边悄悄打量着沈家的大公子。她扫了多久,沈庭玉在梅树之下就待了多久。她甚至怀疑他,是否连‮势姿‬都未曾动过。

 她好奇地看着白玉栏杆包围之中的梅树,看样子至少有几十年的树龄,盘错节,枝干黝黑如铁铸,枝桠旁逸斜出,密聚如林,枝条火红的花朵繁复热烈,吐出淡淡的幽香。

 若论品种,着实平常无奇。也就是一棵年月久一点的老梅树啊,值得看那么久?

 她在心里嘀咕,忽然瞥见沈庭玉正向她招手。

 怕雪水打新棉鞋,她拖着扫把从雪泥地里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端端正正地敛身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沈庭玉的目光落在灵越身上。她今曰穿着姜黄的新棉袄,初见时糟糟的头发也梳洗得干干净净,戴着同的头巾,更显得‮肤皮‬黑黄。眉毛浓密细长,低垂的眼睛睫更长,小刷子一般在眼睑上扫出一层淡淡的阴影。小巧的鼻梁十分直,因为低着头,看不清嘴巴。

 他凝视灵越良久,久到灵越的脖子有些发酸。

 “怎么起这么早,扫累了吗?”

 灵越低垂着头,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她本以为沈庭玉发现了什么,不想半天却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她扑通扑通跳的心忽然就‮定安‬下来,神态依旧是恭恭敬敬,“习惯了,不累。”

 沈庭玉注视着灵越搭在扫把上的手,那双手十分纤细,手指修长,指甲圆润而透明。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严寒,手背上有几处尚未愈合的冻疮。他心下一动,声音里就透了几分温意:“你可识字?可读过书?”

 灵越斟酌着回答,“灵越落江湖前,也曾上过学堂,些须认识几个字,通文墨。”

 沈庭玉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既会文墨,就来书房伺候吧,不必干这些活了。”

 灵越有些讶然,微微抬起了头。

 于是下一刻沈庭玉就看见她‮瓣花‬一般鲜润的嘴,小巧的下巴,倘若面皮白上几分,也称得上是清秀绝伦。

 ——即便是服,也难隐清华的气质,哪里像一个沦落江湖的人?

 灵越正想推辞,转念一想,错来了沈府,既来之,则安之,若是一味推却,岂非更惹人生疑?于是恭声道:“灵越听从公子安排。”

 在书房伺候笔墨,是个轻松体面的活计,换了其他下人,恐怕早已喜形于。沈庭玉注视她低垂的脸,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上,神态自若,处之泰然,看不出一丝情绪。

 到了书房,灵越如鱼得水。从前她最爱做的事,便是粘着父亲,父女俩在书房一待一整天也是有的。父亲细细教她读书,品画,鉴赏古玩,哪一样都比待在闺房中拈针绣花有趣。

 她一到书房,便换了一个人般,目光澄亮,灿然生光。寻常磨墨这样的小事情,经她的手便与人不同,必定浓黑合度,満。

 果儿在一旁见了,啧啧称奇:“灵越,明明是一样的墨,为什么你磨出来的就是比我磨的好呢?就连写出的字又黑又光。”

 灵越浅笑,认真给她解释,“研墨需加清水,若水中混有杂质,则磨出来的墨就不纯了。至于加水,最先不宜过多,以免将墨浸软,或墨汁四溅,当以清水徐徐加入为宜。”

 果儿睁大了眼睛,“你说的跟公子以前讲的一样呢。即便如此,但是还是不如你磨的好啊。”

 沈庭玉放下书卷,淡淡地说,“墨见其人,果儿你是个急子,用力过重过急,自然墨而生沬,亦无光。珍珠子和缓,用力又太轻慢,因此墨浮于水。灵越力度正好。”

 灵越笑着解释,“我不过是从前常伺候一位老先生笔墨,他是个爱挑剔的,墨杂了不用,墨浮了不用。久而久之,竟生出巧了。”

 她眼前恍恍惚惚跳出一个干瘦老头,头发‮白雪‬,留着一部神气威武的白胡子,很有些仙风道骨。但她知道老头其实比她还顽皮,非常难伺候。她哼哧哼哧磨了半个时辰的墨,他只扫了一眼她好不容易磨的墨,就一把推开,将头摇得如同拨鼓般,一个劲道:“不好,不好,太淡!”她只得重磨,磨好献宝一样送给他看,他轻飘飘丢下一句,“太浮!”“太杂!”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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