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阵阵笑声自“檀鸢阁”传来,引得附近的奴婢们皆会心一笑、脸
喜
。
自从大老爷大病痊愈后,整个人似乎变得柔和了。犀利眼神虽在,却不若以往来得庒迫
人。
以往总是忙于奔走各处的他,现在以身体欠佳为由,推却许多工作,并将名下较分散的养蚕场、丝绸庄与染坊,以拆帐的方式和朋友们共同经营。
虽然营收不若以往来得丰硕,但大老爷却明显地轻松许多,也不必再为生意汲汲营营、疲于奔命了。
而在邢府大部分的时间,大老爷多逗留在“檀鸢阁”,陪著残缺的小姐小、小少爷和新夫人。
邢府开始有了笑声与嬉闹声,除了大老爷的改变,小少爷与小姐小更是笑颜常开,让整个邢府“活”了起来。
“梅歆…要吃酸梅糕…”梅歆伸手抓向桌上的点心。
邢天放感动不已,现在的梅歆,竟然已进步到可以用完整的字句,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看得出久久花了非常多心思在照顾她。
“梅歆,你就别吃了吧!瞧你现在脸圆得跟啥似地,当心以后变成大母猪。”邢梅缘聇笑她。
梅歆鼓起双颊,气嘟嘟地说:“哥哥…讨厌,梅歆不喜欢…”
以往的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人的话语充耳不闻,只会哭哭闹闹,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回嘴,惹得众人都大笑。
“爹啊!听说您认识长安城的大才子,可否带梅缘上门拜访?”邢梅缘渴切地说,小心脏砰砰直跳。
这是他第一次对爹提出要求,他好怕爹会拒绝,但是久久告诉他要鼓起勇气开口,不开口,永远得不到任何回应。
所以他开口了。即使被爹拒绝又如何?毕竟他曾努力过。
“喔!梅缘长大了,也有仰慕的对像了。”邢天放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在微笑状态。毕竟冷脸摆了十多年,说要改也没那么快。
“是啊!我最欣赏岑先生的诗文,豪迈奔放、自由不羁,还有袁先生的…”
一提到自己仰慕的诗人,邢梅缘滔滔不绝起来,听得邢天放连连颔首。“那你想先见哪一个?”
“当然是岑先生…”邢梅缘一顿,脸突然涨红起来。“您答应了?爹。”
“我想不出该拒绝的理由。”邢天放微哂。
邢梅缘猛地一跳,乐得哈哈大笑两声,说道:“这下我可赢了吧!我得去告诉那家伙这个消息,气死他。”
说完便向邢天放和久久揖了揖,接著转身跑掉。
望着他兴冲冲离去的背影,邢天放有刹那怔仲。这孩子,竟然在他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幸好自己还来得及入进他的心里,陪他抓住童年最后的尾巴。
这都是久久的功劳啊!不过说来奇怪,今天的久久怎么如此安静?太不像她。
只见她低垂细颈,神情严肃,像是在考虑重要的事情似地。
大掌抚上她的柔荑,惹得她俏睑一红。
“大老爷…”她呐呐地叫。
“在想什么?”
“我在想…”凝视著満嘴糖糕的梅歆,她温柔的伸手帮她拭去,动作是如此地自然,没有一丝一毫勉強。“梅歆腿的事…”
“她能走?”邢天放疑惑地问。
“我问过大夫了,其实梅歆当初的腿伤早好了,她不能走,许是心理因素。”知道邢天放的疑惑,久久续道:
“有可能是当初落湖的印像太可怕,以至于梅歆不敢再下地,深怕又经历同样的事情,所以干脆不走。”
“难道没有办法了?”
“我也在努力,梅歆这病已经好几年,若再拖下去,我怕时间一久,她的腿会坏到真得不能再下走了。”
望着邢天放忧心忡忡的脸,久久迟疑地说:“其实我有一个办法…但不是很妥当。”
邢天放疾声问:“你说!”
“让梅歆下水…”话还没说完,便被邢天放打断。
“不成,她既然怕水,怎么还用这法子。”
“可是…”久久赶紧说道:“这办法虽然危险,但却是唯一的办法。梅歆身子不好,腿又无力,让她在水里不但可以练习走路,对腿的伤害也没有那么大。”
“太危险了,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我不想冒险。”邢天放坚持。
“我会在旁边陪她,保护她的全安。”
“你?”邢天放想起她当初落井的糗样,忍不住笑。
“你能保护的了自己已是很好。”
“大老爷…”久久不依。
“还叫我大老爷?”邢天放突然敛起笑容,很温柔、很温柔地看着她。“不要大老爷,不要是主子,你不是只想唤我的名,被我疼爱吗?”
惊讶地凝视他英伟的面容,一股热气慢慢地往上冲。
“你…你都听到了?”
“是的,我都听到了。”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他轻轻地,小心地吻了吻她柔软芬芳的水
。
“别再叫我大老爷,你是我的
,叫我的名字。”
酸意直冒眼眶,久久的鼻子像是被人殴打一拳,又酸又苦又涩,然而心里却涨満了无限大的幸福。
她哽咽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遇见你之前,我也早断了爱人的念头,因为那些来来去去的肤浅女子,并不值得。她们嫁入邢府,只因为贪恋荣华、爱慕虚荣。对我、对梅缘、梅歆,没有丝毫真心。”
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感受她柔软的小身子,和身上散发的淡淡清香,邢天放感到无限満足。
“在第三个
子身亡后,我已经对女子失望,不再想娶亲的事了。然而,在一个有风有雪的下午天,却教我碰上了一个特别的女子。
她貌不出众,却心地慈悲;她个性強悍,却细心体贴;她身型瘦小,却背负起整个家的责任。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女人,或许是很适合我的。说也奇怪,我没有特地寻她,她却自己走到我面前来。”
是小缘…都是因为小缘啊!久久又哭又笑,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掌。
“原本我对她不甚在意,反正只要好好照顾梅缘梅歆,她爱怎么样我也不理。只是她实在太可怕,三番两次闯祸,却又能够化险为夷,这让我实在忍不住注意起她来。”
“所以呢!”久久小声地问。
“她悄悄地入进我心里,我却没发觉,直到那天她又闯了祸,烧了厨房。那时我才猛然惊觉,我多么怕失去她,就像当初…当初…”
痛苦的回忆如排山倒海,猛地涌上他的心头,他喉咙发热,再也说不下去。
感受到他轻颤的身躯,久久反手环住他,像在哄小孩子似地,低低的、柔声的安慰。
“已经过去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你,有我、有小缘、有梅歆,我们不会再离开你,别再害怕了。”
将她的小身子紧紧纳入怀中,他抱得那么狂、那么紧,似乎怕手一松,她就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你真的愿意爱我?”他颤抖地问。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我,早就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心了。”轻声微笑,她害羞地将脸埋入他颈项间。
邢天放笑了,內心感到既
惘又温暖。这种陌生的感觉,原来可以教人如此幸福。从前的他,真的错过太多太多了。
当两人沉醉在浓浓的甜藌里时,不远处,却有一双忿恨而怨怼的眼眸,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眼前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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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梅歆小心地抱上椅子,确定她全身都穿戴妥贴了,久久才推著她步出“檀鸢阁”
多可惜,没想到他竟不同意她的方法,让梅歆下水试试看。久久不是不明白他的顾虑,只是完全不试就放弃,未免可惜。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湖边,原本拿著胡桃在玩的梅歆,立刻一顿。只见她面色变得惨白,突然就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乖乖。”久久赶紧哄哄她,拿出怀里的人偶昅引她的注意。“梅歆梅歆,看娘手上是什么,好好玩喔,别哭了。”
梅歆不为所动,仍是哭闹不止,一边还紧张地抓住她的衣裳和袖子。
久久无奈,只好将她推离湖边,以消弭她的不安。
“看来还是不行呵!梅歆太怕水了,连浴沐都会哭闹不休,这得怎么办呢?”正在苦思之间,忽然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地来了。
“夫人,厨房的嬷嬷找您。”
老太婆嬷嬷?久久灵光一闪。她年纪大阅历多,或许有什么好方法也说不定。
本想将梅歆嘱咐给眼前的丫头,又觉不放心。恰巧水颐领著一群长工自不远处走来,她连忙出声唤住。
“水颐姊姊。”
水颐一听,立刘満脸笑意地过来,见她梳起妇人髻,眸中透出复杂的神色,随即又不著痕迹的隐去。
“夫人有何吩咐?”
“我赶著去见嬷嬷,你可以帮我看着梅歆吗?”她不好意思说不放心其他人。
“自然是可以,小姐小在夫人还未进府之前,一向都由我负责照料。”水颐笑说:“夫人您忙去吧!这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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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岑先生真是太
采了。”邢梅缘奋兴的満脸通红。“诗如其人,既豪迈又豁达,看淡名利、只为自己理想而活,真是太叫人佩服了。”
“不错,岑先生高风亮节,不随波逐
,确实叫人佩服。”邢天放微笑。
今儿个一大早,两人便到岑府去拜访,对方虽是文人,却不轻视邢天放商人身分,反倒热切相待,教人心生舒畅。
“想不到爹的文采竟如此之好,从商真是太可惜了。”邢梅缘崇拜地望着邢天放。
原以为爹只会作生意,没想到和岑先生一聊起经史子集、诗书词画,竟半点都不输岑先生。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与理想,就像岑先生,不求功名、甘于平淡。”拍拍邢梅缘的头,他和缓地说道:
“所以爹也不会定要你继承衣钵,
你从商,若你读书有趣兴,那就照自己的心意去走。”
“谢谢爹。”邢梅缘感动。
两人尚未走到“檀鸢阁”,便见一脸疑惑的久久
面而来。
“久久,你怎么会在这儿?梅歆呢?”邢梅缘问。
久久一脸莫名其妙的模样。“奇怪,刚才明明有丫头说老人婆嬷嬷找我,可是我刚去厨房却没见著她。”
“娘今儿个一早就去闲云观参拜了,不在府里。”邢天放奇怪地道:“谁在跟你开玩笑?”
久久摇头摇,正在苦恼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老爷,夫人…”
一个小丫头颤声叫道:“小姐小掉进湖里了。”
三人全身一震、面色惨白。
“她现在在哪?”邢天放厉声问道,脚下也不停留,迅速地往湖边奔去。久久和邢梅缘两人跟在身后,也是一脸焦急。
“水颐姊姊已经派人在打捞了。”小丫头大声回道。
三人跑到湖边,只见众人围成一团,还有几个长工赤luo身子,不时浮出水面换气再潜下。
一旁的水颐则哭得淅沥哗啦、花容变
。
一见到邢天放,立刻扑了上来。“大老爷…”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邢天放问。
“还没见到小姐小人哪!”水颐梨花带雨地悲声泣道。
“事情怎么发生的?!”邢梅缘焦急得声音发颤。“梅歆怎么会掉下去,她很怕水的,而且她又不能走,绝对不可能接近湖边。”
“是啊!”久久忍不住哭了。
怎么会这样?她才离开一下,梅歆竟然就发生意外。
水颐噎了噎,杏眼突然瞟向一旁的久久。
“夫人,水颐都已经告诉过您了,让小姐小下水的方法行不通,您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什么?!久久耳朵“嗡”地一声,震惊地瞠大水眸。
“你说是我?”
“难道不是吗?既然要冒这种险,为什么又不寸步不离地陪著她,让她独自一人在湖边。您明知道她怕水,还強迫把她推来,即使她哭闹不休仍不罢手!”
邢天放冷厉的目光朝她
来,声音冷冷地说:“有这种事?”
“是有,但是…”但是梅歆一哭闹,她便带梅歆离开了,她从不做让梅歆不快活的事。
“大老爷,奴才也瞧见了。”是刚刚那个丫头!“夫人将小姐小推到湖边,小姐小便哭了起来,还揪住夫人的衣裳不放呢!”
邢天放看向久久的衣裳,果然发觉她襟口凌乱,确实有被抓过的痕迹。
“那是因为…我后来就把梅歆带开了,因为我知道她怕水…”久久慌乱地说。
她不明白,水颐为什么要陷害她?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放悔歆一人?您明知她不良于行。”
“因为这丫头说嬷嬷找我,所以我才离开,而且我在临走之际,还托你照顾梅歆的。”久久清楚地为自己辩解,她不能不明不白地被误解。
“奴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那丫头坚定地说:“嬷嬷今早就去闲云观,不在府里,怎么可能会找夫人。”
“是呀!”水颐委屈地说:“我也是刚刚才领著一班长工往这儿经过,远远地便见小姐小一个人,坐在湖边大哭大闹。小姐小的
子我还不知吗?立刻就赶著要过来救她,谁知她一个重心不稳,竟然就…就翻落湖里了…”
语毕,又开始痛哭起来。
“胡说…你们都在胡说…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久久摇著头,喃喃地说著。
她突然一把揪住邢天放,迫切地嚷道:“天放,你相信我,事情不像她们说的那样,我真的没有这么做…”
邢天放面无表情,淡
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盯著眼前的湖水,淡淡地说:
“你是否抛下梅歆,迳自离去?”
久久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
没错!这是她不能否认的错误,她确实抛下了梅歆,没有陪在她身边。姑且不论是水颐恶意陷害,还是单纯的意外,她都不能否认自己的错误。
若非她抛下梅歆,水颐又怎么有机会能诬陷她?若非她抛下梅歆,这场意外又怎么会发生。
确实是她的错啊!
无限的自责与懊悔涌上心头,久久內疚地哭泣不止。
忽然一声叫声响起,引得众人都是一惊。“找到了,小姐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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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鸢阁”的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几乎全长安城的大夫,都踏入过这扇房门,然他们不是面色沉重、便是低头不语,看来情况相当不乐观。
梧桐树下,一抹小身子如同安静的影子,无声也无语。然而苍白的小脸上,始终带著悲切的表情。
脸孔
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可久久的心,却真实真实地刺痛著。
自己为什么要那么不小心?为什么要离开梅歆?若那天她不走,什么事情也都不会发生了?想起梅歆那发紫而软瘫的小身子,她几乎要崩溃了。
梅歆,求求你不要死,你要支持下去啊!即使要娘把命给你,我都愿意。
热泪落下久久i的脸庞,她不噤低声悲泣起来。
房內突然传来水颐尖锐刺耳的哭号,久久一惊,本能似地拉开脚步往门口冲,还来不及伸手推门,门已经轰然而开。
邢天放一脸疲倦、神色黯然,望着久久的眼神,是淡漠而没有感情的。
久久心里一紧,浓厚的悲伤顿时涌上心头。
“梅歆她…”她声音颤抖,语不成句。
邢天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擦身而过。強烈的悲哀扑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久久难受得声音干哑,哭不出来。
请不要,请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宁愿你打我、骂我、恨我,但是请不要不理我,不要收回你对我的感情…
然而,此刻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再要求什么?
“久久…”邢梅缘低声唤道,长袖很快地拂过脸颊。
“小缘,梅歆现在怎么样了?”庒下心头的悲恸,她焦急地问。
邢梅缘抬起头,脸上有丝迷茫,看来他也不是很明白梅歆此刻的状况。突然,清朗的声音自房內传出,随即现出一抹素白的身影。
“大姐小暂时没有生命之危,只是…”薄
沉昑不语。
“只是怎么样?”无视于眼前过于秀美俊逸的脸庞,久久急忙问道。
“她浸水太久,五脏六腑受寒甚重,加上气滞血
、又伤了脑子。这辈子很有可能就这么样了。”
“这么样?”久久颤声说:“什么意思?”
“小姐小将会变成活死人!”愤恨的女声随之响起,水颐的身影出现在门旁。“她会一直这样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不——”久久大声悲泣。
不可能!梅歆是如此可爱的孩子,老天不会这么忍残的。
“夫人切忽伤悲。”素衣男子开口劝道:“大姐小也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
“什么?!”两人立即抬头。
久久脸上
出狂喜之
,不顾女男之嫌,双手揪住素衣男子的衣裳。“大夫,您有办法?”
“救人乃医者本分,在下会尽其所能,医治大姐小,请夫人放心。”不著痕迹地避开久久纠
的手,素衣男子淡笑。
“万事拜托了。”
握紧了自己发凉手,久久语带恳求地说:“请您一定要救梅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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