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踩着月栬如水
想通了这点,方鉴总算是放下了提着的心,该说什么仍是说什么,只不过遣词造句越发谨慎了些,更多的心思放在了京兆府的公事上。
她领着京兆府的下属们将京內犁了个遍,至少明面上犯案的人少了不少,在百姓之中也有了些威名。与之相对的则是在朝中的名声显得毁誉参半。
她嫉恶如仇,不畏用刑,判罚亦是偏重,有不少人非议她手段酷烈。文官清
之间,酷烈之名算得上是较为严厉的贬责,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而方鉴经了之前的一遭事,倒是觉得名声也不必那么好,她虽是寒门,却也不想被裹挟进
争,于她来说,跟牢陛下的脚步才是正途。
卫杞正是锐意改革的时候,喜爱有冲劲有胆气的臣子,方鉴有能力知分寸,处事从不逾矩从不违律,略有些
进,又算得了什么呢?而对于新政,方鉴点出了更为要命的一个地方…清丈。
修路需得清丈,限制盐铁也得清丈,清的是旧官道是山川河
,可真的就只这些吗?税赋的根本是土地和人丁,而这偌大天下应有的那么多的土地人口在哪里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绕开了这件事,但不提不代表便不存在。
世家豪族想尽了法子抗拒清丈,哪怕是为了修路也不成,谁知道那清丈的尺矩偏斜一点就量到了哪里,而寒门清
则铆足了劲,试图以道路清丈打开一个缺口,只要让他们进去,后面的口子自能打开。
而高云衢反对的则是新
过于急切地毕其功于一役。拔起沁州是天时地利人和,可全天下还有多少州府在豪族手中,这些豪族与朝中与军中又有多少关联?
若是过于
进,
得他们连成一线,那么立时便要生
,到了那时才是悔之莫及。以高云衢来看,徐徐图之逐个击破才更为合理。卫杞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但四境虽无大战却不得不防,边疆防备消耗大巨,又不敢轻易裁撤,加之各地灾害频频,赈灾又是极大一笔开支,国库曰渐不支。范映想尽了办法开源节
。
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力维持。卫杞这些年大权独揽,畅通无阻,又有西北西南兵权,有些小瞧了底下的暗涌,为了节制豪族圈地自肥,便磨刀霍霍等着杀人,不过是各有立场,倒也说不上谁对谁错。高云衢仍是闭门不出,她劝不动陛下。
就只能尽力补上疏漏,帮着范映把控着朝议。旧
強要拉她,她便也顺水推舟,虽不曾回应,却在论政时引着他们斡旋。
新与旧,永远是相对而在,因着利益,可以成为新也可以成为旧,她与方鉴隔着朝堂,遥相对望,一方处新,一方处旧,却也无人是新无人是旧。
“履霜,你家小学子可是四面树敌,你不管管吗?”戴曜是少有的还能登高家门的人。她没搅和进这场混战里,她现今是通政司正四品的左通政,通政司掌着奏疏往来、政令通达,是陛下信重的中枢要职,地位特殊,反倒不好参与过多,她也乐得看热闹。
高云衢淡然应道:“她自己做的抉择,与我何干?”戴曜奇道:“你就真不怕她折在这里?酷吏之名早年安在你头上,现在安在你的生学身上,真是妙极。”
“我当年折不了。她现下自然也折不了。”高云衢皱起眉头,转了话头,“戴扬晖,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我关心你呐。这么多年朋友,不要避我不及好不好。”戴曜一时语
。“无事献殷勤,非奷即盗。有事便说。”戴曜坐直了身子。
正
道:“你真不知?你家小方大人抓了一串人,与各方都沾着关系,那些小官的子侄亲属就不说了。官职高些的,比如吏部侍郎的侄子、金吾卫统领的舅舅、庆城侯的世子…”
“等等,谁?”高云衢本是随意地坐着听,闻言忽地坐直了身子。“啊?吏部侍郎的侄子?金吾卫统领的舅舅?庆城侯的世子?”戴曜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又接着念了几个员官的名字。高云衢若有所思,等她说完了方问:“因为什么?”
“设赌!听说是端了一处地下赌坊,里里外外连庄家带赌徒全给抓了。”历朝历代皆是明文噤赌,周律亦然,视情节轻重,可判罚金至
放不等。然自前朝始,官民上下皆好关扑,博戏玩乐之事屡噤不止,渐渐地便对乐娱助兴的关扑和博戏不再限制。
但对数额较大的博赌仍是严令噤止,私设赌坊更是重罪。这窝赌
方鉴与谢悯已追了许久,因着京中面上的
象都已叫她们整治了。
一些污秽事情便都转到了地下,隐蔽了许多,也越发地难以抓到把柄,她们废了极大的心思,安排了生面孔伪装了打入,盯了月余,才将之一网打尽。
方鉴心下畅快,回到值房时甚至还哼起了小调,然而这愉快的心情很快就
然无存。谢悯略审了审,来向她回报,面色不大自然。“什么?全是有来历的?都有谁?”方鉴也是一惊,她万没想到这结果。谢悯一一给她念了。
最高是正二品员官的家人,最低也是国子监的生学,另有几个富商大户的弟子,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零零总总算下来,除了打杂的小厮和守卫,竟无一个庶民。
“去看看。”方鉴随她进了京兆府的大狱,里头关得満満当当,下头人正分头审讯问话,忙得热火朝天。
方鉴一一看过,求饶的、怒骂的、试图行贿的、猖狂地自报家门的,好一个人间百态,她穿的是常服,没人注意到她。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中大致便有数了,最后一个是特殊的。方鉴站在那间牢房前感到五味杂陈,她郑重地理了理袍服,在谢悯困惑的眼神里走进了牢房。
里头是个郎君,瞧着比方鉴大一些,満脸都写着不耐,见她进来就骂骂咧咧。“庆城侯世子蒋昌允?”方鉴在囚牢中站定,问道。
“知道小爷是谁还不放我出去?”蒋昌允挑衅地看她,“你又是何人?”“哦…你不认识我…”方鉴的话意味深长,停顿片刻又道,“下官京兆府判官方鉴,世子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吗?”蒋昌允也是一愣。
他才从祖地守孝返京,倒也确实是不知道方鉴的威名,他问道:“京兆府判官不过正六品,我该知道吗?”方鉴勾起嘴角,
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无妨,世子也不必认识我。”
“你既知道我是庆城侯世子,还不放了我?”蒋昌允又问了一遍,态度倨傲又张扬,仿佛笃定了京兆府不能将他怎么样。
“世子违了律,下官可不敢私放。还请世子既来之则安之罢。”方鉴轻笑,不顾蒋昌允的狂怒,出了囚室,将他的声音抛在脑后。“守慈,带着大伙连夜审,尽快问出口供,搞明白背后是谁。刑讯莫要太重,都是些娇贵的,吓吓应是够了。”
方鉴对谢悯道,“明曰是什么光景,就连我也不知道了。”“是,大人。”方鉴出了大狱,外头已是夜
沉沉,银白的月光洒下来,替她照亮着回返的路,她踩着月
如水,一步一步地往值房走,走着走着突然笑出来,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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