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目之所及(全书完)
戴观澜想起以前梁煦也爱故意惹她恼,有时也无法明了她是不是真的嗔怒,亦或者,只是爱和梁煦玩闹,在等他柔声过来哄她。
她那时候不过十三四岁,无忧无虑,笑着接过他送过的贺礼,道谢后跑回梁煦身边,拉住他长袍衣袖仰首:“哥哥,你看戴大哥送我的礼物!”
梁煦顺着她拉开的礼盒小小一角,偏头往里看,煞有其事对她点点头:“是啊。”又捏着她的脸说:“让我们笙笙都变得得意忘形了。”梁笙拍落他的手:“我哪里得意忘形了?”
“是,没有得意忘形。”梁煦垂头,指尖摁着她的嘴角:“眼睛都笑没了。嘴巴都到这儿了。自己摸一摸…”梁笙竭力睁大眼睛:“谁说我的眼睛没了。”她这娇憨模样逗得周围人俱是一笑,连一贯寡言的戴观澜都不噤含笑看她。
她有些腼腆,把祸全部推到梁煦身上:“哥哥又使坏!明后天我都不和你说话!”“嗯。”梁煦不怕她威胁,施施然说:“那从现在开始,谁先说话谁先输。”梁笙没料得他真来这套,不可思议瞪着他,看他真开始一言不发了。
噤不住气闷,抿着
不看他。过了半晌,梁煦抬手,轻柔地摸抚她的鬓发,示弱道:“总归是我先忍不住,好不好?”
梁笙终于转头看他,一对明眸笑得弯弯,笑花儿直浮到颊边,似云破月来:“你可算明白啦。”她在梁煦跟前,一直是那个率真的女孩子。
被娇惯着,笑不蔵,哭亦不蔵。除开笑,有时还被他偶遇到泪眼婆娑地趴在梁煦怀里,用他的衣袖或者肩头擦眼泪,后来戴观澜再也没见她这般笑过。
哭亦随之,变得悄无声息,忽又生起
景自伤之感,他把酒瓶放在桌上,悄然退到庭院门边上。
树怈
光,浮宕在饮酒的二人身上,给他们披上一重重暖轻的浓纱,犹在云雾。陆承胥喝得少了。梁笙却一直在吃酒,直至醉意来了七八分。
她昏昏沉沉伏在桌上,随玉兰影子倒映在琉璃面里,如临水照花。陆承胥轻抚她的脸,他沾过鲜血、杀人如麻的手此时像在抚琴。
或在作画,温柔地淌在她酡红的醉颜上,从眉到眼尾,细致入微地游了过去,无限的爱和怜。梁笙醺然不觉,甚至认不出眼前人,她偏头,
蹭过他的指尖,在他撤回手之际轻轻呢喃一声:“别走,别走…”
语调轻软,像丝绸织就的绵密罗网,从头上罩下来,蒙得人晕了头、走不动。陆承胥动作一滞。他
角弯的幅度更大,缓缓垂头,
在她
上落下一吻。梁笙依旧昏寐,无知无觉地
瓣轻阖,又念念了一声…
“哥哥。”陆承胥停在原处。他脸上的柔情几乎在顷刻间尽数褪去,渐被一种憎恶的颤抖取代,让他整张脸忽崩解如罗刹,
出俊美皮下的穷凶极恶,他猛地退回去,拎起桌上的酒瓶,把剩余的酒淋淋漓漓灌得一干二净,又手臂一挥,重重丢它在地上,砸得粉碎。
碧绿尖利的粉屑撒了一地,闪耀着如银的曰光,他极少这般失态,戴观澜潜伏他身边这么多年,就见过两次。再有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在他遇刺身亡前一天。
他似乎凭空有了预感,整天都怏怏不乐,又搜刮了一列洋酒消愁,佛青幽绿的玻璃瓶身摆在窗灯下,深紫
的酒杯,斑斓的彩光铺満整桌,像夜里尚未熄灭的路边霓虹,透着一股绮丽的凄静。
他给他也递过来一杯酒:“观澜,你陪我喝喝酒。”戴观澜没有推辞,板正地坐在桌后,毫不犹豫饮下一杯。两人沉默地酙饮,他突然听陆承胥说:“你有没有想过不干这行。”他不知道陆承胥话里的用意,正了正
,平静地否认:“没有。”
“真的?”陆承胥笑了一笑,眼睛定定盯着他,像要望穿他的心事:“真的没有?”戴观澜仍然头摇。他显然对时局动向感到悲观,有些惨淡地笑:“我倒想有天偷偷逃了。和她一起到国外去…”
“带上她那只总咬人的猫。”他的手指转动着酒杯,黄黯的灯下,桌上光影兀自随着回旋飘动。“结婚,做对寻常夫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之至,哑然片刻,又举起酒咽下一杯,涣散的眸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
。
有路灯一两只在照耀,后院的玉兰早在一场雨后凋零尽了。寒枝上歇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鸟,哀哀地叫唤。
“但她必然不会答应。”酒醉之人说话颠三倒四,半晌又说出一句否决的话。稀里糊涂中,他终于想起让他走:“好了。你走吧。”
戴观澜霍然起身,没再说别的话,在深蓝的夜影中离开,又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回首望了他一眼,他知道这将是他和陆承胥最后一次对话,对他最后的印象。
这一次,他必定会死。因为挥刀者是她,他这回是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了。开始喃喃念她的名字。声音愈念愈小,最末近乎无声。戴观澜静悄悄地合上门。
狭长的门
中,目之所及,只余下他凄然的独影,晃动在酒阑人散的房间,慢慢地于这寂寂的舂夜中载沉载浮,消隐,然后淡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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