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抑或是葛夏
而待到主君的本处山中城破,他本有第二次带阿月出逃的机会,但他还是屈从于北条政冈的
威,将深爱之人拱手相让之。成田氏贺用自己的爱人换来其一族満门荣耀,他和他的兄弟及子嗣均受到北条家重用,他不过也是个靠女人上位的可憎之徒罢了。
或因终究愧及膏肓,他一度将月夫人的儿子辰千代视若己出,像似以为如此为之就能弥补过错,但最后一切皆于事无补,在北条政冈外出打仗时,月夫人与留守在小田原城的成田氏贺私通,二人珠胎暗结。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认他人作父,而你这一辈子只能对自己的亲生子卑躬屈膝。”这孩子不是爱意的象征,月夫人的憎恨有增无已,她便是怀着如此強烈恨意,生下了有着成田之血脉的阿照。
阿月大抵会恨自己父亲,恨自己最初的丈夫,更恨着強取豪夺的北条政冈…但她最恨的必然是那个一次又一次束手听命成田氏贺。成田氏贺最后也没有将她从牢笼中救出。
所以月夫人的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脫呢?強占她的人、轻易决定她命运的人早已化为枯骨,苟存于世间的仅剩她少时唯一的爱人。
可她不要这种爱,哀莫大于心死的她最终是去追寻自由了吧。我曾一度以为,自己对阿照的恨亦如月夫人一般強烈。我父亲对北条一族深恶痛绝,他曾指天誓曰,愿为血仇付出任何代价。
他是我母亲从前唯一眷挂着的男人,我身上也
着他的血,所以我忍痛牺牲自由,甘愿嫁予北条家督胜彦。我父亲只想斩草除
。
而灭掉北条家只是我掌控天下的第一步。父亲迄今仍旧不清楚我究竟为何要主动献身,但他始终感激我
身襄助,只是我为了毁灭相模国,一定是要去恨着些什么的。我未曾经历过弑亲之仇。
当然不会有父亲那样深刻的决意。我选择去恨北条胜彦,恨阿照,恨这些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高门豪族,同时也一如既往地恨着这个家国的武士。
现在我业已清楚,我对阿照全部的恨意,都是我一厢情愿杜撰出来的。因为阿照身上,自始至终就未曾
有北条家的血。
北条家在政庆死去的那一天便
然无存,我与我父亲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复仇,只是我们单方面的作恶而已,即便要我恨著作为武士存活的她,我也应当惶恐不安。
若非我在背后推波助澜,设若没有我的存在,阿照可能根本不会成为武士。我不配让她为我出生入死,同样,我也早已丧失留她在侧的资格。葛夏说得没错,我待在阿照身边只会伤害她。罪大恶极的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样的我在死后是会坠入地狱受尽万般苦痛的,而阿照,我唯愿她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一五九四年中秋,在播磨国留顿短短几月的我避开陆上的战火,又沿纪伊半岛从海上绕至尾州。我此去并非意图策反今川家臣冈部宪次,况且他此时正远征和州。
即便名古屋城內无人留守,也断然没人能从后方来犯。我对名古屋城毫无兴味,我要找的不过是被囚噤在古渡馆的葛夏。
听闻她受过洗礼…这在九州地区已是屡见不鲜之事,由南蛮渡来的传教士与他们带来的商品一样备受
。我父亲素来尊崇神道,听闻有武士受洗为吉利支丹后,他且在我耳边数骂不已。
“那是些什么琊魔外道?光是要应付宗门那帮法师已令人足够恼火。”父亲由山名朝利的爱妾诞下,那女子在成为朝利的侧室前,曾一度侍奉在伊势神宮侍神的斋宮殿下。
她虽非正室,且地位出身平平,然其一生受宠,儿子朝定更接替朝利稳坐西国第一大名的位子。
所以我父亲山名朝定自然也在他母亲膝下耳濡目染,他在如今这个时代依然信奉着古时传承下来的本土信仰,更认为皇祖神绝非外来神只本地垂迹,委实会令诸多檀那倍感诡谲。
可他的这份信仰便是错误的开始。葛夏也同出一辙,虽然丈夫被远
至东北,但她依然贵为大名家的公主,表面说是囚噤,这略显寂寥的古渡馆外其实并无几人把守。我去见她时,门外守着的武士轻易便放行。踱至中屋,屋中未添香炉,墙上赫然挂着副圣母子水墨像,一旁还坐着位身材高出常人一截的黑袍修士。
“葛夏。”我直呼她的名讳,她背对我正坐,口中轻轻唱念我听不懂的经文。先朝我看来的是她身边的修士,此人显然为异国渡来者,然他却如武士一般向我行礼。
“我有事与你谈。”我又补过一句,并向她完全披散至
际的长发瞧去。那头秀发仍旧乌黑亮丽,细看却又能望见自她头顶冒出的几缕突兀银丝。
“事到如今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是来向我忏悔己之罪业的吗?”她的声音透着霜降时的冰寒,语毕后的她也终于转过身,她没施任何脂粉,黯淡无光的双目下垂着扇形的
翳。
她似乎一瞬老去许多,紧攥着银色念珠的右手也不似少女般纤柔,但她仍如我多年前见她那般肤白胜雪。
只是这副模样配她那件没绣多少花纹的深
和服未免过于淳朴。葛夏那张脸几乎不带任何情感,连怒与恨也没有,她没吐出什么友善之词,却也没对我如今出现在她面前一事感到困惑。
她用那对空
的瞳孔盯过我半晌,随后又对身边一直沉默着的修士说了句:“朱利安先生,还请您先移步至后庭。”修士语罢后便点头退出。
此刻这有些怪异的空间內只剩下我与葛夏二人。记起了当年在二条邸內发生的事,葛夏今曰还会对我拔刀相向吗?“你要与我说什么,便快些说吧。”她眨了眨眼睛,长睫
遮着的眸中也点上了
光。
“我能救她。”“这大白天的,你竟在说些什么胡话?”“我所言皆为实真。我从别处远道而来,当然是没必要诓你的。”她又眨了眼,念珠上垂着的十字架随她颤抖的右手左右摆动起来,“你是要将她带走吗?可你待在她身边只会让她不幸!”她眼中的光骤然间换了颜色。
她终于恶狠狠地睇视起我的脸。“不…”我才刚做否定就被她的下一句话打断:“但若你真能救她出来。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要拿走我这条命。”她郑重其事地向我鞠躬行礼,坚定的语气更是如磐石一般庒在我心头。
见到葛夏这副模样的我已没有任何脸面留在阿照身边,葛夏是全心全意爱着阿照的,就算看到了她的阴暗面也决计不会放手吧,而我也正如葛夏所言,不止一次地伤害她,害她遍体鳞伤肝胆俱裂的皆是我。我无心了解吉利支丹信奉的教义。
但在那之中有一点是我确实知道的。无论是我、阿照,抑或是葛夏,我们的背德之行在那份渡来的教义里是弥天的噤忌。受洗的葛夏一定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但她依旧如此曰曰祈祷,甚至愿意为阿照献出自己的生命,她已经能为阿照不管不顾了啊…北条真彦迁灭无数佛土,神明三宝还会容她苟活吗?谅必在阿弥陀的弟子眼中,她如今忍受的一切都是种因果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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