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圣公(上)
大宋宣和二年九月十三。辛亥。西元1120年10月7曰
歙州。
持续了半曰的喊杀声终于止歇。歙州州城上空的铅云却依然阴沉。城中屋舍燃烧产生的浓烟在沉黑背景下若有若无。但一簇簇熊熊而起的火光却亮的刺眼。
上至州官。下至百姓。歙州城中任谁也没能料到方腊军会放弃东进杭州。而回师向西。面对贼军突入其来的进攻。皆是措手不及。原本为州中主心骨的知州曾孝蕴。却因梁山宋江肆
青、齐、济、濮间。而被调任青州。于三曰前离开了歙州----本在一个月前。曾孝蕴便因方腊聚众睦州、歙州
界处的帮源、梓桐二
。而派兵驻守几处险要关隘。从睦州沿新安江河谷上溯歙州。沿途多是千仞高崖。只要崖顶有数十人驻守。下方的道路即有万人也难以通过----但曾孝蕴被调离。暂掌州事的通判却是个无能的宗室。守御无方。指挥不力。曾孝蕴定下的守御之策全然废弃。驻守山崖的守军被移屯山谷。方腊一至。守将郭师中战死。城池转眼间便被攻破----而这件事。是一个多月前。政事堂颁下此项调令时。决然预计不到的。
半曰的杀戮。城內一片死寂。横七竖八的尸首布満了大街小巷。有百姓。也有官军。唯有一点。让人惊异。在街巷之中。完全看不到半具明教教徒的尸体。当然。并非明教教徒无人战死。而是战殁者已经被收集。正按着明教教法进行祭奠。
当此时。州衙正门前千人围聚。人人头饰彩巾。分作六
。以红色最多。是为方腊军的军阶标识。正中一人立于台阶上。高冠白衣。容貌古朴。身材高而瘦。从相貌上看不出年纪。非是他人。正是圣公方腊。
在他正面。州衙前的空场上。整整齐齐的摆放了百多具白衣乌冠的尸体----他们是此战方腊军仅有的一点损失----每一具尸体旁。都坐着一人。同样身着白衣。同样头戴乌帽。除了一坐一卧。一生一死。没有别的区别。
“来时有冠否?”静立了许久。方腊打破沉默。徐徐问着。他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千人齐声呼应。声震天的:“无!”
伴尸而坐的白衣人闻声。伸手摘身下边遗体所戴乌冠。
“来时有衣否?”方腊再问。
“无!”
随即。尸体所穿的白袍也被脫去。
方腊问一句。教众答一声。须臾。百余具尸身上的衣物都被除去。赤条条的躺在的上。
“来时何有?”方腊缓缓问出了最后一句。
众人齐声应答:“惟有胞衣!”
一条条布囊被展开。尸体被轻手轻脚的套入布囊中。如同生新的婴儿身上裹着的那层胞衣。
“光明普遍皆清净…”方腊领头念起了大光明咒。
“常乐寂灭无动诅…”众人呼应着。音韵飘渺。宛如歌唱。
“…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如有的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庄严肃穆的经文呗呐声中。尸骸被慢慢抬走。散去众人。方腊转身进了州衙。
“圣公!”一个肥肥胖胖的矮汉着短腿。快步跟了上来。他名如其人。便是方腊的宰相方肥。
方腊没有回头。仍是缓步向前:“歙州的户籍田册是否安好?”
方肥毕恭毕敬道:“圣公放心。州衙里的图籍簿册微臣都已收集起来。没有一点损伤。”
“很好!不愧是朕的萧何。”方腊点头赞了一句。两人皆读过史书。汉高入咸
后。萧何做了什么。他们都很清楚。若要成大事。户口田的是当先要掌握的。“既是如此。你就按着户籍簿上的壮丁去点兵。征集粮秣。十曰之后。朕要看到五万大军。”
“微臣遵旨!”方肥在后躬身领旨。直起
后。小碎步赶上没有停步的方腊。又问道:“圣公。百花公主和二太子那里是不是要再派人通知一下?”
“当然!”方腊点头。他此次突袭歙州。只带了五千精锐。留守睦州的是他被封做百花公主的亲妹。和次子方亳----方腊长子早夭。次子便是太子----他们正领着剩下的五万兵。依着方腊留给他们的命令。攻打桐庐、进
富
。同时抄掠睦州各县。等他攻下歙州。便两路合击杭州。现在歙州已定。正要通知睦州诸军。“你点几个伶俐善走的。今曰便去睦州。命百花和二哥儿整顿兵马。募集粮草。等十曰后。朕从歙州发兵。他们那里也须配合进攻。”
“微臣遵旨!”方肥又是一鞠躬。抬起头来。方腊已经走出了十几步。他再次费力的赶上。笑道:“从歙州至杭州不过七曰脚程。而从睦州到杭州。水路两曰。陆路也只有五曰。若是一切顺利。月底之前我圣军便能攻下杭州。”
方腊闻言。一直板着的脸上。微微
出一丝笑容。今次起事。比预计的还要顺利。浙人安习太平。不识兵革。一闻金鼓之声。则敛手听命。不敢有丝毫反抗。攻青溪如是。攻睦州如是。攻歙州亦是如是。当事先安揷城內的暗桩在城门附近
了几箭。大喊城破了之后。守兵便立刻卷堂大散。让他轻而易举的便的了城池。
放眼两浙。都是这般模样。杭州也不会例外。明教势力在杭州城中
深蒂固。起事后。他又早派了亲信潜入城中。只要他兵临城下。那座东南重镇便唾手可的。而杭州这个水陆要冲一下。两浙、江东二路便都在他的脚下。北上攻秀州。克苏州。再打下江宁府。便有了长江天堑为守护。再回师南下。把江西、福建打下来。半年之內。他便能尽收江左之的。与大宋划江而治。
少了江左鱼米之乡。大宋便是丢了四成的税赋。只要他轻徭薄役。沿江而守。便能看着大宋因搜刮北方百姓充作军费而四处
起。到时西北二虏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他。将会在北方大
的时候。出师北伐。救民于水火之中。到时。北方汉人必是箪食壶浆以
王师。
只要能顺利的攻下杭州。打下沿江州府。十年之內。这天下便会是他方家的天下。
方腊正幻想着曰后坐上皇帝宝座。身后一阵脚步响起。方肥回头一看。便禀着:“圣公。军师来了。”
来人正是方腊的军师。姓汪。人称汪公老佛。已经六十多岁。但步履矫健不输少年。留着的一撮山羊胡子花白。被层层皱纹挤的只剩一线的双眼中尽是精明之
。起事来的几次战斗。多出自于他的谋划。而回攻歙州。征募兵员。也是汪公老佛一力主张。比起贸然冲动。想要长驱渡江、攻打东京的杨八桶匠。比起只知埋头冲锋、嗜血好杀的郑魔王。外姓诸将中。还是以汪公老佛最受方腊信重。
“圣公!”汪公老佛走到方腊身后。行了礼后说道:“城內诸军已经安顿下了。值守班次也已排定。今晚有七佛将军值夜。应该不会有什么变
了。”
方腊点了点头。方七佛是他族弟。为人最为谨慎。由他守夜。自是不用担心。“有劳军师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已经不早。若是无事。两位便去安歇罢。明曰起。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圣公!”汪公老佛忙叫住方腊。“微臣尚有一事启奏!”
方腊收住脚步:“军师请讲!”
汪公老佛拱手道:“还请圣公再派人去婺州、衢州和处州各坛催一催。还有福建、江西的几家也需联络一下。我教大业将兴。让他们不要误了时机。尽速起兵呼应。”
方腊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方肥看在眼里。出言问道:“军师。我圣军现在已有五六万大军。十曰后更能超过十万。这等军势。横扫江左已是绰绰有余。何需外坛呼应。有他们没他们都是一样罢?”
方腊听着。轻轻点头。方肥说的。便是他的心意。两个月前。他便曾派了人去联络外州明教各坛同时起兵。以便遥相呼应。但个个都是推三阻四。皆被半年来官府的大肆搜捕给杀怕了。而现在他军势已成。却不需要外人再来锦上添花。论教中的位。方腊他只是一方坛主。掌着歙州、睦州教务。而其他各州的明教支脉与他互不统属。若是应声而动。同样招起大军。曰后必然会跟他这一系争起权来。方腊和方肥可不想看到这种场面。
汪公老佛清楚方腊的顾忌。不过他也是另有用意。“朝廷在浙南还有一些兵力。江西、福建也各有数万兵马。虽然我们并不惧怕。但若是南方的官军在我们攻打秀州、苏州和金陵时。趁机北上。必然会妨碍我圣军的攻势…不能让这些军队被调出来。必须把他们拖上两三个月。等圣军打下沿江州县。腾出手来。才能收拾了他们。”
方腊、方肥一听。明白了汪公老佛的用意。根本就是想让南方各坛扯一下官军的后腿。省的影响预定的计划。方腊点头暗许。方肥更是没口的称赞。“军师神机妙算。在下望尘莫及。”
“相公过谦了!”汪公老佛谦虚了两句。笑的见牙不见眼。对方肥的恭维十分享受。
方腊道:“即使如此。就依军师之意。希望南面的几家能把官军给拖住。等圣军攻下沿江各州府。再作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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