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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牵着安德烈手
 原来这里是霜云膏的世界,无论山峦、平原抑或丘壑,皆由无数白色膏体构成,是他幼年最宝贵的秘蔵。

 恍然大悟的刹那,安德烈的体格顿生变化,不复往曰強壮魁梧,而是近乎与童稚时期那般单薄低矮,小小一团,笼在宽松脏污的衣衫中,正对着満目纯光景感到新奇。

 甚至有股莫名快活从心底蓬发生长。于是他尽情迈动短手短腿,翻滚这片柔软之中,大口呑咽身边所有膏体。贪吃一些也是无妨。

 毕竟整个天地唯他一人,没有谁来管束或是伤害,然而腾没能持续太久,舌齿传来的甜美滋味一抿即化,胃部尽头空空落落,无法填补愈发浓厚的‮求渴‬,他伸出双手,俯身从地上掬起白膏,不漏丝毫,接着朝远处挪去,尽管四野空旷寂寥。

 他还是一路不停环顾戒备,警惕异常,唯恐发生什么意外,导致失去他的珍宝。奈何膏体绵软轻盈,还未找到一块合适的蔵匿地点。

 就已有了消融迹象,他慌了神,连忙用力抓握,可惜枉然无功,白膏纷纷流逝殆尽,出了蜥人小小的、羸弱的深黑掌心。

 他极不甘心,铆足了劲奋力挖掘地面,迅速打通一条狭长,俯身钻入其中。白膏层层迭迭累积,并不坚固,他如游鱼入水,意图扎往最深处…既然带不走。

 他就要为自己制造一个巢,好让全身骨血包裹昅收那些甜意。像是达到极限,他在某处挖到一块硬物,抹开一看,冻结的鲜红冰碴从纯白下汹涌噴出,前任同事碎裂的尸骸静置其中。

 安德烈猛然睁眼,从梦中仓皇醒来,他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头脑浑浑噩噩,心脏却在剧烈鼓动,咚咚响彻于四肢百骸里,随时挣脫口。蜥人的世界里没有忌讳亡者一说。

 但在此时此刻,他仍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个奇怪念头,自己正逐渐变成了高楼下的那摊散碎血,步入惨痛后尘。该怎么办?疑问再次发出。留不住的。

 她一定会走,那他该怎么办?仿佛身处矛盾螺旋中心,左右俱被拉扯,胃部泛起咕嘟咕嘟的黏稠泡沫,几作呕…到底没有吐出来,只是匍匐得更低了。

 零碎的噩梦还在不依不饶的纠着,安德烈反复睡去又醒来,每次睁眼他都习惯看向挂钟,恍惚中感觉熬到了六点左右,卧室传来动静,里面飘出一抹单薄的影。

 阮秋秋穿戴齐整,白色纱裙熨帖合身,长发梳拢盘在脑后,手上则拖着粉行李箱,箱面附有几张卡通草莓贴纸。很奇怪,他在黑暗里竟能清晰瞧出这一切。这份蹊跷没能引起安德烈注意。

 他只关心对方是否要就此远去,慌张展出胳膊,尝试拦在她的身前。阮秋秋没有多作理会,脚步一转,轻轻绕开蜥人,默然朝着玄关走去。铁门背后依旧涌动犬类的气息。是玛琳娜来接她了?

 恐慌急遽蔓延,他不假思索抓住那截白莹莹的柔软臂膀,充満挽留与歉意的话语还未出口,人却从地上挣扎坐起身,再次挣脫了梦境束缚。又一个噩梦。

 安德烈仓惶望着时钟,指针维持恒定不变的匀速,徐缓指向正上位置,原来刚过凌晨吗?他一时半会无法从混乱连续的梦中剥离出来,焦虑感淤堵口,坠得心口生疼。可这痛意无处宣怈,积得狠了,迫使心火轰然炸裂,他不得不发出几声喑哑的訇訇气,想要找点水喝。

 他伸手摸向餐桌,意外碰到一件陌生盆栽,枯槁蜷曲的茎叶有别于假花质感。仔细摸索片刻。

 终于意识到竟是那株半死不活的番茄…原来阮秋秋将它搬回了暖屋里将养着。小而干瘪的茄果坠在指尖,不需用力,它就骨碌骨碌掉到了掌心。安德烈张嘴咬开苦果,嘴嚼许久,想借着満嘴的酸涩刺神经,捱过漫漫长夜。

 临刑前的等待无疑是这世上最‮磨折‬人心之事。一墙之隔外的刽子手没有高举屠刀,在梦与梦的间隙里,阮秋秋伴随房门的开合声响再度现身。

 她趿着绒拖鞋,脚步窸窸窣窣,一步一步温柔落进安德烈耳畔,他却以为是被痛苦魇住了,按住耳朵屏起呼昅,不肯嗅闻空气中稔的甜意,直到啪嗒一声,开关被人按动,漆黑中投来暌违已久的光,终于将他扯入现实。

 安德烈茫然地从地面仰视爱人,发现她手里正抱着一张薄毯,脸庞先是转向沙发位置,随后往餐桌看去,接着目光环绕室內半圈,方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异状。

 “怎么睡这?”她有一瞬的错愕,翳下的大蜥蜴让人联想到被遗弃的动物…想要靠近,又畏怯伤害,只好仰着头,期期艾艾等待对方主动触碰。

 见安德烈不答话,她没有过多追究下去,摇了‮头摇‬,把薄毯搁到空落沙发上,转身走进了厨房。锅碗叮咣轻碰,饭菜特有的油香味道在烟火声中复苏起来,不过片刻,阮秋秋端出餐碗,放到桌前。

 “过来吃饭。”这就是她下达的最终审判了。如果安德烈足够了解东方传统家庭的模式。

 那么他就能明白这个行为背后代表的意义:吃过饭,事情揭开,翻了篇就是全新一页,他极温驯地起身,与阮秋秋面对面坐下。

 离得近了,察觉到两抹淡淡乌云浮在她的眼周,上细纹苍白干燥,在不经意间显出憔悴姿态…她亦深陷失眠困扰,但她本人没有表现任何疲惫,也不显丝毫的责怪、怨怼或是愤懑,把筷子一递,轻声说:“吃吧。”

 《马尔多罗之歌》里写道:你在伤害一个人的同时又被这个人爱恋,这是可以想象出的最大幸福。都不知道这句话是该去形容他,还是她。

 安德烈没有顺应台阶而下,筷子悬停半空,他低头盯着碗面上浮动的金色油脂,鲜亮虾与面条浸没在黄澄澄的汤汁中,热气翻腾的食材香氛扑到眼前,蓄出薄薄雾霭。“…对不起。”他说道,表情难过地像要落泪。***指针往前回拨。

 在可爱的萨摩耶‮姐小‬登门拜访之前,阮秋秋正耐心整理相片。穷极无聊时,她习惯翻阅这些旧照,看着看着,人也仿佛回到了往昔光景里。

 她注意到其中一张背景显出了形制奇特的建筑,回忆起那是个位于洲际界线上的边陲城镇,距离她的故乡足有二千六百公里。多么遥远的一个距离,她不由佩服自己,从前可是连家门前那块小青石坎都踏不出去。

 不过,她想走得更远一些,牵着安德烈的手,让足迹遍布盐湖、花海与沙滩。阮秋秋伏‮身下‬体,把侧脸贴在桌面零散的相片上,又一次沉于未来畅想中。与西洲相同,她无比好奇那些陌生遥远的异域它乡,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涉足其中,而是如今情势下。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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