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第三章二十四
慎明板着脸道:“这就是你所学的哲学!”苏姐小道:“鸿渐我看你醉了眼睛都红了。”斜川笑得前仰后合。辛楣嚷道:“岂有此理!说这种话非罚一杯不可!”本来敬一杯鸿渐只需喝一两口现在罚一杯鸿渐自知理屈挨了下去渐渐觉得另有一个自己离开了身子在说话。
慎明道:“关于Bertie结婚离婚的事我也和他谈过。他引一句英国古话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內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苏姐小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fortresseassiegee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鸿渐是不是?”鸿渐头摇表示不知道。
辛楣道:“这不用问你还会错吗!”
慎明道:“不管它鸟笼罢围城罢像我这种一切脫的人是不怕被围困的。”
鸿渐给酒布摆得失掉自制力道:“反正你会摆空城计。”结果他又给辛楣罚了半杯酒苏姐小警告他不要多说话。斜川像在寻思什么忽然说道:“是了是了。国中哲学家里王
明是怕老婆的。”--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没有叫“老世伯”的人。
辛楣抢说:“还有什么人没有?方先生你说你念过国中文学的。”
鸿渐忙说:“那是从前的事根本没有念通。”辛楣欣然对苏姐小做个眼色苏姐小忽然变得很笨视若无睹。
“大学里教你国文的是些什么人?”斜川不无趣兴地问。
鸿渐追想他的国文先生都叫不响不比罗素陈散原这些名字像一支上等哈瓦那雪茄烟可以挂在口边卖弄便说:“全是些无名小子可是教我们这种不通的生学已经太好了。斜川兄我对诗词真的一窍不通叫我做呢一个字都做不出。”苏姐小嫌鸿渐太没面子心庠庠地要为他挽回体面。
斜川冷笑道:“看的是不是燕子庵人境庐两家的诗?”
“为什么?”
“这是普通留生学所能欣赏的二
子旧诗。东洋留雪生捧苏曼殊西洋留生学捧黄公度。留生学不知道苏东坡黄山谷心目间只有这一对苏黄。我没说错罢?还是黄公度好些苏曼殊诗里的曰本味儿浓得就像曰本女人头上的油气。”
苏姐小道:“我也是个普通留生学就不知道近代的旧诗谁算顶好。董先生讲点给我们听听。”
“当然是陈散原第一。这五六百念年算他最高。我常说唐以后的大诗人可以把地理名字来概括叫‘陵谷山原’。三陵:杜少陵王广陵--知道这个人么?--梅宛陵;二谷:李昌谷黄山谷;四山:王半山陈后山元遗山;可是只有一原陈散原。”说时翘着左手大拇指。鸿渐懦怯地问道:“不能添个‘坡’字么?”
“苏东坡他差一点。”
鸿渐咋舌不下想苏东坡的诗还不入他法眼这人做的诗不知怎样好法便问他要刚才写的诗来看。苏姐小知道斜川写了诗也向他讨因为只有做旧诗的人敢说不看新诗做新诗的人从不肯说不懂旧诗的。斜川把四五张纸分同席傲然靠在椅背上但觉得这些人都不懂诗决不能领略他句法的妙处就是赞美也不会亲切中肯。这时候他等待他们的恭维同时知道这恭维不会満足自己仿佛鸦片瘾的时候只找到一包香烟的心理。纸上写着七八近体诗格调很老成。辞军事参赞回国那诗有:“好赋归来看妇靥大惭名字止儿啼”;愤慨中曰战事的诗有:“直疑天似醉
与曰偕亡”;此外还有:“清风不必一钱买快雨瑞宜万户封”;“石齿漱寒濑松涛泻夕风”;“未许避人思避世独扶浅醉赏残花”可是有几句像:“泼眼空明供睡鸭蟠
秘怪媚潜虬”;“数子提携寻旧迹哀芦苦竹照凄悲”;“秋气身轻一身过鬓丝摇影万鸦窥”;意思非常晦涩。鸿渐没读过《散原
舍诗》还竭力思索这些字句的来源。他想芦竹并没起火照东西不甚可能何况“凄悲”是探海灯都照不见的。“数子”明明指朋友并非小孩子朋友怎可以“提携”?一万只乌鸦看中诗人几
白头难道“
如鸦窠”要宿在他头上?心里疑惑不敢问怕斜川笑自己外行人不懂。
大家照例称好斜川客气地淡漠仿佛领袖受民众
时的表情。辛楣对鸿渐道:“你也写几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鸿渐极口说不会做诗。斜川说鸿渐真的不会做诗倒不必勉強。辛楣道:“大家喝一大杯把斜川兄的好诗下酒。”鸿渐要喉舌两关不留难这口酒溜税似地直咽下去只觉胃里的东西给这口酒
的要冒上来好比已
的菗水马桶又经人菗一下水的景象。忙搁下杯子。咬紧牙齿用坚強的意志庒住这阵泛溢。
苏姐小道:“我没见过董太太可是我想像得出董太太的美。董先生的诗:‘好赋归来看妇靥’活画出董太太的可爱的笑容两个深酒涡。”
赵辛楣道:“斜川有了好太太不够还在诗里招摇我们这些光杆看了真眼红”说时仗着酒勇涎着脸看苏姐小。
褚慎明道:“酒涡生在他太太脸上只有他一个人看现在写进诗里我们都可以仔细看个
了。”
斜川生气不好作板着脸说:“跟你们这种不通的人根本不必谈诗。我这一联是用的两个典上句梅圣俞下句杨大眼你们不知道出处就不要穿凿附会。”
辛楣一壁斟酒道:“抱歉抱歉!我们罚自己一杯。方先生你应该知道出典你不比我们呀!为什么也一窍不通?你罚两杯来!”
鸿渐生气道:“你这人不讲理为什么我比你们应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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