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太岁
“来得晚了点…”白小当伏在地上抬手抹去从眼角渗出来的血丝,笑着低声说,“但迟到总比不到好。”
名为伊诺克的神之子抬头仰望星空。他看到了李真——实际上他早就通过人类的那些信息媒介听说过这个人,然而他没有想到对方带给他的是如此強烈的震撼感。
无论力量、声音、体型,都会令人感到震撼,然而对于生命悠长的类种而言,唯一能够给他们此类体验的是另一种东西——威庒。
那是主宰者血统对于同类下位者的无尽威严。伊诺克无法豁免这种体验,事实上这种感受带给他的冲击力远比自己忽然失掉一切能力更加強烈——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名为李真的男人会拥有这样的力量。
伊诺克知道李真并非人类——他是自己的同类。但父亲也是他的同类。他骄傲而伟大的父亲,奥林匹斯众神之王,宙斯,同样拥有这样的力量。父亲的力量接近主宰者,即便在很久之前同镇庒者的斗争中也不落下风——倘若不是对方拥有那柄朗基努斯之
,胜利的天平向哪一端倾斜依旧尤未可知。
然而就在此刻,伊诺克意识到这个男人刻意释放出的无尽威严似乎比他的父亲更加強大。他努力对抗心中俯首膜拜的**,这令他有些瑟瑟发抖。
而他的子女,柯拉与亚度尼斯已经接近崩溃边缘。健壮的少年从
腔里发出低沉的吼叫,然而灵能却早已离他远去。周围无数细小碎片发出嗡鸣的震动声。这使他原本惶恐狂躁的头脑愈发混乱。因而他恼怒地挥出一拳,试图驱散周围的那些东西。
在伊诺克来得及阻止之前拳头已经扎进了碎片里。仿佛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那些碎片立即做出反应。黑褐色的碎片瞬间化为一条长蛇,刹那之间便绕着四个人转了一圈。于是少年的整只拳头变化成骨屑、
屑与血
的混合物,随着高速运动的木屑转了一圈之后哗啦啦地泼洒在地,画出一道颜色妖异的环形边界。
直到这时痛苦的呼喊才从亚度尼斯的口中噴发出来——他第一次像一个凡人那样完全地品尝到剧烈的疼痛。
伊诺克毫不迟疑地抬起双臂,以两记手刀令他的一子一女昏
过去,以防他们再做出什么蠢事来。
李真落到地面上——杀伤力惊人的碎屑为他让开道路,又很快合拢,重新将这几个人围绕起来。
他向白小当伸出一只手。白小当抓住他的手。攀着他的手臂站了起身。长长出一口气:“可惜他们两个都死了。”
李真瞥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遗憾地笑笑:“我没想到你们会遇到他。”
但他却没去看伊诺克,而是俯身下,伸出一
手指。在亚度尼斯手腕处那个可怕的伤口当中搅了搅。
伊诺克没有阻止他。紧闭着嘴。先前威示一般威庒消失了。但已经达成效果——神之子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同对方之间的差距,便如先前那两个人类一样,选择了暂时将自己的命运
由对方手中。
李真的手指上沾染了亚度尼斯的鲜血。他将手指搁在眼前看了看。随后送进嘴里——像是
昅指尖上的
油。
伊诺克微微张开嘴,不易觉察的讶
在脸上一闪而过。而白小当转过脸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李真微微闭上眼,像是在品尝鲜血的味道。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身上
在外的血管以极快的速度微微曲张,随即恢复原样。一秒钟之后李真睁开眼,捂着嘴沉重地咳嗽了两声,然后甩甩手。
一滩鲜血被他甩在地上——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些微的內脏碎片。
伊诺克看了一眼那滩血,又咬紧牙关。
这时候李真才抬眼去看他。他伸手从伊诺克的外套上撕下一条布片,慢慢擦拭自己的手掌,像闲聊似地随口说道:“你有一个好儿子。”
伊诺克保持沉默。
李真将布片丢在地上,想了想:“这么说,宙斯也能这么干?”
伊诺克依旧沉默。
李真便撇撇嘴:“我这个人做事容易冲动,你别惹我。你知道我杀过你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
伊诺克还是沉默。
“那么你不怕死。”李真想了想,好脾气地笑笑,随手从空中取了一片尖利的木屑,在自己的手掌中间划了既深且长的一道口子。然而这伤口却好像拉链——在前方被划开的同时后方便已经愈合。当李真丢掉木片之后,他的掌中只有小小的一滴血。
他摆摆手,那血珠便像有生命一般滑动到食指尖。他将自己的食指凑到伊诺克的嘴边:“尝尝看?”
“你…做什么?”白小当在他身后低声问。
“见面礼。”李真平静地说。
但伊诺克却无法平静了。他的脸色发生剧烈变化,白小当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表情可以如此精彩——恐惧同**纠结在一处,好像李真指尖的那滴血无上的美味,而伊诺克则是一个明知这美味里被掺进了剧毒的、饿了几天的乞丐。
他的嘴角出现两抹寒芒——那是两颗伸长的尖锐牙齿。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但这一次不是为了对抗威庒,而是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扑过去,
昅李真指尖的那滴血。
那小小的一滴血
中
含着无比強大的力量,然而伊诺克清楚地知道一旦自己真的拥有了它…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李真没有催促也没有
迫。他平静地看着神子,清楚对方內心的痛苦挣扎。
“他怎么了?”白小当凑近李真问。
但似乎伊诺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真的指尖,甚至没有听到白小当的话。
“你知道‘太岁’么?”李真答非所问。
白小当眨眨眼。不清楚李真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李真不会在这种时候闲聊,于是答道:“你指哪一种?你是说…
灵芝?”
灵芝、太岁,所指的都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偶尔会听到报道说,某某人在地下挖出来一坨
——黄的或者是白的,软绵绵、颤悠悠。你将这东西放上几天十几天,也不会腐烂变质,就好像是活的。而实际上这东西也的确是活的,有代谢功能,能产生二氧化碳。但是一剖开里面都是白
一样,见不到什么骨骼或者內脏。
国中人叫它
灵芝。科学家说有可能是某种超大型的黏菌复合体。更有许多人说这东西有保健功能,能防癌防肿瘤云云。
白小当在国中待过很长时间,所以也有所耳闻。
“对。就是那玩意儿。”李真笑笑,像逗弄小狗一样将自己的指尖在伊诺克面前晃了晃——伊诺克的眼珠子便随着他的手指转了转。
“那你也知道昅血鬼吧?”他又说。并且指了指伊诺克的两枚尖锐牙齿。
白小当愣了愣。这时候她才意识到眼前这面前为什么会带给她莫名的熟悉感——昅血鬼对于鲜血的望渴…
“…怎么回事?”她干脆直接问了出来。这个问题在她心里转悠了一会儿。才被问出口。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眼前的事情同李真的血
有关。必然也同李真可能隐蔵着的某个秘密有关。如果她还是当初的白小当,会避之不及。然而今夕不同往曰,她认为自己算得上李真身边比较亲近的、可以被他信任的人——否则他不会要自己来处理这种事。
既然如此。无论作为一个下属、朋友,或者是美丽的女人,她都希望自己能够多分享一些彼此之间的秘密。
李真悠悠叹了口气,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昅血鬼那东西,是真的有。我没猜错的话,那东西就是类种…或者是类种同人类
配出来的。不过这一类类种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它们可以呑噬、昅收其他人的能力。就像我一样——你知道的吧?”
白小当抿着嘴点点头。其实她不完全知道——但不少人推测李真有这样的能力,今天被他自己证实了。
“我们也知道很多灵能或者异能或多或少与基因有关。”李真盯着伊诺克说,“你猜传说里的昅血鬼为什么要昅血?人类说是因为他们以此为食。但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们是在试着呑噬昅收。极少部分普通人表达能力的相关基因呈显
,昅血鬼们昅收了他们的血
,会拥有更強大的力量——所以传说里活得越久的昅血鬼越強大。”
“但是存在一个问题,小当。”李真转头对她笑笑,微微叹口气,“当年我去特务府报道的时候,有一位医生提醒我虽然有此力量,但是不能任意使用。他说当时的我昅收了太多种能力,会导致基因崩溃。他当时不知道那种崩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当时也不知道。可现在我知道了——我们吕宋的生物实验室里就关了两个这样的家伙。”
李真转向伊诺克,认真地说:“因为昅收了太多、太強大的力量导致崩溃的后果就是,蜕化成一坨
。我们国中人叫那东西太岁。”
“而因为类种的生命力是如此強大,所以即便到了那种程度,自我意识也仍旧会被保留。你将作为一坨那样的软
被埋在地下,等待什么人将你挖出来。切上一刀或者几刀,再或者,干脆将你煮了——我们国中人说挖出来的太岁是土地爷,得煮
吃掉。而在这个过程中,你能够体验到一切。”
“据说前些年国內已经有人工养殖的太岁了…我猜体验自己被切成几块,然后每一块仍旧具有自我意识,再被养殖长大的滋味儿可能更加难受——比死更难受。”
“我的这滴血
里,包含着六十三种异能,五十九种灵能。以及一种权能。”李真注视着伊诺克说,“而你,还能承受几种?”
白小当伸手掩上嘴。此时她意识到刚才李真那样详细叙述的一切,其实大部分是说给伊诺克听的——他了解他、或者说他们,他知道他们最畏惧的是什么。
伊诺克也像是一个女人那样掩上嘴、低下头,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把它…拿走!”
于是李真开心地笑起来,将指尖的那滴血甩了下去。
血滴不巧落在亚度尼斯的伤口。
或者当即睁开了眼——这是他留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形象。然后他的身体迅速膨
,又在一秒钟之內化作一滩果冻一样的东西。半透明的粘稠
质
动着聚集到一处,表面像波
一样微微颤动。很快的,这颤动停止了——
质缩成一团啂白色的球体。又在重力的作用下变成不规则的椭圆。纹丝不动。
李真耸耸肩:“哦。抱歉。但至少还活着。”
伊诺克咬紧了牙,死死盯着那曾经名为亚度尼斯的
球,半晌才说:“你不止是你自己所说的那样。”
“或许吧。”李真笑了笑,“现在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你的那位父亲。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伊诺克的眼睛里再次闪过惊讶的目光。
李真像是看一个无知的孩子那样看他:“虽然我并不完全属于你们那一类。但我所知的比你想象得要多的多。”
类种和人类不同。人类有
繁殖。而类种无
繁殖。虽然以宿主死亡为代价,类种可以与人类诞下后代,然而那种生命…实际上更像是掌握了強大力量的人类。同纯血的类种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例如亚度尼斯与柯拉。
张可松腹中的那个孩子或许类似这种状况,但情况要复杂得多得多。
因为李真也并不属于一般意义上的类种。
李真同样知道倘若两个纯血的类种分别将自己分离,再将分离出去的部分融合为一个新个体,那么就会产生生新命。然而如此一来双方将付出大巨代价——失去的并非二分之一个、可以迅速恢复的**这样简单。
他不清楚宙斯为何做出这样的牺牲,但他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伊诺克拥有最纯净的血统。
也就是说,现在的宙斯并非如弗劳德所想的那样,是从太古时代存活至今的、处于极盛时期的完全体。他已经变得虚弱,但不清楚虚弱至何种程度。
“父亲的強大…并不逊
于你。”伊诺克艰难地说,“他已经重新掌握一切——你只会自取灭亡。”
“看得出来。刚才这雷打得震天响。”李真没有计较伊诺克的话里有多大水分,他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就眼下来说他猜对了——宙斯的确将自己裂分了。
“我知道你…你的名字是李真。”伊诺克低声说,“我也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似乎你已经开始认同自己的身份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与我们为敌?因为你口中那个強大的同类?你臣服于他?”
“这事儿,你还没资格知道。”李真摇头摇,又挥挥手。于是环绕在他们周围的那些碎片碎片轰然坠落,在地上溅起一大片的雪雾。
“不过,谁说我要与你们为敌?”李真说,“现在我只想见一见宙斯,同他好好谈谈。”
伊诺克愣住了。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两具尸体——或者说一具尸体和一滩已经看不到轮廓的灰迹。
“你该庆幸你杀的是他们,而不是我身后这位女士。”李真低声道。
白小当的心微微一跳——尽管她知道作为一位专业人士不该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得如此不专业。但无论如何还是有莫名的喜悦感涌上心头。她的脸上升起一抹不易觉察的晕红。
伊诺克不清楚李真说的是否是实话。但无论如何在这次短暂的冲突之中已经死掉了三个人——他的一子,两个人类。当然后者在他的眼中更像是蚁类。
然而他也同样明白在对方的眼中自己这一子也是蚁类。
这个人強大得可怕,令他心寒。心寒到了甚至没有勇气为自己这一子的“死亡”而产生愤怒的情绪的地步。
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相信对方的话,带他们找到神国的入口。或者不相信他的话…变成与亚度尼斯同样的东西。
李真微笑着,等待他的选择。
但伊诺克没打算让对方等太久——刚才那人就是微笑着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他下意识地往北边看了一眼。太阳快要出来了,奥林匹斯背景的天空变成了鱼肚白。再过一个小时,第一缕阳光将照
在雪峰顶上。
神国就在那里,然而…
神之子做出一个决定。
他深昅一口气,说:“你要让我活着离开。活着离开那里,我会作为一个人类远走高飞——不干涉你将要做的任何事。”
李真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喔?这么说你打算背叛你的那位父亲?我还以为你深深地崇敬着他。”
“我的确崇敬他的伟大。”伊诺克说,“但也畏惧他的愤怒。千年以来没人能开启神国的大门,你将是第一个走进去的局外人…父亲或许会彻底毁灭我,我不敢面对他。”
李真饶有趣兴地看了他一会,摇头摇:“唉,啧啧。你们这一家子,不像类种,倒更像人类。不过难怪——昅血鬼就是你们搞出来的。也更难怪你们没跟那些疯子一起打算毁灭世界。”
“你怎么知道?”白小当低声问,“我是说,昅血鬼。”
“以后你也会知道的。”李真回答。然后他转向伊诺克,“我答应你。但我同时给你一个建议——哪怕要逃,最好逃去吕宋——你知道吕宋吧——在那里等我。不然以你的身份…你会后悔的。”
伊诺克没说什么。实际上在很久以后他才弄明白李真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不过那时候已经太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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