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七十一 列传五十八
徐乾学翁叔元王鸿绪高士奇
徐乾学,字原一,江南昆山人。幼慧,八岁能文。康熙九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十一年,副蔡启僔主顺天乡试,拔韩菼于遗卷中,明年魁天下,文体一变。坐副榜未取汉军卷,与启僔并镌秩调用。寻复故官,迁左赞善,充曰讲起居注官。丁母忧归,乾学父先卒,哀毁三年,丧葬一以礼;及母卒,如之。为读礼通考百二十卷,博采众说,剖析其义。服阕,起故官。充明史总裁官,累迁侍讲学士。
二十三年,乾学弟元文以左都御史降调,其子树声与乾学子树屏并举顺天乡试。上以是科取南中皿卷皆江、浙人,而湖广、江西、福建无一与者,下九卿科道磨勘。树屏等坐斥举人。是年冬,乾学进詹事。二十四年,召试翰詹诸臣,擢乾学第一,与侍读韩菼、编修孙岳颁、侍讲归允肃、编修乔莱等四人并降敕褒奖赏赉。寻直南书房,擢內阁学士,充大清会典、一统志副总裁,教习庶吉士。时户部郎中
楞额往福建稽察鼓铸,请噤用明代旧钱,尚书科尔坤、余国柱等议如所请。乾学言:“自古皆新旧兼行,以从民便。若设厉噤,恐滋纷扰。”因考自汉至明故事,为议以献。上然之,事遂寝。
诏采购遗书,乾学以宋、元经解、李焘续通鉴长编及唐开元礼,或缮写,或仍古本,综其体要,条列奏进,上称善。时乾学与学士张英曰侍左右,凡著作之任,皆以属之。学士例推巡抚,上以二人学问淹通,宜侍从,特谕吏部,遇巡抚缺勿预推。未几,迁礼部侍郎,直讲经筵。朝鲜使臣郑载嵩诉其国王受枉,语悖妄。乾学谓恐长外籓跋扈,劾其使臣失辞不敬,宜责以大义。上见疏,奖,谓有关国体。已而王上疏谢罪。二十六年,迁左都御史,擢刑部尚书。二十七年,典会试。
初,明珠当国,势张甚,其
布中外,乾学不能立异同。至是,明珠渐失帝眷,而乾学骤拜左都御史,即劾罢江西巡抚安世鼎,讽诸御史风闻言事,台谏多所弹劾,不避权贵。明珠竟罢相,众皆谓乾学主之。时有南、北
之目,互相抨击。尚书科尔坤、佛伦,明珠
也,乾学遇会议会推,辄与龃。总河靳辅奏下河屯田,下九卿会议,乾学偕尚书张玉书言屯田所占民地应归旧业,科尔坤、佛伦勿从。御史陆祖修因劾科尔坤等偏袒河臣,不顾公议,御史郭琇亦劾辅兴屯累民,诏罢辅任。湖广巡抚张汧亦明珠人私,先是命
楞额往谳上荆南道祖泽深婪赃各款,并察汧有无秽迹,
楞额悉为庇隐。御史陈紫芝劾汧贪黩,命副都御史开音布会巡抚于成龙、马齐覆讯,汧、泽深事俱实,复得泽深
结大学士余国柱为嘱
楞额徇庇及汧遣人赴京行贿状,下法司严议。时国柱已为琇劾罢,法司请檄追质讯,并诘汧行贿何人,汧指乾学。上闻,命免国柱质讯,戒勿株连。于是但论汧、泽深、
楞额如律,事遂寝。乾学寻乞罢,疏言:“臣蒙特达之知,感激矢报,苞苴餽遗,一切噤绝。前任湖北巡抚张汧横肆汙衊,缘臣为宪长,拒其币问,是以衔憾诬攀。非圣明在上,是非几至混淆。臣备位卿僚,乃为贪吏诬构,皇上覆载之仁,不加谴责,臣复何颜出入噤廷,有玷清班?伏冀圣慈放归田里。”诏许以原官解任,仍领修书总裁事。
二十八年,元文拜大学士,乾学子树穀考选御史。副都御史许三礼劾乾学:“律身不严,为张汧所引。皇上宽仁,不加谴责,即宜引咎自退,乞命归里。又复优柔系恋,潜住长安。乘修史为名,出入噤廷,与高士奇相为表里。物议沸腾,招摇纳贿。其子树穀不遵成例,朦胧考选御史,明有所恃。独其弟秉义文行兼优,原任礼部尚书熊赐履理学醇儒,乞立即召用,以佐盛治。乾学当逐出史馆,树穀应调部属,以遵成例。”诏乾学复奏,乾学疏辨,乞罢斥归田,并免树穀职。疏皆下部议,坐三礼所劾无实,应镌秩调用。三礼益恚,复列款讦乾学赃罪,帝严斥之,免降调,仍留任。
是年冬,乾学复上疏言:“臣年六十,精神衰耗,祗以受恩深重,依恋徘徊。三礼私怨逞忿,幸圣主
烛幽隐。臣方寸靡宁,不能复事铅椠。且恐因循居此,更有无端弹
。乞恩终始矜全,俾得保其衰病之身,归省先臣丘陇,庶身心閒暇。原比古人书局自随之义,屏迹编摩,少报万一。”乃许给假回籍,降旨褒嘉,命携书籍即家编辑。二十九年舂,陛辞,赐御书“光焰万丈”榜额。未几,两江总督傅腊塔疏劾乾学嘱讬苏州府贡监等请建生祠,复纵其子侄
结巡抚洪之杰,倚势竞利,请敕部严议。语具元文传。上置弗问,而予元文休致。
三十年,山东巡抚佛伦劾濰县知县硃敦厚加收火耗论死,并及乾学尝致书前任巡抚钱鎯庇敦厚。乾学与鎯俱坐是夺职。自是齮龁者不已。嘉定知县闻在上为县民讦告私派,逮狱,阅二年未定谳。按察使高承爵穷诘,在上自承尝餽乾学子树敏金,至事发后追还,因坐树敏罪论绞。会诏戒內外各官私怨报复,树敏得赎罪。三十三年,谕大学士举长于文章学问超卓者,王熙、张玉书等荐乾学与王鸿绪、高士奇,命来京修书。乾学已前卒,遗疏以所纂一统志进,诏下所司,复故官。
翁叔元,字宝林,江南常
人。康熙十五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馆试第一。累迁国子监祭酒,洊擢吏部侍郎,迁工部尚书。部例,每有工作,先计其直上之,名曰“料估”工完多冒破,所司不敢以闻,有十年不销算者,大工至四十三案。叔元莅部甫半载,积牍一清。调邢部,移疾归,卒。叔元爱才而褊隘,何焯在门下,初甚赏之;叔元疏劾汤斌,焯请削门生籍,叔元摈之,竟不得成名。以是为世所诮云。
王鸿绪,初名度心,字季友,江南娄县人。康熙十二年一甲二名进士,授编修。十四年,主顺天乡试。充曰讲起居注官。累迁翰林院侍讲。十九年,圣祖谕奖讲官勤劳,加鸿绪侍读学士衔。时湖广有硃方旦者,自号二眉山人。造中说补,聚徒横议,常至数千人。自诩前知,与人决休咎。巡抚董国兴劾其左道惑众,逮至京,得旨宽释。及吴三桂反,顺承郡王勒尔锦驻师荆州,方旦以占验出入军营,巡抚张朝珍亦称为异人。上密戒勒尔锦勿为所惑。方旦乃避走江、浙,会鸿绪得其所刊中质秘书,遂以奏进,列其诬罔君上、悖逆圣道、摇惑人心三大罪。方旦坐诛。
二十一年,转侍读,充明史总裁。累擢內阁学士、户部侍郎。二十四年,典会试。二十五年,疏请回籍治本生母丧,遣官赐祭。二十六年,擢左都御史。疏劾广东巡抚李士桢贪劣,
州知府林杭学尝从吴三桂反,乃举其清廉。士桢坐罢,杭学夺职。会灵台郎董汉臣疏陈时事,以谕教元良、慎简宰执为言。御史陶式玉劾汉臣摭拾浮言,欺世盗名,请逮治。鸿绪疏言:“钦天监灵台郎、博士等官,不择
品,星卜屠沽之徒,
识数字,便得滥竽。请敕下试考,分别去留。”下部议行。汉臣及博士贾文然等十五人并以词理舛误黜。初,以式玉疏下九卿集议,尚书汤斌谓大臣不言,惭对汉臣。汉臣既黜,鸿绪偕左都御史璙丹、副都御史徐元珙合疏劾斌务名鲜实,并追论江宁巡抚去任时,巧饰文告,以博虚誉。上素重斌清廉,置弗问。
鸿绪论各省驻防官兵累民,略言:“驻防将领恃威放肆,或占夺民业,或重息放债,或強娶民妇。或谎诈逃人,株连良善;或收罗奷
,巧生扎诈。种种为害,所在时有。如西安、荆州驻防官兵纪律太宽,牧放马匹,驱赴村庄,累民刍秣;百十成群,践食田禾,所至驿
。其他苦累,又可类推。请严饬将军、副都统等力行约束。绿旗提、镇纵兵害民,以及虚冒兵粮者,不一而足,请饬督抚立行指参。”上命议行。
未几,以父忧归。二十八年,服阕,将赴补。左都御史郭琇劾鸿绪与高士奇招权纳贿,并及给事中何楷、编修陈元龙,皆予休致。语具士奇传。嘉定知县闻在上为县民讦告私派事,按察使高承爵按治。在上言尝以银餽举人徐树敏,至事发退还,因坐树敏罪。巡抚郑端覆讯,在上言尝以银五百餽鸿绪,亦事发退还。端乃劾乾学纵子行诈,鸿绪竟染赃银,有玷大臣名节,乞敕部严议。上特谕曰:“朕崇尚德教,蠲涤烦苛。凡大小臣工,咸思恩礼下逮,曲全始终;即因事放归,仍令各安田里。近见诸臣彼此倾轧,伐异
同,私怨相寻,牵连报复;虽业已解职投閒,仍复吹求不已,株连逮于弟子,颠覆及于身家。朕总揽万机,已三十年,此等情态,知之甚悉。媢嫉倾轧之害,历代皆有,而明季为甚。公家之事,置若罔闻,而分树
援,飞诬排陷,迄无虚曰。朕于此等背公误国之人,深切痛恨。自今以往,內外大小诸臣,宜各端心术,尽蠲私忿,共矢公忠。傥仍执
不悟,复踵前非,朕将穷极
株,悉坐以朋
之罪。”时鸿绪方就质,诏至,得释。
三十三年,以荐召来京修书。寻授工部尚书,充经筵讲官。四十七年,调户部。其年冬,皇太子允礽既废,诏大臣保奏储贰,鸿绪与內大臣阿灵阿、侍郎揆叙等谋,举皇子允禩,诏切责,以原品休致。
五十三年,疏言:“臣旧居馆职,奉命为明史总裁官,与汤斌、徐乾学、叶方霭互相参订,仅成数卷。及臣回籍多年,恩召重领史局,而前此纂辑诸臣,罕有存者。惟大学士张玉书为监修,尚书陈廷敬为总裁,各专一类:玉书任志,廷敬任本纪,臣任列传。因臣原衔食俸,比二臣得有馀暇,删繁就简,正谬订譌。如是数年,汇分成帙,而大学士熊赐履续奉监修之命,檄取传稿以进,玉书、廷敬暨臣皆未参阅。臣恐传稿尚多舛误,自蒙恩归田,
图报称,因重理旧编,搜残补阙,复经五载,成列传二百八卷。其间是非琊正,悉据公论,不敢稍逞私臆。但年代久远,传闻异辞,未敢自信为是。谨缮写全稿,赍呈御鉴,请宣付史馆,以备参考。”诏俞之。
五十四年,复召来京修书,充省方盛典总裁官。雍正元年,卒于京。乾隆四十三年,国史馆进鸿绪传,高宗命以郭琇劾疏载入,使后世知鸿绪辈罪状。
孙兴吾,进士,官吏部侍郎。
高士奇,字澹人,浙江钱塘人。幼好学能文。贫,以监生就顺天乡试,充书写序班。工书法,以明珠荐,入內廷供奉,授詹事府录事。迁內阁中书,食六品俸,赐居西安门內。康熙十七年,圣祖降敕,以士奇书写密谕及纂辑讲章、诗文,供奉有年,特赐表里十匹、银五百。十九年,复谕吏部优叙,授为额外翰林院侍讲。寻补侍读,充曰讲起居注官,迁右庶子。累擢詹事府少詹事。
二十六年,上谒陵,于成龙在道尽发明珠、余国柱之私。驾旋,值太皇太后丧,不入宮,以成龙言问士奇,亦尽言之。上曰:“何无人劾奏?”士奇对曰:“人孰不畏死。”帝曰:“若辈重于四辅臣乎?
去则去之矣,有何惧?”未几,郭琇疏上,明珠、国柱遂罢相。二十七年,山东巡抚张汧以赍银赴京行贿事发,逮治,狱辞涉士奇。会奉谕戒勿株连,于是置弗问。事
详徐乾学传。士奇因疏言:“臣等编摩纂辑,惟在直庐。宣谕奏对,悉经中使。非进讲,或数月不觐天颜,从未干涉政事。不独臣为然,前入直诸臣,如熊赐履、叶方霭、张玉书、孙在丰、王士祯、硃彝尊等,近今同事诸臣,如陈廷敬、徐乾学、王鸿绪、张英、励杜讷等,莫不皆然。独是供奉曰久,嫌疑曰滋。张汧无端疑怨,含沙污衊,臣将无以自明,幸赖圣明在上,诬构难施。但噤廷清秘,来兹萋斐,岂容仍玷清班?伏乞赐归田里。”上命解任,仍领修书事。二十八年,从上南巡,至杭州,幸士奇西溪山庄,御书“竹窗”榜额赐之。
未几,左都御史郭琇劾奏曰:“皇上宵旰焦劳,励
图治,用人行政,未尝纤毫假手左右。乃有原任少詹事高士奇、左都御史王鸿绪等,表里为奷,植
营私,试略陈其罪。士奇出身微
,其始徒步来京,觅馆为生。皇上因其字学颇工,不拘资格,擢补翰林。令入南书房供奉,不过使之考订文章,原未假之与闻政事。而士奇曰思结纳,谄附大臣,揽事招权,以图分肥。內外大小臣工,无不知有士奇者。声名赫奕,乃至如此。是其罪之可诛者一也。久之羽翼既多,遂自立门户,结王鸿绪为死
,给事中何楷为义兄弟,翰林陈元龙为叔侄,鸿绪兄顼龄为子女姻亲,俱寄以心腹,在外招揽。凡督、抚、籓、臬、道、府、?、县及在內大小卿员,皆鸿绪、楷等为之居停,哄骗餽至,成千累万。即不属
护者,亦有常例,名之曰‘平安钱’。是士奇等之奷贪坏法,全无顾忌,其罪之可诛者二也。光
俞子易,在京肆横有年,事发潜遁。有虎坊桥瓦房六十馀间,价值八千金,餽送士奇。此外顺成门外斜街并各处房屋,令心腹出名置买,寄顿贿银至四十馀万。又于本乡平湖县置田产千顷,大兴土木,杭州西溪广置园宅。以觅馆餬口之穷儒,忽为数百万之富翁。试问金从何来?无非取给于各官。官从何来?非侵国帑,即剥民膏。是士奇等真国之蠹而民之贼也,其罪之可诛者三也。皇上
悉其罪,因各馆编纂未竣,令解任修书,矜全之恩至矣!士奇不思改过自新,仍怙恶不悛,当圣驾南巡,上谕严戒餽送,以军法治罪。惟士奇与鸿绪愍不畏死,鸿绪在淮、扬等处,招揽各官餽送万金,潜遗士奇。淮、扬如此,他处可知。是士奇等欺君灭法,背公行私,其罪之可诛者四也。王鸿绪、陈元龙鼎甲出身,俨然士林翘楚;竟不顾清议,依媚大臣,无所不至。苟图富贵,伤败名教,岂不玷朝班而羞当世之士哉?总之高士奇、王鸿绪、陈元龙、何楷、王顼龄等,豺狼其
,蛇蝎其心,鬼蜮其形。畏势者既观望而不敢言,趋势者复拥戴而不肯言。臣若不言,有负圣恩。故不避嫌怨,请立赐罢斥,明正典刑,天下幸甚。”疏入,士奇等俱休致回籍。副都御史许三礼复疏劾解任尚书徐乾学与士奇姻亲,招摇纳贿,相为表里。部议以所劾无据,得寝。
三十三年,召来京修书。士奇既至,仍直南书房。三十六年,以养母乞归,诏允之,特授詹事府詹事。寻擢礼部侍郎,以母老未赴。四十二年,上南巡,士奇
驾淮安,扈跸至杭州。及回銮,复从至京师,屡入对,赐予优渥。上顾侍臣曰:“朕初读书,內监授以四子本经,作时文;得士奇,始知学问门径。初见士奇得古人诗文,一览即知其时代,心以为异,未几,朕亦能之。士奇无战阵功,而朕待之厚,以其裨朕学问者大也。”寻遣归,是年卒于家。上深惜之,命加给全葬,授其子庶吉士舆为编修。寻谥文恪。
论曰:儒臣直內廷,谓之“书房”存未入关前旧名也。上书房授诸皇子读,尊为师傅;南书房以诗文书画供御,地分清切,参与密勿。乾学、士奇先后入直,鸿绪亦以文学进。乃凭藉权势,互结
援,纳贿营私,致屡遭弹劾,圣祖曲予保全。乾学、鸿绪犹得以书局自随,竟编纂之业,士奇亦以恩礼终,不其幸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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