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无尽业难断
溪云虽然困结难解,但境界实则并未降低,只是他现在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已超出苦集寺教义的范畴。“杀生斩业,或为护生?”十个字令他脑中如响过一个炸雷,浑身一颤,酒杯落地,恍若有所领悟,但又别生疑惑,不由抬头看去。
那华服书生已离座而起,走向溪云一桌。
溪云站起来,求教道:“请问此话何解?”
书生走近到一丈处,见清
忽然站起来,目光凌厉地盯着自己,便一笑止步,道:“这话是我一位朋友说的…”
“是我们师父说的。”
“唰唰”两声,两道青灰身影忽然落到书生身边,竟是那两个小沙弥,身法快得吓人,溪云、清
都是一讶,只听圆脸小沙弥道:“不过师父也说这话知易行难,几无可能。”
溪云喃喃道:“不可能?”
另一个眉毛一高一低的小沙弥接着道:“师父还说我们千万不可贸然学此法。”
圆脸小沙弥道:“师父说我们应当奉行忍辱精神,以和平方法化解争端。”
眉毛一高一低那小沙弥道:“师父说必要时也可以用武力威吓,最后的最不好的方法才是杀生。”
圆脸小沙弥继续道:“师父说当不得不杀时也应抱有慈悲心,要知此杀生之恶相比而言得罪较轻方可为之。”
见两个満脸稚气的小和尚肩并肩一本正经地你一句我一句“师父说”,滔滔不绝地说起生死杀生这等大事,清
众人都忍俊不噤,只觉得惊奇无比,对话意却几无理解。
那书生则十分尴尬,讪讪失语,这时两个小沙弥终于将“师父说”说完,他忙伸手推他们,佯怒道:“去去去,你们师父还说要好好吃饭,要听我话…”
圆脸小沙弥顿时怒气哼哼地道:“你还是好意思说,才刚下山就把我们饿了两天。”
眉毛高低不一的小沙弥道:“我们才不听你话,你说的老不对。”
“啊!?”书生气道:“我什么说的不对了?”
圆脸小沙弥道:“我们问你贺州还有多久到?”
“你说一会儿就到。”另一个小沙弥两边眉毛上下扭着,一脸气愤。
“过了一会儿,我们再问你贺州还有多久到?”
“你又说一会儿到。”
“又过了一会儿…”
见圆脸小沙弥“又”要说下去,书生受不了了,摆手告饶,“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哪知道那儿还有一个鹤州~村呢。饿了两天也不能全怪我呀,野兔河鱼你们不让捉,
干你们又…”
“哼!”两个小沙弥立即一齐转身仰头,四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瞪着书生,书生下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这三人的组合叫人奇怪,似乎互相怨怼,又似乎具有某些紧密联系,书生对小孩儿也能自承错误,倒颇为坦
洒脫。两个小沙弥则稚气可爱,偏偏话唠似的一说没完,叫人莞尔。
傅琴喜欢上这两个净白漂亮的小沙弥,离开座位,俯身看着两人,甜甜笑道:“你们这么小怎么就出家了呀?你们叫什么呢?”
两个小沙弥对视一眼,然后严肃地都皱起眉头,瞪着傅琴道:“师父说要戒
。”
傅琴张开嘴巴,呆呆僵立,站起来也不是,靠过去也不是。傅山一口茶水差点噴了出来,清
则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戒
?你们戒
?还不如先断
呀,哈哈哈~”
书生垂下高贵的头颅,哭丧着脸低喃道:“一世英名被你们败光了。”
溪云却一直想着小和尚说前头说的“杀生斩业”之事,思考良久,隐有所得,但尚有疑虑,这时回过神来,直
求教,期盼地道:“两位小师傅,你们师父在哪?”
书生身形忽然一僵。
两个小沙弥眼圈一红,小嘴一瘪,呜呜有声,这就哭了出来,“师父圆寂啦。”
这下众人都是一惊,清理讪讪收住笑声。
书生轻叹一声,蹲身下子,左右抱住两人,柔声道:“乖啦乖啦,你们师傅临终前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他看到了安乐吉祥的万里佛国,那是得证大道,他去菩提世界了。”
两个小沙弥还是哇哇的哭,两只小肥手圈圈
着眼睛。
书生突然放开两个小沙弥,喝道:“不许哭!忘了你们师父的教诲了吗?‘一切皆空,身体发肤臭皮囊,无相无我菩提心’。”
两个小沙弥给吓得止了哭声,连清
等也给他吓一跳,变脸比翻书还快,傅琴更对他怒目而视,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孩?!
溪云却心生喜悦,未曾谋面,已对小沙弥的师父充満敬慕仰止之情。
两个小沙弥
昅鼻子,抹去眼泪,小脸化作毅然之
,一齐高声答道:“没忘。不哭。吃饭。”转身迈步回桌,一左一右爬上椅子,昅溜着鼻子扒饭。
众人愕然,傅琴却是眼圈发红,鼻子发酸,看着两个小沙弥小巧的背影,憋着嘴,泫然
泣,好不难受。
去了两个小沙弥,书生恢复俊儒风雅姿态,抱拳一揖,道:“抱歉,叫各位见笑了。”
溪云直接道:“请问那位大师对‘杀生斩业’到底是何理解?”
书生回头道:“好好吃饭。”
两个小沙弥刚
转身,又乖乖转回去。
书生这才彬彬有礼道:“在下贸然出言打扰,请勿见怪。”
清
轻“哼”一声,眼神飞挑,“贸然出言,不敢见怪,偷听他人谈话嘛…”
书生讪然道:“抱歉抱歉,小弟见两位师傅气度不凡,生出仰慕之心,情难自噤…”
“诶!”清
变
,立即止道:“别说了,你还是回答我师兄的问题吧。”竟起了一身
皮疙瘩,转过头去,不看书生。
“是是是。”书生始终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兼之神采风
,看得傅琴两眼异彩连连,这时他神色一正,道:“我那位朋友是这样解释的,比如有一个坏人,他要做坏事,而你出于保护他人,阻止他作恶的目的而杀他,虽然是杀了他,但实则也斩断了他的恶业,以来世而论,其实对他反而有益。”
溪云皱紧眉头,疑惑沉昑,喃喃道:“‘业’怕是斩不断的,除非他已得阿罗汉果,超脫六道呀。”
那书生却是听到了,眼睛一亮,叫道:“小师傅果然灵智慧通,我那位朋友后来也认为‘杀生斩业’的因果好明白,但做到却几无可能,这个‘业’不好斩。”
这意思刚才小沙弥也表达过,溪云道:“‘几无可能’,那是不是还有可能?”
书生不知为何,忽然苦笑一下,然后道:“我那位朋友认为除非杀人者本身具备极其
深的佛道修为和最坚定的佛心,否则他自己亦难逃业报法网,而被杀者除非死前幡然悔悟,否则他的业还是斩不断,六道轮回,终将回报。”
溪云凛然受教,大为叹服,心中清静许多,容颜自然显出平和从容之态,双手合十鞠躬道:“多谢指点
津。”
这是溪云一个好处,他若心有疑惑,不知不觉就会努力解决这份疑惑。
书生仿若能察觉溪云的心境变化,笑道:“不敢不敢,我只是转述朋友的话而已,你的领会定然超过我的,我那位朋友若还活着,一定会和你成为知己之
。”
清
忍不住道:“你那位朋友怎么称呼?又是怎么死的?”
书生对清
隐隐透
出来的不客气还是淡淡笑着,温煦有礼地答道:“我那位朋友法号‘无尽’,自绝生机而逝。”
溪云等都是一惊,傅琴忍不住瞪大眼睛道:“自绝生机?”
书生点点头,回头看去,两个小沙弥果然也听到了,埋着头,窄窄的肩膀菗搐着,隐隐有泣声。
溪云正容道:“我叫溪云,他是清
,这两位是傅山、傅琴兄妹,不知兄台怎么称呼?”他倒是第一次这样主动去认识结
他人。
书生有佛门朋友,自然对佛门礼节一清二楚,佛门讲究“无我”,小和尚却自称“我”,讲究“众生平等”,小和尚又不懂称呼他人为“施主”,但他并不因此小看小和尚,反而从他言行中更感觉这是一种难得的“不执著”心态,十分可贵。欣然道:“在下杜可风,四位好。”
这时门口突然涌进来一拨人,当先一人身材高建,玄黑襟衫以金色宽带束在
间,脸膛红润
満,显得十分雍容华贵,脸上却带着愠怒之
,大步踏入门来,而他身后六人个个太阳
高耸,目光如电,气势慑人。
这家客栈规模较小,一下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地进来,掌柜和伙计都是一吓,掌柜低低呼了声,“孟大爷!”声音虽小,溪云等却都听到了,众人皱眉暗疑。
傅山、傅琴则“啊!”一声叫。
那雍容男子离着一丈多远,立定脚步,拍桌喝道:“你们两个小鬼胆大包天!”
清
眼神一眯,瞥一下傅山、傅琴。
傅山、傅琴脸色发白,垂着头走出来,怯嗫叫道:“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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