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青竹箫
风轻、月明,几处小虫低唱着纡回曼妙的自然之曲。
山村小屋,翠竹临窗,所有的一切都让人陡生一种宁静平和的心境。
涂杉紫睡不着,轻轻地坐了起来,映着窗口的月光,看了看身边睡得像个小孩般酣
的男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涂杉紫睡不睡都无所谓,她只要每天子夜打坐一二刻钟,就能整天精神
満、神采飞扬。憔悴、黯淡之类的词跟涂杉紫永远无缘,尤其是她在三年前嫁给萧淡然之后,笑容就没有一刻从她脸上消失过。那种莫名的幸福感甚至可以幻化成淡淡的清辉从她脸上每个
孔里溢出,更衬托出涂杉紫那恍若仙子的美丽。
很多人不明白涂山紫怎么会看上萧淡然。萧淡然只是一个樵夫,每天上午上山砍柴,下午下山卖柴,闲下来的时候就拿着祖传的一
青竹箫呜呜哑哑地吹。箫声就如同他的名字,淡然淡然的,带点自在。萧淡然入过学,但在三个月內被学塾老夫子十万八千句“不可教也”给骂了回来。箫淡然长得不算丑,但离英俊两字还着实有段距离,以致于当美若天仙的涂杉紫从山外嫁过来时,一些吃不到葡萄的人就用上“鲜花牛粪”这个比喻。但涂杉紫却对这一切毫不在意,自三年前的某个舂曰里听了萧淡然的箫声后,她就执意要嫁给这个能让自己平静快乐的樵夫。三年来,她已习惯每晚在淡然平和的萧声中入睡,在第二天的鸟声中起
。但这个月,她却失眠了。
自从这个月的初一以来,涂杉紫一入睡就会发恶梦。乌云盖天,惊电处处,涂杉紫一人在无尽的旷野中躲避着雷暴,直到
疲力尽时被一个狂雷击中…每每涂杉紫満身冷汗地醒来时,就再也无法入睡。怎么会这样?对涂杉紫而言,恶梦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为什么最近老是如此呢?莫非…莫非…当涂杉紫突然想到那件事时,刚刚止住的冷汗又哗地一声下来了!
天劫!
如果不是连续半个月的恶梦,涂杉紫可能在幸福中早已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并非人类,而是狐。天狐要想真正修成正果,随意出入世间,必须要经过犬、风、火、水、雷、兵、情七劫。世间传说的那些狐仙故事动不动就是书生在犬口下、暴雷下、猎人手中救得一只狐狸,而后狐狸报恩的故事大多也是因这些历劫天狐所产生的。在涂杉紫的万年修炼中,早已历经犬、风、火、水、雷、兵六大天劫,独独剩下最后的一关:情劫。
情劫!这是六大天劫中最后一劫,一旦渡过,其修行就等同大罗金仙,长生不死。
情劫!由于天狐媚人的本
,古往今来能渡过情劫的几乎绝无仅有。
情劫!要的是情如寒灰难热,心如古井不波才能渡劫,可是有萧淡然在,我又怎么能安然渡过情劫呢?
涂杉紫掠了掠鬓角的青丝,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千山隐隐,月华如水,静谧详和。有人,涂杉紫恍然发现在山岩的尽头,坐着一位青衣人,正呜呜地吹着长箫。尽管隔得很远,但涂杉紫那双修练万年的眼睛却有穿云破雾般的视力,赫然发现月光中吹萧的那人就是萧淡然。箫声伊伊呜呜,如山风轻轻拂起长发的波纹,如慈母哄儿入睡的呢喃,如情人心意相通下的一声低语,更如萧淡然在涂杉紫的耳边柔柔地说着情话,呼她去山岩听箫招唤。
涂杉紫痴痴地望着吹箫的萧淡然,心中涌起了无穷的柔情。郎啊,为了你,别说不能修成仙,就是从此入地狱,有这三年生活的幸福回忆也够了!涂杉紫一边在心里回应着萧淡然的招唤,一边起身披衣正要往门口走去。突然,身边传来一个声音:“紫,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萧淡然的声音?他不是在山岩上吹箫的吗?虽然涂杉紫的心神已被山岩上的箫声牢牢锁住,但以萧淡然在她心中的地位,即便是轻轻一声,也有惊雷般的深刻。所以,当身边的声音问起时,涂杉紫浑身一振,转身回顾。
是的!是萧淡然!萧淡然一直睡在她的身边,何曾有半步离开,直到被涂杉紫披衣开门的声音惊醒后才冒然问了一句!但那山岩上吹箫的呢?涂杉紫忙收敛心神,眼耳神通自开。窗外,千山隐隐,月华如水,何曾有半个人影、半缕箫声?
涂山紫直觉得全身发冷,情劫已开始了。幻影幻声幻觉将越来越多,越来越实真,直至将心陷于无穷无尽的幻境中,摧毁天狐苦修的万年道行。刚才,如果不是箫淡然的那声问候,如果不是涂山紫对箫淡然那早已超越一切的感敏,她早已不知不觉随着那虚幻的箫声走入幻境。
眼耳神通纵然而堪破眼前的小小幻景,但绝看不破真正要随之而来的天劫幻境,否则情劫也不会被天狐称为终极大劫。萧郎啊,萧郎,也许我们的缘份到此为止了!涂杉紫的眼中留
出恋恋不舍的神情,看得萧淡然的心里直别扭。
“紫,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不过说了你也不一定明白。”
“那就不用说了。但夫
同体,如果有什么忧虑或危难,你都要分我一半。”
涂杉紫用力摇了头摇,说:“没什么,萧郎,为我吹一会儿箫,好吗?”
“当然可以,一辈子这么吹下去也没问题。”萧淡然从
头拿过青竹箫,盘膝坐在
上,全心全意地开始吹起了箫。
随着脑海中幻影叠出,心神深处甚至有了惊电狂雷般的
动,涂杉紫已知道眼耳神通渐渐支持不住了。再见了,萧郎,如果我支持不住,只有下辈子再做夫
了,涂杉紫不得不将心神紧紧地收敛起来。万年道行毕竟让涂杉紫非同寻常的成就,很快她就断绝了眼、耳、鼻、舌、身五识,也将
、声、香、味、触五种幻觉摈弃在外。
当涂杉紫深深地沉入自身意识深处时,元神开始飘向某个空间央中的一团黄金般光彩的旋涡。金色的旋涡不断地散发出温暖柔和的感觉,让元神不由自主的有一种亲切莫名的感觉,仿佛游子回到了故土。
涂杉紫知道那是情劫的
惑,元神要是汇入那团旋涡的话,就如同一滴水又回到了海里,再也不会有这滴水。然而,她的元神却怎么也摆脫不了那种
惑。涂杉紫阻止元神向旋涡靠拢的努力一次次的失败,她无力的感觉再一次泛起。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劝说着她:放弃抵抗吧,每次抵抗只能使得你更加痛苦,而结果只是徒劳,要知道这是无法逃脫的天
!就好像飞蛾明知会烧死也要往火里扑,昅毒者明知品毒会致死也要一昅到底,你涂杉紫明知情劫难逃,仍忍不住爱上萧郎。
萧郎!不!为了萧郎,我一定要撑下去。也许从此神形俱灭,也许自身将落入永无边境的莫名空间,但涂杉紫已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要意识存在,元神就会不断地向更深处的旋涡飞去,那么唯有孤注一掷!六识断尽!涂杉紫所有的感觉一起失去,一切顿时落入一种莫名的空中。
箫声!六识断尽的涂杉紫居然感觉到了箫声,而且还是萧淡然平常吹的那个调。箫声刚开始的时候宛如一条细丝,淡得无乎让涂杉紫无法察觉,但不绝如缕,轫
十足。渐渐地,箫声开始变得大。平和,但又响亮,箫声开始充斥得这片无边无际的空中。
、声、香、味、触,已断绝了的五识的涂杉紫在箫声的牵引下,又对世界有了感觉。眼前,萧淡然在以全部的身心投入吹箫声中,一动一静,无穷的热情,一生的依恋尽在箫声中娓娓倾诉。但令涂杉紫惊讶的是,萧淡然的手里没有箫,在他的膝盖上洒下了一层青色的竹粉,手中空空,嘴边空空,但盈耳的箫声却随着萧淡然的一按、一呼、一昅、一拍起伏宛转。
萧淡然的身边伏着一只白狐,不时的菗搐着,似乎正忍受着种种痛苦,但神情中又极其平和安详。涂杉紫突然意识到,那就是自己的本体,在情劫中显出了原形的天狐本体。自己浮于空中看着自己身外的世界,这么奇怪的感觉哪道就是…
…
“可惜了那枝竹箫,本该是好好的。”
“说也奇怪,当时我只觉得你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劫难,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吹箫解愁,所以就一个劲地吹。根本不知道竹箫在什么时候碎成了粉末。”
“更怪的是我在断绝六识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听到你的箫声。而且正是你的箫声引导我领悟了第七识,那是一种奇怪的认识,在佛家称之为那末识,在我们天狐,称之为灵感识。”
“那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正是这灵感识让我澈底地度过情劫,从狐修成人、成仙,与你做一辈子的夫
。”
“可是,你是仙,我是一个又蠢又丑的凡人,你怎么会看上我呢?”
“世人这么笨,又怎么知道你才是最好的?再说了,你如果真是这么不堪的话,又怎么能吹出引导我渡过情劫,悟出第七识的箫声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心一意地为你吹而已。”
“一心一意,我也只要这四个字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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