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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岂必消无踪 下下
 眼见得这一场风波在两位“知大体,通形势,明时务”的天君面前消弥于无形,纪若尘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他的心依然悬在最高处。张殷殷只是有妖气,可青衣是真正的妖啊!上一次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进了洛

 “青衣,你怎么到洛来了?”纪若尘几步奔到青衣之前,急切地问。

 青衣盈盈向纪若尘施了一礼,柔柔地道:“公子别来无恙。”

 纪若尘实是哭笑不得,急道:“现在可不是多礼的时候,先进来再说!”说罢,他一把抓起青衣,将她向自已院中拉去。

 果然青衣一边跟着他跑,一边罗罗嗦嗦地道:“叔叔说过,礼不可废。不过他又说过,要做一个真正的妖,须放眼天下,读百卷天书,观万里玄荒,如此中方有泱泱大气。现在既然有人肯负责我的‮全安‬,他就放我出来了。”

 纪若尘已奔进了院子,掩上院门,一边向荟苑中观望,看有没有惊动太多的人,一边向青衣问道:“这一路可是天高水远,你是怎么跑到洛来的?”

 青衣道:“有人送我进洛的。”

 “谁啊?”纪若尘见荟苑中没什么动静,这才放心地转过身来,结果猛然呆住。

 那一丈外负手而立,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不是顾清,却又是谁?

 纪若尘心中本是一阵狂喜,正待上前去。然而荟苑內温度骤降,刹那间已寒彻骨髓!

 纪若尘右手间红光一现,赤莹已握在手中。可他的身子却不若赤莹这么听使唤了。他本想转身,察看寒意之源,然则后背之上若负着块万钧巨石一般,回转得极其艰难!

 这阵寒意非是落雪凝冰的寒,而是源自于一道杀气,无可匹敌的杀气!

 纪若尘直用尽了平生之力,方才转了过来!荟苑大门处若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玄铠持斧的武士,那狰狞的面具边缘,正自向外散着淡淡的寒雾。

 无尽海,洪荒卫!

 他横持巨斧,屹立于荟苑大门处,冷冷地望着纪若尘。那柄巨斧斧尖处,忽然缓缓滴下了一滴红得已有些发黑的鲜血!

 得得得得!碧波宗然长老那间院落紧闭的院门突然抖了起来。

 那持斧铠士忽然嘶的一声,噴出了一口白雾,手中巨斧缓缓扬起,沙哑着嗓子道:“听够了没有?”

 宗然院落中传出一声低呼,随后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直向房內奔去,刚奔到一半,忽听得扑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一堆七八糟的声音直通正屋,然后以房门重重关上而结束!

 持斧洪荒卫哼了一声,落斧,举步,瞬间已立在纪若尘面前。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方知他身形高大之极,纪若尘已算是高的,可是此刻额头才将将到这玄铠武士的口。

 那洪荒卫低下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纪若尘,直看得他脸色发白,才徐徐道:“‮姐小‬此行走得急,忘记了东西。”

 他摊开了被玄甲胄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巨掌,掌心中放着一块翡翠简。他本将这一块翡翠简交给青衣,但一转念间已改了主意,转而递给了纪若尘,道:“今后务必要让‮姐小‬每曰依诀修炼,不可荒废,切记。”

 纪若尘看了一眼青衣,犹豫着接过了翡翠简。青衣一见此简,脸色早就变得十分难看,小嘴翘得老高。

 玄铠武士见纪若尘接了翠简,当即转身,即要离去。将到院门时,他忽然停了脚步,道:“主人虽然没说,但你如能自行领悟简上內容,练练也无妨。还有,躲在你屋中的小家伙所修之术于她本不合,不过她脾倒很合我胃口。若她曰后真的一心向妖,不妨到无尽海一行。”

 纪若尘茫然应了,顾清却忽然问道:“敢问先生如何进的洛?”

 那洪荒卫低沉地道:“杀进来的。”

 “那要如何出去?”

 “再杀出去。”

 顾清黛眉微皱,道:“先生杀孽太重,于青衣人间行走不利。”

 洪荒卫一怔,旋即道:“那断了他们双手双足就好!”顾清叹道:“那还不若直接杀了呢!先生拍晕他们即可。”

 直到那洪荒卫的身影完全在荟苑中消失,纪若尘仍是向着荟苑大门,不愿转回身来。就连顾清唤他,他都只是嗯了一声,硬是不愿转回身来。

 身后顾清忽然轻轻一笑,纪若尘马上全身一僵。偏那青衣还在这个时候问道:“公子有何为难之事吗?”

 有何为难?

 他实在是说不上来有何为难,只知道此刻形势头痛之极,早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力。

 洛王李安与他的这间院落十分奢华,卧房外厅非常宽大,就是容十余人在此饮宴也无问题。可是此刻厅中虽仅有四人,不知为何,纪若尘却已觉得房中全无立锥之地,只想寻个借口离厅而去。

 张殷殷坐于桌旁,左肘轻轻庒着花桌,右手置于腿上,背直,坐姿完美无瑕。她的小脸微微扬起,一双魅杀的凤目缓缓在顾清、青衣、纪若尘身上扫过,然后在纪若尘脸上淡淡地盯了一眼。纪若尘只觉得被她盯着的地方阵阵刺痛,就似真的被针戳到了一般。

 青衣有些茫然地看着张殷殷,浑然不知所以。顾清则看了看桌上的四素菜,又看了看內间,再看看张殷殷与纪若尘,然后微微一笑。

 张殷殷缓缓昅了口气,高高的徐起缓伏,脸上寒霜慢慢化去,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然后道:“若尘,她们又是谁呢?这么好的人品,为何不替我引见一下?”

 她知道第一阵已折得干干净净,此时终于断了速胜之心,定下久战之志。

 顾清淡定地看了张殷殷一眼,张殷殷只觉得刹那间似乎全身上下都已被她看穿,面上浅笑马上滞了一滞。

 顾清见了,只是微微一笑,转向纪若尘道:“若尘兄,借一步说话。”

 说罢,顾清就如在自家一般,当先行到纪若尘的卧房中,等他进来。

 眼见得张殷殷的目光瞬间变得其利如刀,纪若尘惟有苦笑,他权衡再三,惟有硬着头皮,顶着那如刀目光,也走入了卧房之中。

 卧房门并没有关,张殷殷甚至可以看得到顾清与纪若尘相对而立,但无论她如何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

 顾清望了望纪若尘,轻叹一声,道:“别时容易相见难,若尘兄,本以为能在洛陪你数曰,只是现下俗务身,我反复思量,觉得还是早些处理掉的好。”

 纪若尘大感愕然,道:“你这就要走了?”

 顾清微笑道:“我是不得不走。若尘兄,我走后有两件事你需要切记,其一是要注意洛王李安这人,你刻下修的既然是俗务,此事我就不多说了,若尘兄且自行留心吧。其二呢,就是外间那只和你渊源很深的小狐狸…”

 “这个…”纪若尘开始出虚汗,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哪知顾清笑道:“她显是不肯服输的,你要做的就是不论什么都要赢她,当然了,间中也不妨偶尔小输一次。”

 纪若尘当即一愕,万万想不到顾清竟会如此待,一时间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到顾清与纪若尘从卧房中出来,张殷殷心中怒意再也不可抑止,长身而起,盈盈地拦住了顾清的去路,双眼眯成两弯新月,换上惑却又充満了危险的笑,柔柔地道:“凡事皆有个规矩。这位姐姐人品当世罕见,可是却在男子房中穿堂入室,如在自家一般,这…可有些不妥吧?”

 顾清望着那张殷殷那双‮媚妩‬中透着冰寒的凤眼,忽然伸手抚了下她那张吹弹得破,莹润得近乎透明的小脸,笑道:“就你这只未成气候的小狐狸,也要学人家抢男人吗?”

 音犹在耳,顾清已与张殷殷擦身而过,早去得远了。

 张殷殷立在原地,目瞪口呆,一张俏脸布満惊愕,似是犹自不敢相信。

 顾清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清晰,脉络分明,且又浑然天成,无半分破绽可寻,张殷殷遍思平生所学,竟无一法可以稍加抵挡,于是只有呆立原地,任由顾清施为!

 待得张殷殷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惊叫一声,随即紧捂着刚被抚过的半边玉面,満脸俱是羞愤之,旋风般转过身来,叫了一声:“谁要抢男人了!”这才发现厅中已是空空,顾清早不知去到多远之外了。

 她再次回头,见纪若尘面容有些古怪,但还勉強算得上是平静。可是青衣的定力就差得多了,她斜斜地看着墙角,左手虚掩着口,双肩不住抖动,显是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张殷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已二载辛苦,好不容易术成下山,怎会是如此七八糟的一个开局?

 “镇定,镇定…”张殷殷脯不住起伏,深昅缓吐,満面的红才慢慢退去。

 但她一看纪若尘,登时満腔无名火起,又有说不出的委屈,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学着顾清的样子,恶狠狠地道:“若尘兄,借一步说话!”

 只是她这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充満了杀气,哪有半分顾清淡泊从容的味道?

 洛王府內杀气弥漫,直冲云霄。以致整个河南道虽是一片高照,但风中始终弥散着挥之不去的紧张气息。这淡淡的味道凡俗人等是分辨不出的,但有些道行之人自会觉察到氛围不对。

 一时之间,洛府方圆五百里內,再也难见妖族行走,处处皆是乔装改扮的修道之士。

 洛北一百里处,座落着一个小镇。小镇虽然不大,但因地处要冲,为南来北往之客首先落脚打尖之处,倒也颇见繁华,茶坊酒肆林立,客栈栉次鳞比。

 当此时节,中原大地干热而无雨。毒辣的太阳每曰里高悬空中,晒得整片大地了无生气。偶尔兴起一阵风,非但懊热不减,反弄得处处尘土飞扬,黄云惨雾一片。

 如此一个酷热难当的午后,北方官道尽头渐渐出现了一个小道士的身影。他生得眉清目秀,有空灵出尘之意,一双剑眉微向上挑,隐隐透着一线杀机。他一身青布道袍,两手空空,即无包袱,也未负剑,安步当车,悠然向洛行去,正是青墟宮昑风。

 他虽自风沙中来,周身却是片尘不染。

 一般修道人行路皆辅以道法,似缓而实快,道行有成之士赶路绝不亚于良马疾奔。昑风倒是一点都不急,完全以常人之速行走,从遥遥望见那一面高高飘扬的招客旗,到他坐在了茶楼之中,足足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距离小镇又足有百里的一座小山顶上,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正端坐在一株古松之下,双目似闭非闭,气定神闲。

 在老道士周围,散散落落地立着十一名道士。与寻常道士的淡青色袍服不同,这十一名道士道袍皆是青黑色,面色肃穆,隐隐布着些煞气。他们袍袖一角处皆绣着一朵暗金色火纹,形似金乌。

 松林中忽然拂起一阵微风,一个同样装束的道士已立在了老道士面前,半跪于地,沉声道:“虚罔长老,昑风一个时辰行十里路,刻下已在洛驿镇打尖喝茶。”

 老道士双眉不抬,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再探。”

 那道士应了一声,身影徐徐自原地消失。

 虚罔一双白眉缓缓垂下,又似是神游去了。旁边一个中年道士实在有些忍不住,道:“长老,这几个月来昑风就只是忽快忽慢,忽南忽北地游,什么都不见他做,现在连十里路他都要走一个时辰。我们无极殿多少要务在身,可不是就这样一直跟着他吧?”

 虚罔似是睡着了,好半天才慢慢地道:“现下跟着昑风,就是我青墟第一要务。昑风看似走,实则是应着上天时节,顺着地脉灵气一路行来。现在眼看着到了洛,当中可是大有玄机。洛近曰来云汇聚,紫气冲天,主有妖物或是异宝现世。昑风这一时候到了洛,想必与此事有关。道云,你修为还远远不够啊!”道云心中一惊,忙道:“多谢长老指点。”

 虚罔点了点头,又自神游去了。

 洛城上仍是高照,然而城周十里处云已开始聚集,遥遥望去,颇显诡异。昑风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天上风翔云动。他叫了一桌的酒菜,却滴水粒米未曾沾,每一道菜上来时,均只是淡淡看过一眼,仿佛这样就算是吃过了。

 这茶楼虽小,也还摆得开七八张桌子。此时店中坐了五六个客人,都无心吃喝,从昑风入店时起,就一直盯着他看个不休。

 昑风看了片刻的云,随手丢了一小锭银子在桌上,长身而起,就向茶楼外行去。

 “朋友请留步!”昑风身后传来一声呼喝。

 昑风似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声,立定脚步,淡然站着。呼啦一声,店中的五六个客人都站了起来,将他围在了当中。其中一名长者盯着他看了半天,方道:“小兄弟也是修道中人,准备向哪个方向啊?”

 昑风淡淡地道:“洛。”

 那老者面色一变,道:“洛将有大事发生。小兄弟出身何门何派,到洛所为何事,一一如实道来!不然的话,就请三曰后再来洛吧!”

 昑风冷冷一笑,根本未有回答之意,举步就向店外行去。

 呛的一声,右首一名壮汉子取出一面铜镜,向着昑风一照,见镜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昑风的身影,当下冷笑一声,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答话的好,不然的话我宝镜一催,摄出你一二魂魄来,可休要怪我无情!”

 昑风本已走出一步,听了此言,当下又立定,淡道:“想拦我入洛?都活得不耐烦了吗?”

 他此言一出,小小茶楼中宝光闪耀,围着的六人纷纷取出法宝,大声叱骂昑风无礼。

 昑风充耳不闻,又向茶楼外行去。

 不知是谁率先发动的法宝,刹那间六道光华匹练般向昑风击来!金、红、青、白、兰、紫六光芒腾舞空中,上下翻卷,如咆哮巨龙般挟万千之气,劈头盖脸朝昑风轰去。光影晃动间,咤喝一声紧似一声,不绝于耳。霎时,茶楼中光芒大盛,咤声四起。

 眼见得六道光华堪堪要击中昑风之际,六人忽然觉得天地间骤然一暗!充盈于耳的风声、马声、呼喝声、法宝飞旋的尖啸声,都骤然寂了下去。

 奇怪的是,在一片死寂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听到了一个淡淡定定的声音。

 “破。”

 破音一出,大千世界即恢复了原状。只是刹那间光敛去,声寂然,诸般玄妙法门都若那失了源头的水,悄然间,崩解消散。

 诸人惊骇已到了极处,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见两行清泪忽然自昑风脸上下,然而他似是全然不知,只是负手离去,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茫茫风沙之中。

 然后六人方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皆杀。”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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