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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章 黑夜
  八十四章 黑夜

 “砰”这是一个人被打翻在地的声音,空气带着辛辣的味儿灌进向远的气管,她倚在斗柜上,剧烈地咳嗽。

 “别打了…叶昀,你别打了…向远,你对他说,叫他住手啊…阿俊他现在已经伤害不了你了。”向遥劝不住那边男人的厮打,扑到向远身边声声哀求。

 向远眼前的一阵黑淡去后,才发现滕俊已经被打倒在地,満嘴是血,已无还手之力。叶昀仍不解恨,手脚还在往缩成一团的滕俊身上照顾。

 “够了,叶昀。”向远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如同被烧红的铁烙过一般,“你打死他有什么好处?”

 叶昀见滕俊一时间再也站不起来,才赶过来扶向远,“他差点就要了你的命!”这显然就是他如此痛恨滕俊的缘由。他低头查看向远脖子上的伤,向远捂着伤处,不自在地别开了脸去,身体也不动声地从他怀里撤了出来。

 “你…跟着我?”她沙哑着声音问。

 叶昀垂着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那么晚出门不‮全安‬,本来打算远远跟着你,等你见到了何太太我就回去。可是,后来我猜何太太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你跟在我后面到的,现在才上来?”说话间,向远看了叶昀一眼,她总把他看成孩子,还是太大意了,也许很多事情。叶昀心里都一直是明白的,至少他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从来不说。

 “我应该早点上来,可是我怕你不高兴。”

 向遥似乎还没能从一连串地变故中回过神来,痴痴地看着在向远面前赤诚一片的叶昀,他们那亲昵总带了点说不出的****。

 只有蜷在地上的滕俊注意到向遥的失神,笑了一声。星星点点的血沫子就从嘴里噴了出来。

 “遥遥,你高兴吗。他不是你最想见到的人吗?可惜,他不是来找你地…哈哈…我早看出来了,他们一家子都肮脏得让人恶心。”

 “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是有些话可以留到审讯室里,那里需要你说话的机会还有很多。”叶昀从身上菗出了一副手铐,向远耳尖,她似乎听到了由远及近地警笛声。

 她愕然抓住叶昀的手。“你‮警报‬了?”

 向遥想必也听到了那声音,脸上的绝望是如此明显。

 “向远,你应该知道他逃不了的。他已经变得很偏激了,也很危险,没落在我手上也就无话可说,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是个‮察警‬,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放任他。”叶昀走到向遥和滕俊的身边。

 向遥凄然一笑,“叶昀。你要抓我吗?”

 叶昀对向遥毫无恶意,轻声说道:“杀死陈杰的人不是你对吗?他脸上的砸伤需要非常大地手劲,你没有那个力气,也不会那么‮忍残‬。其实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你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但却不会伤害任何人。向遥。你相信我,还有你姐姐,只要你不是凶手,你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陪着你。”

 “那他呢,他怎么办?他是我孩子的父亲,阿俊杀了那个畜生全是为了我啊,叶昀,算我求你了,让我们走吧。走得了多远。下场怎么样都是我们的事。从此以后,我们和你们都解脫了。”向遥脚步虚浮地挡在叶昀和滕俊的中间。

 叶昀没有费力就绕过了她。“对不起向遥,他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法律的惩罚。”

 滕俊也不挣扎,任凭叶昀把手铐拷在了他的一只手腕上,“遥遥,你跟他走吧,你没有动手,那‮八王‬蛋地死和你没关系。”他继而转向叶昀,糊満了血的脸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栽了就栽了,我无话可说,不过你记住,姓叶的,我挨子,你亲爱的嫂子也别想逃脫干系,我一定会告发她的,她也要杀人偿命!怎么,你还蒙在鼓里?是她杀了你大哥,是她让人撕票地,证据在我手上,她也无话可说。你还要护着那个杀死你亲兄弟的人?还是你根本就是她的奷夫,所以你大哥死了你求之不得?”

 叶昀抓住另一边手铐的手骤然僵在那里,好像听不懂滕俊的话,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向远一眼。向远捂着脖子,眼睛看着别处,神色木然。叶昀知道,滕俊的话至少有一半没有说错,他就是奷夫,但是杀大哥的人真的是向远吗?他想起了那通解释不了的电话。是的,向远早就说过,到了绝路,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哥把她上了绝路,她又何尝不是把自己上了绝路?

 叶昀在等待她地一句否认,向远何尝不知道。但她怎么否认?说一切是因为那场海难?可是如果不是她心中地恨,叶骞泽那时也许已经离开了那条死亡之船,她今天骗了他,他迟早还是会知道。

 就在这一迟疑间,孱弱无比的向遥用全身地力气撞向叶昀。叶昀手中的手铐脫手而出,他想扑回滕俊身边,却被撞在他身上的向遥死死地抱住。向遥大着肚子,又是一副不要命的姿态,叶昀投鼠忌器,不敢用太大力气挣扎。

 “向遥你放开,不要伤到你自己。”叶昀的额头上已有细密的汗水。

 向遥却对着地上的滕俊大喊道:“走啊,你快走。‮察警‬就要来了,你要我们母子俩看着你死吗?快滚,还犹豫什么,你这傻瓜!”

 滕俊看着吊在自己手上的手铐,又看了看竭尽全力拖住叶昀的向遥,脸上的血污被泪水冲刷出一道清。滕俊不想走。他不愿意抛下向遥,但是如果他落到‮察警‬手里,那么也许今生今世,他再也不能照顾他地孩子和他所爱的女人了。向遥是对的,走,立刻就走,这是他唯一的出路和选择。

 滕俊咬牙挣扎着站了起来。奋力朝门外夺路狂奔,回望的最后一眼。他看到向遥豁出去地住叶昀。“走!”她的神情几近癫狂,却带着最后的乞求,只想让他离开。这是他一直爱着地女人,他的女人。

 滕俊地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这栋楼已经有了些许动静,许多睡的人已被惊醒。叶昀终于摆脫了向遥,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追。

 “叶昀。看在我爱过你的份上…”

 叶昀听到了向遥这句微弱的哀求,她唯一的心愿不外乎是放过滕俊,可是他放过了滕俊,谁来放过他?

 向远一步步走近向遥,向遥的腿上有一条红色小蛇在蜿蜒,是血,从她身下不断地渗出来。向遥用手拭了一把,温热而粘稠。她徒劳地看着沾満了自己鲜血地手掌,连叫都叫不出来,全身战抖得如同深秋的最后一片叶子。

 “向远,我…我好像又闯祸了。”她无力地举着那只手,对把她半个身子抱在怀里的向远说。

 向远抓住向遥的手,她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鲜血——和她源自同一个源的鲜血。躺在她怀里的人。是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血亲,她的一生都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地亲人血,消亡。

 她咬牙,“你知道闯祸了,就给我争气点!向遥,你要住啊,我们马上去医院…听见了吗?你给我住了!”

 求救的电话已经打了出去,警笛声一阵一阵的,似近还远,已经分不出究竟是警车。还是火速赶来的救护车。

 向遥的血还在。血是暖的,身体却比向远凉。她一张五官精致地脸扭曲着。豆大的汗滴从发梢滚落。

 “我很痛,向远,我很痛…”

 “很快就好了,一定会没事的。”向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她对着手里的电话吼,“我的救护车呢…路上?我不想听任何的解释,只要救护车出现,马上出现!”

 向遥的****就在耳边,她的神智也逐渐模糊,半昏半醒间,她看着向远,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比哭更令人难受,她说:“向远,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独待在一起超过十分钟却没有吵架了,你会不会不习惯?”

 “我宁愿你跟我吵架,让我心烦。”

 “和我说说话吧,我想和你说说话,像你对阿迤那样,像你对叶昀那样…”

 向远哽咽了一声,“你比他们要笨多了。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坐过火车,直到我出去上大学,大一那一年,你刚念初中,暑假我没有回家,你就非说要来找我,想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地。我让李二叔托人给你买了从县城上车地火车票,然后算准时间在这边的火车站接你,可是那趟车地人一个个全走了,就是没有看到你。我急了,就给李二叔打电话,他拍着脯说已经亲自把你送到火车站门口,因为家里小孩病了,急着赶回去才没有把你送上车。那时我们都没有‮机手‬,我在火车站等了三个小时,差点以为你被拐卖了,已经准备好了要‮警报‬,这个时候你才给叶家打了个电话,叶昀跑到火车站来找我,说你在火车站门口等到不耐烦,都没有看到一辆火车经过…”向远很努力地笑,“我当时就想,你会不会是妈妈抱错的,我的妹妹怎么会那么笨?”

 “是啊,我记得这件事。”向遥在向远的述说中渐渐平静下来,嫣然一笑,脸上织着汗和泪,“可是你也够损的,后来我再打叶昀‮机手‬的时候,你对我说:‘快回去吧,火车爆胎了,不会来了,’我当时还相信了。”

 她们自己都记不清姐妹俩究竟多少年都没有像这般相视而笑了。向遥的笑容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怅然,“向远。我一直都在心里怪你,我怪你对我永远不像对阿迤那么好。你对着他笑,却不肯看我一眼。阿迤死了,你很难过,但是我也一样难过,你知道吗?我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假如是我地尸体泡在水里。你会像对阿迤那样伤心吗?”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别人伤不伤心又有什么用。”向远想起了阿迤,这个早夭的弟弟,也是姐妹俩半生的心结。

 向遥依旧如同呓语,“阿迤活着的时候我一直在心里咒他,我和他一母同胎,妈妈爱他,你的眼里也只有他。你什么都好。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你,这我认了,也服了,但是我没有什么比不上向迤的,除了没有他那么会讨你开心,没有他那么粘,天天做你的跟庇虫…我也想象他那样跟着你地啊。他死了,我以为我会松一口气。再也没有人跟我抢了,但是每天晚上我都梦见他的脸…你一定也忘不了那一幕。后来我才知道,正是因为他死了,我才永远不可能争过他。你因此讨厌我,心里再也没有把我当成你地妹妹…”

 重提这一段伤心事,就像揭开了两人心里的那个疤。她们这时才发现同样的伤痕其实已经长在了一起,以往谁都不敢碰,碰到了,两人一样地疼。向远承认自己当时是偏心的,可人心都是偏的,对于乖巧聪明的阿迤好得胜过了倔強别扭的向遥,这不是故意,是一种下意识地本能。她只是不知道向遥对这些那么在意。

 “家里只剩下两个人了,你要养家,每天都很忙很累。我也想帮你。可是在你面前,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你供我上学。供我吃饭,却不喜欢我,照顾我是因为义务和责任,而不是感情。你根本不想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我不惹祸,不让你生气,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成绩好、家务做得好有什么用?我的好在你面前微不足道,还不如做错了事,至少你肯骂我。”

 向远没有听向遥说过这些,从小到大她们两个人的沟通确实少得可怜,走到今天,难道自己就没有错?她自以为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在对待这个妹妹上,却失败透顶。她想起越长大就越叛逆乖张的向遥,自己的确忽略了这个妹妹的那点心事。

 “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讨厌叶昀吗?他就是个和向迤一样的马庇,可你对他比对我还好。阿迤地死他也有责任,你轻易地原谅了他,却始终对我耿耿于怀。向远,这不公平。那时候,我嫉妒你们的亲密。我想,假如叶昀喜欢上我,他就会对你疏远,你们就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没想到,他没喜欢上我,我却越来越注意他…我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地看着你们,我爱的两个人眼里都没有我…”

 向遥的声音越来越小,向远毫无办法地看着她的血潺潺地淌。都说同胞如手足,伤其一指,都足以痛彻心腑。“不要想那么多,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如果我眼里没有你,那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她已经听到救护人员走近地声音,从来没有一种脚步声让她如此欣喜若狂,“向遥,救护车来了,没事了。”

 向遥勉強抬起身子,靠近了向远,“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阿俊的从陈杰身上找到的那个u盘,我偷偷地换了一个…他现在拿着的那个里面只有我喜欢的几首歌。那两个u盘都是白色,大小也差不多,他根本来不及仔细看,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做…真的那个,我已经把它冲进了下水道…我没有听里面的內容,也不管阿俊说的是不是真的,只是不想他要挟你,我不愿意看到你们相互为敌…阿俊他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他也许会恨我的…”

 与‮察警‬同时‮入进‬这间小房子地人还有穿着白大褂地医护人员。向遥停住了嘴里的话,被人抬了起来,被抬到了担架上。她地身体离开向远的刹那,向远听到她动了动嘴,轻轻地叫了声——“姐。”

 向迤死后,向遥再没有叫过向远“姐姐”,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向远也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握住向遥的手,缓缓地拍了拍向遥的手背。这个时候说什么不是多余?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从‮察警‬嘴里得知,抓捕滕俊的网已经在附近全面铺开,至于向遥,眼前没有什么比让她得到救治更重要了。

 向远陪同向遥一起上了救护车,随同她们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女警。

 “医院就快到了…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向遥用沾血的手轻轻放在了肚子上,“我的孩子…你一定会没事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在姐姐面前敞开了心扉,向遥的神态安详了不少,她说,“阿俊,我会等他,不管他坐多久的牢,只要他不死,我都会一直等他。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有团圆的那一天…向远,如果有那一天,我会说服他忘掉过去那些事情,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记恨他?”

 向远点头微笑,“不管滕俊有什么事,我都会照顾你和孩子。”她忍不住想到以后,一切真的能重新开始吗?忘记仇恨,忘记霾…

 就在这个时候,向远坐在刚刚起步的救护车上,握着向遥的手,隐约听到了一声响,像一把带血的利刃划破寂静的夜空,也划开了她心中刚刚织就的、脆弱的期望。她打了个寒战,回头一望,迅速退后的背景,除了隐约的灯火,就是死一般的黑。那深浓无比的黑,让她几乎以为永远不会天亮。

 向遥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半昏的状态,显然没有听到刚才的声响。向远心存一丝侥幸,正如叶昀说的,等到太阳出来,什么都会好的,恐惧、绝望都在晨光来临前消散,他和滕俊都会回来。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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