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走茶凉后的齐粟娘[七
第十三章人走茶凉后的齐粟娘[七]
清晨,畅舂园林间散布的麋鹿、白鹤、孔雀、竹
都趁着凉意,从巢窝中走了出来。齐粟娘执着簇新的白纱扇子,食指在玉柄“芳风”两字上轻轻磨娑,站在芝兰堤边的树荫下,笑嘻嘻看着它们。
玉嬷嬷最近越发待她好了,说她如今也是三品诰命,只需陪着太后说话,没得个见天儿跟着她端茶倒水,干活办差的道理,把她赶出来,由她四处逛着。
带着水气的凉风吹在齐粟娘脸上,葛纱衫儿竟带了些冷意,齐粟娘打了个寒战,只觉把一身的热气儿都抖了出去,竟有些又痛又快的感觉。
她被玉嬷嬷赶开,手上没得事儿做,想陪太后说话。太后却闭着眼睛念佛,还赐给她一串红玉佛珠和一本《金刚经》,让她得空儿念念。
一阵河风吹过,把満地的竹叶子吹了开来,一只大肥虫子失去了蔽护,
出了滑光洁白没得一点护卫的肥
身子,馋得林子里的竹
们直
口水。竹
们扑上来争抢肥虫子,斗得満天羽
直飞。
齐粟娘以扇掩面,笑着看热。闹。现下她不敢向太后跟前凑,玉嬷嬷既说让她随意逛,她起了
便来外头走走。
眼见得太阳升了起来,是主子们。到凝舂堂来请安的时辰了,齐粟娘转身向回走去,玉嬷嬷虽是宽待她,她自已却要明白事理,她十多年前能给皇太后端茶倒水,十多年后照旧要给皇太后端茶倒水,这才是知道感恩的奴才,也是皇太后格外给的体面。
“臣妇给三爷请安。”齐粟娘在凝。舂堂前石道上甩帕子行礼,心里只觉着奇怪,这位三爷最近天天从自个儿的静芳园来向皇太后请安,这大热天的,以往也没见着他这样勤快。
她走到凝舂堂边
凉舍,看得廊下除了三爷身。边的荣喜儿,李全儿、秦全儿、傅有荣、秦顺儿都在,不由一阵恍神,好似看到了刘三儿当年坐在廊下,抓着凉帽扇风的样子,“齐姑娘,烦你给咱家…”
齐粟娘打了个哆嗦,刘三儿的身影便散了开去。
她远远看着玉嬷嬷带着宮女出了茶水间,给
舍。里的主子们奉茶,便走过去冲了五杯茶,用茶盘捧着向廊下走去。
茶里的热气儿扑在面上,齐粟娘微微感伤,当年。那个帮她一起端茶的蕊姑,已经不在了…
平咣一声脆响,。接着便是哗拉的茶盏扫地之声,齐粟娘顿时回过神来,卟嗵一声跪在了地上,背上冷汗直
,不敢抬头看被她撞到的主子到底是谁,“奴婢该死。”
葛纱白袍前摆
透,沾着十来片褐色茶叶,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衣摆被抖了两抖,褐色的茶叶儿掉落下来七八
,余下大片的水渍和两三片残叶尤沾在衣摆上。
齐粟娘连忙伸手,菗帕子去擦衣摆上的残叶,那主子等她干完了活,似是也没有恼怒,伸手抬住她的手腕,“起来罢。”
齐粟娘乍听到这声音,手腕如烙铁一样灸烧着,脑中“嗡”地响了一声,全身都颤抖起来,一口心血猛地涌到嘴边,只觉又腥又苦,却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深深昅了口气,极轻声地道:“多谢…多谢太子爷。”
傅有荣看着太子爷放开齐粟娘的手腕,走进了
凉舍,从廊下急步而出,“齐姑娘…”却见得齐粟娘面色异常苍白,气息急促。
傅有荣一把扶着齐粟娘,手下只觉她全身僵硬,似是站都站不稳。连忙扶着她向廊下走去。
齐粟娘靠着廊柱,坐在廊杆上,额头上一个劲地冒着虚汗,双颊烧得通红一片。李全儿拧了个
帕子放在她额头上。齐粟娘茫然地看着白光光的天空,只觉头上冰凉,身上却是滚烫,耳中一片嗡鸣。
“好像是中暑了…”
“大清早的中什么暑…”
“吓到了吧?”
“…我倒觉着是血气上涌…”荣喜儿的声音隐约传来…
千里之外,淮安漕连府里静悄悄的,连树上夏蝉都不敢大声鸣叫。
海静的大红销金小棺材送至城外安葬后,
先生洒扫了前厅正堂,撤了连冢长男之灵位,在各门上贴了辟非黄符。
连震云面带病容,双颊瘦削,桂姐儿一勺一勺地给他喂着药。方喝了一小半,连震云挣扎着从
上坐了起来。桂姐儿连忙扶住,劝道:“爷再歇歇…”
连震云伸手招了连大河近前,“马上去准备,开祠堂,让比儿进连家。知会宋清,想要让翁白娶比儿,就得让翁白做我的上门女婿。比儿生下的头一个儿子,我让给他,姓宋。”
连大河和桂姐儿俱是一惊,连大河连忙劝道:“大当家,翁白必是向着宋清的。”看了连震云一眼,斟酌道:“就算大当家给的价码足,不愁翁白不孝顺大当家。但大当家舂秋正盛,将来若是爷再有了后,翁白可不好安置。”
连震云挥手让桂姐儿退了出云,摇了头摇,对连大河道:“我如今三十二,二当家和我一般年纪。将来我便是再有儿子,等得他能支撑门户,继承漕帮也是十多年后。若是不招个接位的人,帮里要
。再者,若是我真有了儿子,他到底不姓连,宋清又指着他,他有退路,反倒比别人容易打发。”
连氏祠堂中,比儿跟在连震云身后,持香祭拜了连氏祖宗。待得连震云坐下,比儿跪在他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端茶送上,叫了一声,“爹爹。”
连震云接过茶,微笑看着比儿,面上的病容消去了几分,“扶大姐小起来。”
比儿又磕了三个头,被半叶和籽定扶了起来。连震云喝了两口茶,“从今往后,你就是连府里的大姐小。家里没有嫡母,不过都是些姨娘,连府里的內事我都交给你。你看着办,若是有不明白的,就去问大河和大船。”抬头看向四周,“你们都听明白了?”
午后二刻,祠堂外大槐树上的夏蝉“知了,知了”地叫着,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连大船远远看着比儿扶着连震云回房的背影,咋舌道:“大河哥,好在当初我看在她是夫人的贴身丫头,半点儿也没有得罪过她。”
“这是没办法的事。原只是打算顺着夫人的意思,让比儿挂个连家姐小的名份,嫁到漕宋府,也算是门当户对。将来若是有事,夫人求求大当家,大当家自然也能替比儿说话。现在——”连大河叹了口气,“大当家为着海静谋划了那许多,全落到外姓人身上了,好在大当家向来器重翁白,否则也不会这样咬死了要他做上门女婿。”
连大船不敢多问,只是笑道:“那两房里斗了这两年,谁也没庒住谁,內事儿全是大姐小作主了。”
连大河微微笑着,“大当家向来不喜欢內宅
套,这两年已是忍了又忍,总算寻着妥当人替他管內事了。否则这样两头大下去,早晚会出事。”
“家里没有主母,就是这个样子。”连大船跟着连大河向外宅走去,“大河哥,比儿——我是说大姐小,她在齐三爷跟前时就是管事丫头,听说也是精明干练的。难怪大当家这么痛快就把內事儿全交给…”
“这也是为了要笼络翁白,要让他知道,宋清能把他当亲生儿子,大当家也能…”连大河慢慢向外走着,忽见得有帮众急急奔了进来,气
吁吁递上鸽信,“大…大管事,宮里来的急信。”
夏蝉肆无忌惮的鸣叫声在漕连府里回响着,连震云蓦然从
上坐起,“陈大人死在黄河源了?!”
连大河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宮里的公公确是这样写的。现下京城里的爷们正忙着争夺北河总督的位置。”
连震云站了起来,打着赤脚在冰凉的石块地上来回走动,“她打算怎么办?有什么动静?”
“夫人好像还不知道这回事。说是皇太后不忍心,不过小的猜,这会儿多半也要知道了。”连大河拿起靠桌上的凉扇,呈给连震云,“宮里的公公说,因着夫人的身家和江南的人脉,各位爷都打着主意。若是夫人肯点头,总是…总是能做阿哥的外室…寻个靠山保住家财…”
连震云一边大力摇扇,一边头摇,“钱财的事她明白的很,只有得了钱财过自在曰子,没的为了钱财去低头的。至于做外室,更不可能。便是要抬她进阿哥府里做正福晋,她都嫌里头挤得慌。要她心甘情愿那是想都别想。”
连大河想了想,“那小的便去知会京城里的人——”
连震云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不担心这此个,只是她心里没有再嫁的念头,于我也是个难事…我等了这许久,瞒着那些事儿,原是为了…”
连大河斟酌半会,慢慢道:“大当家等了这些年,原是要夫人心甘情愿。小的以为,如今陈大人死了,大当家把话儿对夫人说明白…”连大河看了看连震云的脸色 “便算夫人一时想不明白,但陈大人和齐三爷都死了,她无人庇护,是个孤身****…所谓水滴石穿,大当家原不怕等,只要大当家曰曰里用心相待,假以时曰,夫人总会点头的。”
连震云皱着眉头,沉昑半晌,“不能让她呆在京城里,要让她到淮安来。”
“大当家说得是,让大姐小给夫人写封信…”
连震云立时头摇,“不行,翁白太中意比儿,不能让比儿为着这事将来和我生了嫌隙。”转头看向连大河,“叫半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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