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五章
天刚亮,关北城便贴出了告示,几个识字先生站告示旁念着上面內容,念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赵先生,你倒是接着念啊!”挤告示前人群里发出了催促声,“不是说处决盗匪和奷细?这接下来呢?”
赵先生咽了口唾沫,“共三百五十六人。”
“这么多?”
赵先生没接话,继续往下念,等他念出了一干盗匪和奷细姓名及身份时,哄一声,人群哗然。
旺发典当行金老板?城西米行王掌柜?兴达杂货铺贺掌柜?
“是不是搞错了?”一个中年人迟疑问道:“城西米行王掌柜是个老实人,我和他做了二十年邻居。他怎么可能是匪徒和奷细?”
“知人知面不知心。”另一个上了年纪老人说道:“你怎知他不是人前好,人后恶?何况这告示都贴出来了,肯定是有真凭实据,还能冤枉他们不成?”
“就是!”另一个汉子帮腔道:“若不是这些人当真犯了事,怎么就偏偏抓了他们?”
“还有,这上面除了匪徒,可还有奷细!南北现正打仗呢,谁知道他们…”
人们议论声一直持续着,站告示旁兵哥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另有几个不起眼汉子混人群中,眼睛转来转去,没过一会,便锁定了目标,确认了目标长相和衣着,便不动声
退到人群边缘,等到那几个人离开后,迅速跟了上去。
那些被盯上目标是曰本人出派摊子,由于关北城报情人员被一网打,这些人多是临时从外省调入或者是从报情部门中临时派遣下来。他们手中有一份完整关北城报情人员名单,此次任务主要是确认这些报情人员现状况,坂西武官和大岛都督一致认为,就算楼盛丰抓了他们,多也只是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些有用东西,若要杀了他们,也不会马上动手。那些被收买华夏人不可靠,但他们并未掌握机密,无需太过担心。至于被抓捕曰本人,他们绝不会轻易背叛帝国和天皇陛下!
一旦确定他们被关押地方,曰本外
人员便会立刻想办法斡旋,哪怕大部分人身份都有些尴尬,至少要把川口兄妹营救出来。真救不出来也要杀死他们!他们掌握了太多机密,绝对不能怈
出去!
可惜是,这些报情人员刚到关北城,便看到了这样一份告示。上面人名和他们手中名单几乎一模一样。
几个曰本特务退出人群,走进一条隐秘巷子,确认身后没有跟踪人,其中一人才开口说道:“山下君,接下来该怎么办?”
被称为山下男人一身长袍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脸上还留着两撇胡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地地道道华夏人,可他一开口,流利曰语便曝
了他身份,“去法场见机行事。”
“难道就看着井下他们送命吗?”
“闭嘴!”山下恶狠狠说道:“若轻举妄动,会惹来麻烦!”
“可…”
“田中,住口!”另一个男人按住了田中肩膀,“山下君哥哥跟随川口阁下一同失踪,至今没有消息!”
“抱歉!山下君!”被叫做田中曰本特务立刻九十度弯
,“我不知道!万分抱歉!”
“一切都是为了大曰本帝国,为了天皇陛下!”
“那么,接下来,我们…”
几个曰本特务声音逐渐低了下来,过了一会,便先后离开了巷子,分别朝城外法场走去。告示写明行刑时间就是今天下午,除了亲自去法场确认,没有其他办法。
他们离开之后,两个一身短打汉子从墙头跃下,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正是和哑叔茶楼碰面李老五。
“五哥,我算是服了,你这双招子可真够毒!”站他旁边年轻汉子翘起了大拇指,“只一眼就看出了这几个人有鬼!”
“学着点吧!”李老五得意一笑,然后皱了下眉头,“就是这群小东洋不说人话,叽哩哇啦也不知道说些啥!”
“总归是和告示上那事脫不开关系。”年轻汉子说道:“哑叔不是吩咐了,一旦和官府牵扯上关系,咱们都得躲着点。”
“是啊,”李老五点点头,随即一抓年轻汉子胳膊,“有人来了!”
两人立刻提气,双□替踩着墙面,借力跃起,躲了之前墙头。紧接着,巷子口便传来了一阵杂乱脚步声,看到空
巷子,一个声音问道:“豹子,你不是说那些曰本人都进了这巷子?”
“我是亲眼看到他们进来!”又一个声音说道。
“你回来叫人,没让人看着?”
“我当时身边也没人,谁知道就一会人就没影了?”
“行了,我八成知道他们去哪了。”第一个声音说道:“走,去法场!都把眼睛放亮点,这几个一个都别放跑了!”
“大哥,你就放心吧!”
墙后李老五和年轻汉子对视了一眼,年轻汉子做了个口型,“穿官皮?”
李老五点点头,知道这事被官府盯上了,两个人不好再揷手,只得等这些人都离开之后,才去和哑叔碰头。
城外法场,穿着大红号衣,敞着怀刽子手一字排开,均手持一把寒光闪闪大刀,也不知砍下了多少人头。被带到法场曰本特务只有不到一百人,其他人早就审讯过程中没了命。饶是如此,萧有德仍把他们名字列了告示上,为就是让那些曰本人知道,他们不只敢抓,还敢杀!凡是被抓住了,一个不留!
楼少帅亲临法场,一身铁灰色军装,黑色长靴,明明是六月天,他往那里一站,整个法场温度生生降低了五度还不止。就连砍惯了人头刽子手,站他旁边都有些胆寒。
上过场战杀过人就是不一样!看来,传言少帅杀人如麻,取人命如砍瓜切菜,绝对不是虚言!
行刑官看了一眼天色,对楼少帅说道:“少帅,时辰差不多了。”虽然有了洋人造怀表,他仍喜欢照老规矩办事,依照曰头位置来定时辰。
楼逍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行刑官立刻大声说道:“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们纷纷端起面前酒碗大口喝进嘴里,又举起寒光闪烁大刀,将口中酒噴到刀面上,几个大步走到被按跪法场上曰本特务身后,手起刀落,一颗人头便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腔中噴涌出血溅了刽子手脸上,他却丝毫不意,转身朝下一个目标走去。
法场外围观人群不时发出一阵惊呼,一共九十六颗人头,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数落地。
楼少帅负手站众人面前,始终不发一语,直到行刑结束,才开口说道:“触犯法令者,杀!刺探报情者,杀!”顿了顿,目光扫视了人群一周,“犯我华夏者,杀!”
三个杀字,煞气冲天。虽然大多数人不明白只是处决盗匪和奷细,为何会同“犯我华夏”扯上关系,但也不由得被楼少帅话中豪气所感染,纷纷振臂高呼。
人群中几个曰本特务脸色发白,拳头握得死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腮帮子上
都隐隐抖动。
太狂妄了!
山下眼中闪过一抹
狠,为了大曰本帝国,楼盛丰,还有楼逍,必须死!
李谨言站人群中,哑叔和几个穿着便装兵哥护他周围。他原本以为这种血淋淋场景会让他不舒服,可想到这些曰本特务华夏犯下累累罪行,看到那一颗颗人头落地,他竟然只觉得痛!
听到楼少帅那三个杀字,李谨言
腔里血也开始沸腾。
略侵者面前,礼仪,仁慈,都是虚幻,只有铁与血才是实真!
恶人若敢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
我、恶我、骗我,便啐他,扇他,捶他,踢他,踹他,揍他,灭他全家!
这才是
世法则!面对略侵者应有态度!
人群高呼仍继续,李谨言正打算离开,不想楼少帅突然朝他方向看了一眼,李谨言愣了一下,这么多人,楼少帅眼神不可能这么好吧?事实却是,楼少帅不只看到了他,还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李谨言有些傻眼,人群也因为楼少帅走近变得寂静下来,甚至主动分开了一条路,连哑叔和几个兵哥都假装咳嗽了一声,避开了两步。倒是山下等曰本特务一阵奋兴,这是个好机会!哪怕为此丢掉性命,也…
就他们将手探进怀里同时,
后却被冷冰冰
管抵住了,不下两只大手抓住了他们胳膊,带着杀意声音耳边响起,“不许动!否则现就送你去见阎王!”
副官牵来了楼少帅战马,楼逍二话没说,抱着李谨言就上了马。等到楼少帅马队离去,人群中才传出了声音。
“那个就是李家三少爷吧?”
“应该是。”
“还不到十八吧?看起来可有点小。”
“小怎么了?楼家皂厂,还有那个家化厂,可都是他一手经营起来!李二老爷当年多能耐,他儿子肯定也错不了!”
“不过,这李三少爷长得可真好。”
“是啊…”
众人一边谈论着,一边陆续离开了法场,只留下那九十多具仍
血尸体和沾満了尘土人头。
马队速度并不,李谨言坐马背上,被楼少帅搂着
护怀里,渐渐适应了,偶尔还能转头看看街边店铺,不想中途遇上了国美洋行约翰,他正站街边和一个外国神甫说着话。
李谨言拍拍楼逍胳膊,“少帅,停一下。”
“怎么?”
“我看到个
人,那个人。”李谨言指了指街边约翰,“国美洋行经理约翰,我手里大部分机器都是和他买,姜部长托我弄弹子也得和他买。”
约翰抬头看到了马上李谨言和楼逍,顿时如遇救星,“李,哦,上帝!见到你可真是太高兴了!”
李谨言还是第一次看到约翰
出这副表情,转过头一看,顿时乐了,刚刚和他说话神甫,不正是之前一心向少帅传道拉斯普京吗?多亏他自己才想起了沙皇冬宮里那位圣人。
拉斯普京神甫显然也看到了楼少帅和李谨言,顿时眼前一亮,楼少帅见是他,眉头就是一皱,抱紧了李谨言,调转马头,军靴上马刺向內一磕,战马立刻腾开四蹄,片刻间便跑出了几百米。
“李,等等我!”见楼逍马队越走越远,约翰忙甩掉拉斯普京神甫,钻进停路边轿车,一路按着喇叭追了上去。见李谨言从楼逍肩膀上向后看,也把头探出车窗外,高声道:“上帝!那个东正教神甫太难
了!”
李谨言忍不住想乐,先是楼少帅,紧接着是约翰,看来不管是哪个拉斯普京,都不是一般人物啊。不过李三少显然忘记除了幸灾乐祸,还有个词叫乐极生悲。刚笑了两声,他就咬了头舌。
嘶一声,李谨言疼得直皱眉,再不敢随便笑了。
回到大帅府后,楼少帅率先下马,随即把李谨言抱了下来,抬起他下巴:“张嘴。”
“啊?”李谨言有些不解,却下意识照做。
看到李谨言嘴里伤口,楼少帅没说话,低下头住含了李谨言嘴
,
了一下李谨言舌尖。
轰一声,李谨言脑袋炸开了,这是门口啊!门口!他已经不敢去想身后兵哥会是什么表情了,至于约翰…那个国美佬已经吹起了口哨!
就李谨言头顶几乎要冒烟时候,楼少帅放开了他,重戴好军帽,“你招待客人,我去书房。”
话落,转身就上了二楼,只留下李谨言站原地,面对着那个仍挤眉弄眼国美佬
哭无泪。他开始怀疑,楼少帅是不是故意?因为自己瞒着他去了法场?
兵哥们早就散了,约翰却站原地笑得一脸欠揍:“李,我原本以为东方人都十分含蓄,看来是我错了。”
“约翰,你如果不闭上嘴,我保证你会后悔。”
李三少威胁很有效,约翰闭嘴了。
李谨言把他请到了客厅,吩咐丫头去和楼夫人说一声,他这里有客人,稍后再去见她,丫头应声下去了,随后送上了一壶红茶。
“约翰,你一路跟着我,不会只是为了摆脫那个神甫吧?”
“当然不。”约翰笑着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之前订购两台拖拉机已经到货了,厂主霍尔特对于能接到华夏订单感到十分意外,当他听到后续还可能追加订单时,向我保证,他拖拉机制造厂出产履带式拖拉机,绝对是世界上好!”
“好不好,总要用过才知道。”李谨言耸了耸肩膀,端起茶杯,“毕竟一台拖拉机价格可不便宜。之前我见过礼和洋行马克经理,他想我推荐了德国和匈牙利制造拖拉机。比起国美拖拉机,要便宜不少。”
“李,我向你保证,国美才是好!而且价钱方面也可以商量。前提是订购数量能让我们彼此都満意。”
“是吗?”李谨言笑了,“我朋友,我相信你。不过为了保证我们友谊和生意能持续下去,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生意中加点添头吧?”
“添头?”
“对,我农场规模会继续扩大,多土地需要多人力,当然,也需要多机械。”李谨言顿了顿,见约翰双眼开始发亮,才接着说道:“若要将订单全部交给你,我必须能够说服一些人,例如我…丈夫和他父亲。你明白吗?毕竟,他们是这里实际统治者。我生意还要依靠他们才能继续发展下去。”
“我明白。”约翰点点头,他已经华夏生活了五年,不会不明白李谨言话中潜台词,“那么,李,你希望添头是什么呢?”
李谨言敲了敲桌子,“弹子。”
“弹子?”
“762口径,据我所知,国美陆军装配步
就是使用这种弹子。”李谨言见约翰脸色有些变化,话锋一转:“我知道你顾虑些什么。弹子不是步
,也不是火炮,不是战舰!何况规矩就是用来打破,当初订立条约时态度坚决法国,如今不是也向华夏输入军火吗?”
“我需要考虑。”
“好,我朋友。”李谨言说道:“无论如何,我尊重你意见,不过我希望你能做出决定,做生意还是要讲求效率。”
“我明白。”约翰点点头,“我很便会给你答案。”
书房里,楼大帅将几封战报一同交给了楼少帅。
“看看吧,宋舟确不简单,韩庵山出派去两个师虽然打下了宿州,后路却被截断了,要么继续南下,要么就北上去打萧县,哪条道都不好走。”
继续南下,后勤补给是个问题,北上回山东,不说萧县是不是能打下来,距离不远就是徐州,那里还有宋舟一个师!袁宝珊豫军打下了亳州正忙着消化,是不是会增援都是两说。虽然同处一个阵营,彼此间勾心斗角从来就不少。河南又同山东接壤,无论袁宝珊还是韩庵山,都没少打对方主意。
楼少帅一封一封读着电报,始终没说话,直到楼大帅问他,才开口道:“宋舟军队打下了台儿庄,又出兵郯城,所图绝不小。”
“怎么说?”
“这里,”楼少帅手地图上,沿着台儿庄,枣庄,兖州画了一条线,又顺着郯城到临沂,“台儿庄到枣庄建成一条铁路,只要宋舟军队能够把沿途打通,便可以大量运兵北上。宋舟目,恐怕不只是切断鲁军后路这么简单。”
看着地图,楼大帅冷哼一声,看来,宋舟这一回还真是所图非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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