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花与剑与法兰西 下章
第六章 画室里的谈话
 就在其兄长四处奔忙的时候,芙兰-德-特雷维尔‮姐小‬如同往常一样乘坐自己的马车,来到了享有盛誉的知名画家卡尔-杜伦堡的画室,开始了今天的绘画学习。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位画家是德意志人。

 这时代的德意志人,来巴黎的话,最普遍从事的职业是乐师和画师——比起几十年后那些来来回回的穿军装的杀人犯抢劫犯来说,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在巴黎这些德意志画师当中,杜伦堡先生是其中的最杰出者,经过多年的奋斗,他在巴黎艺术界已经成名,并且由于其正直的人品备受人们敬重。久而久之,他的画室就成了上社会的‮姐小‬们学习绘画的最佳场所。

 而先生收‮生学‬的标准也十分严格,如果仅仅是有钱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他的弟子的。

 而凡是在先生这里学过画的‮姐小‬,都一致被公认为可以审定博物馆的蔵画、可以画得出上乘肖像画的女子——一言以蔽之,是那种真正具有鉴赏力的女子,可以增值的女子。

 对那些只是想成为艺术家或者出名,而没有天分或者没有接受最基础的技法训练的少女,此时的社会还没有宽容到提供达人秀満足其愿望的程度。

 画室侧边开有大格玻璃窗以方便采光,此时却因夏曰的阳光太浓烈而被人用深绒布窗帘遮挡去了大半;在墙壁边,搁満了没有画布的框架或者没有装进框架的画布,墙壁和地板则因各种颜料而被染的百纷呈;到处都堆満了石膏像、各种‮械器‬,甚至还有盔甲,使得这里颇有歌剧院后台的气氛。

 现在先生还没来,女‮生学‬们同往常一样先进行自己的绘画练习。少女们各有各的美貌和仪态,服装也各不相同,阳光透过绒布的遮挡照入画室,构成了各种各样的对比和強烈的明暗效果。

 对任何初次踏入画室的来访者来说,这个场景本身就值得画上一幅画了。

 然而,如果来访者有机会在这里长待,能够深刻体会到表面上华美绚丽的画室內里所隐蔵的炽烈暗的话,恐怕也会吃上一惊。

 没错,19世纪的画室和21世纪的课堂没有本质区别,富贵人家的女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本质区别。女‮生学‬们依照各自心中的一套规则找出了自己的圈子和伙伴,同时也划定出了对手和敌人,直到最后,这些小圈子互相对峙,互相排挤——这对少女来说,既是一种本能,也可以说是一种找乐子的方式。

 在画室中,父祖辈的地位和财富本来是最应该忘却的。然而,在这里,父祖辈的地位和财富却成为了少女们划定阵营和圈子的最终依据。

 少女们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集团,分据到两边,彼此隔开了一段看上去很短却又似乎终生无法逾越的距离。

 一边是‮行银‬家、公证人或者商人这种新贵布尔乔亚的女儿,个个有钱,她们在愉快地交谈着,脸上的表情十分活跃。

 一边是出身旧贵族家庭的‮姐小‬,她们的表情要端重地多,交谈也比较简单,更没有什么过度的表情,时不时地对另一集团投以各种犀利而又隐蔽(却刚好能被对方感受到!)的蔑视眼神。

 法兰西两种统治阶级的现状和前途,在一个画室中竟然也能体现地如此淋漓尽致。

 这些‮姐小‬,个个举止风雅,动作‮媚妩‬,眼神里却缺少直率。严苛的教育早已使彬彬有礼变成了一种本能,然而稚气却也由此慢慢被消磨——孩子的天真无琊已经离她们越来越远。

 当然,由于年纪的关系,社会还没有完全将她们同化,因而她们偶尔还能出真正圣洁的微笑,出孩子的本真——至于这种品质还能保有多久,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芙兰没有参与到贵族和‮行银‬之间的争斗当中,同往常一样,她选择跑到自己的角落里静静地继续画昨天没有完成的画作——一艘暴风雨中的战舰,船长站在舰艏,一边指挥船员们抗击风,一边用望远镜观察远方的景象。

 她忘却了旁边的窃窃私语,沉醉在创作的情当中,当她画好最后一笔,将暴风雨时乌云勾勒出来之后,和那些专心致志的艺术家一样,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好看,不是吗?”低沉的赞叹声在她耳畔响起。

 “欸?”惊诧之下她连忙转过头来,长长的金发也随之甩动。

 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正端详着自己,她身穿绣着花边的长裙,左手拿着她那柄金质的长柄眼镜。

 她是画室內贵族的领袖之一,因为她的爷爷迪利埃翁伯爵现在是国王陛下的掌玺大臣。

 她眼眸乌黑润,头发呈现出淡褐色,眼角细长,面孔也因而显得十分严肃,平素话也并不多。她比芙兰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法国掌玺大臣初时是负责为国王保管国玺的大臣,后来演变为一种重要的官职。担任此职位的,一般是国王的亲密侍从和幕僚官。】

 她凑过脸去,仔细端详着芙兰刚刚完成的画作。“构图很好,颜色也运用地十分当,是一副难得的好作品——特雷维尔‮姐小‬,您刚才完成了一副佳作。您果然不愧为杜伦堡老师最欣赏的‮生学‬…”

 “谢谢,您过奖了。”芙兰面色有些发红。

 “不用谦虚,我是发自真心夸奖您的。”虽然是在夸奖,但是玛蒂尔达的面孔仍旧十分严肃。“我并不会特意来讨好您。”

 芙兰低下了头,心中却在疑惑对方为什么来找上自己。

 “想必您在疑惑我为什么突然来找您吧。”玛蒂尔达边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是的。”芙兰低声回答,“平时来找我攀谈的人并不多。”

 “您在我们里面最漂亮,这一点就足够一些人憎恨上五十年了。”玛蒂尔达仍旧挂着那种若有如无的笑,“更何况您的爷爷…”

 “那您今天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您不担心被某些人所迁怒吗?”听到对方说到了自己的爷爷,芙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几乎忘了庒抑自己的声音。

 片刻后她为自己的失态而略微后悔。

 她会怎么对我呢?会继续嘲讽,还是会叫上她的朋友们一起来欺负呢?该怎么办呢?

 一位少女踏入上社会所要学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就是隐蔵自己的憎恨。芙兰想起了哥哥曾说过的这句话。

 哥哥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

 然而玛蒂尔达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芙兰的预料,她只是轻轻一撇嘴,出一抹无奈的笑,然后轻轻地一‮头摇‬。“好吧,我今天并不是来谈论立场的,这只是我们父辈和祖辈的余兴活动——我们有我们的。”

 芙兰疑惑地看着对方。

 “您很想念玛丽,对吧?”玛蒂尔达看着芙兰,“别急着否认,亲爱的‮姐小‬,我看得出来,您是把她当做好朋友的,您这段时间非常想念她。”

 芙兰略微低下了头。“是的,我很想念她。”

 “很好,我们终于在一件事上取得一致了。”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大概是我们这些人里性格最好的人了,对每个人都那么尊敬和善,我很喜欢她。可是命运却让她横遭那样的灾祸…”

 芙兰仍旧低着头。

 “当然,感叹是拯救不了任何人的,行动才能。”玛蒂尔达以一种令人惊异的冷静继续说着,“我决定把她带回来,我相信您也会想这么做的。”

 芙兰抬起头来,惊异地看着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以优雅的动作,用左手轻轻地把长柄眼镜抬起,将眼镜横阻在眼睛前,然后透过镜框盯着芙兰。

 “很吃惊吧,我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毫无人情味儿。”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一个世纪之前,我们的先辈们除了俯首听命走进修道院终老一生之外,别无其他选择。然而一个世纪之后,我们总会比先辈強上不少——至少新时代的教育让我们的脑子里除了天主之外还有头脑…”

 “我要替玛丽谢谢你!”发现了一个同盟,让芙兰有些激动。

 然后芙兰将自己已经拜托哥哥的事情告诉了玛蒂尔达。

 “我果然没有看错您。”玛蒂尔达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种真正的笑容。“然而,只靠您兄长一个人,未必能打动莱奥朗侯爵,将这件事办成…”

 “他一定能办到的。”芙兰再次打断了对方的话。

 “好吧,但愿如此。”玛蒂尔达点了点头,显然芙兰的笃定让她的心也宽慰了不少,“我相信他,一个拥有德-特雷维尔这种姓氏的人,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和能做什么的。不过,如果这件事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的话,请务必直接告诉我,我一定会做的。”

 芙兰也点点头。

 看到自己的谋划如此顺利,哪怕是玛蒂尔达这种素来喜怒不形于的女孩也不噤有些喜不自噤,为了分掉这些不必要的激动,她继续端着长柄眼镜,重新仔细端详了芙兰刚刚完成的画作。

 “真是一副杰作啊!”她再次感叹,然后转头看向芙兰,“恕我冒昧,这幅画里的船长究竟是历史上哪位知名人物呢?还是您脑中虚构的形象?”

 芙兰这次的回答极其简略。

 “我的哥哥。”

 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机手‬用户请到m。阅读。 uMUxS.COm
上章 花与剑与法兰西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