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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共鸣
 “哥哥,你现在怎么样了?”

 芙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及着兄长,一边拿着画笔在画布上细心描绘着对面的人物。

 她现在就在巴黎郊外的一座城堡里,和她的几个同学一起在慢慢作画。而就在她的对面不远处,花园的凉亭中坐着一个老妇人,她端坐在座位上,表情十分放松,早晨的阳光照到她身上,折出了金色的光晕,而她的背后是噴泉和花圃,构成了一副颇有意境的景致。

 老妇人看上去有些虚弱,脸色十分苍白,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坐在凉亭里,尽量给少女们以构思的时间。

 旁边的宮廷侍从女官看出了她的疲倦,于是小声问,“女士,先休息一下吧?”

 “不,”老妇人低声回答,“我还想这样多晒晒太阳。”

 “可是…”

 “没关系的,还可以再等一下。”

 侍从女官不敢再多说话,只好转过头来用有些严厉的眼神暗示几位少女。而芙兰她们自然也就加快了速度,让这位尊贵的阿德莱德女士能够早点得到休息。

 又过了几分钟后,少女们纷纷示意自己已经画完了,早已经疲惫的女士终于松了口气。

 “把你们的画作都拿过来吧,我要看看…不要告诉我哪副是谁画的…我要自己来评定。”

 …

 详细将几幅画作都浏览了一遍之后,阿德莱德女士用手轻轻指了指其中一幅。“这幅画是谁画的?画得最让我満意。”

 芙兰低着头小声说,“女士,是我画的。”

 “难怪。果然是你,特雷维尔‮姐小‬…”女士笑得有些释然,“我就猜到是你…”

 其他几个少女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眼神都有些复杂,既有羡慕又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嫉妒。不过她们都对“阿德莱德女士最満意画作”的桂冠落到芙兰头上并不显得意外,除了一个人。

 “女士。”博旺男爵的女儿萝拉-德-博旺‮姐小‬突然问了一句,“您刚才说的是‘最让您満意’。而不是‘最好的’,对吗?”

 今天的萝拉依旧衣饰华贵,神情冷漠。就连高高盘起的发髻都没有变一变。即使是陪侍到国王的妹妹身旁,她也并不显得有任何拘谨,态度一如既往地镇静。

 阿德莱德女士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她,旁边的侍从女官连忙附耳跟她道明了少女的身份。

 “您说得没错。博旺‮姐小‬。确实不是画得最好的,”阿德莱德女士微笑着说,“但的确也是最让我満意的,我有别的理由对它満意。”

 “那您能指出哪一幅画画得最好吗?”萝拉直视着女士。

 旁边的女官正要斥责她的无礼,女士轻轻摇了‮头摇‬制止了她。

 “真是个倔強的孩子呢。”她微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指着旁边的另一幅画,“从技巧和布局才说,这幅画得最好。这是你画的吗?”

 萝拉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微微躬‮身下‬来。

 “谢谢您的公正,女士。”

 芙兰低下头没有说话。心中对自己的成绩暗暗有些不満。

 阿德莱德女士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看着几位少女说,“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先玩一下,等下再来吃午饭,不要在老婆婆旁边憋坏了…”

 中午的预定安排是草坪上野餐,但是现在还有些时间。女孩们都小声欢呼了,准备各自结伴去玩。

 “特雷维尔‮姐小‬,您留一下,我有话想要问问您。”

 只有芙兰一个人被留了下来,萝拉看了芙兰一眼,神色有些奇怪,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按照之前的约定跟着人去网球场打网球去了。

 “特雷维尔‮姐小‬,过来吧,”待所有女孩都走了之后,阿德莱德女士轻声招呼芙兰,“坐到我身边来…”

 芙兰有些忐忑地走上前去,顺从地坐在她身边。

 “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女士轻声问,“画得心不在焉的,这不是我那天看到的水准。”

 “抱歉,女士…”芙兰低着头,十分懊恼自己的失常发挥,“我只是…”

 “只是在牵挂某个人,对吧?”国王的妹妹低声问。

 芙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女士。

 “我说这幅画最让我満意,是出自真心的。”女士微微笑着,“您知道我最満意哪儿吗?就是这双眼睛,是这个表情,是这张満带着守望与期盼的脸…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博旺‮姐小‬的画作很优秀,但那只是技法上的优秀而已,而你的,让我感受到了感情的存在,是的…感情,画里就是那时的我…”

 芙兰呆呆地看着女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您肯定不能理解。”女士仍旧笑着,“您这一代人怎么能够理解呢?所以我很惊奇,您刚才居然能画出这样的神态来…果然您是有常人不及的天分吗?”

 “我还是不太明白…”

 阿德莱德女士重新抬头看向天空。

 “想必您也知道的吧,我们家并不是一开始就能成为王家的,甚至小时候我几乎从没想过能有今天…”

 芙兰不敢搭话,就算是一个少女,也明白这种话题是有高度政治‮感敏‬的,不是她可以轻易发表看法的。

 不等她搭话,女士重新开口了,口吻苍老而又温凉,仿佛是在朗读一本历史书一般。

 “我有三个兄弟,但是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我是和姐姐一起出生的双生子,但是姐姐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从小他们就特别宠爱我,我就这样过完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当时谁又能想到后来的风暴呢?”

 “是啊…”芙兰跟着叹息。

 “1792年,就在路易十六上断头台前几个月,也就是我父亲上断头台之前一年。我的保姆带着我逃出了法国,我们四处辗转,惊慌失措,先是跑到比利时,而后又跑到了瑞士,最后跑到了巴伐利亚。而我的母亲,她是向南边跑的。她跑到了西班牙…九年,整整九年之后,我才辗转来到巴罗那去见了她。从十五岁到二十四岁,时间过得真是快。我叫她时,她几乎已经快认不出我来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抱着我痛哭…。”

 【她的父亲奥尔良公爵。当时为了夺权积极投机革命。参加国民议会,还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中投了赞成票,前文有介绍。】

 说起少女时代的颠沛流离时,她竟然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事一样。很多从那个年代里活下来的贵族们,对自己的儿孙讲述自己的这一段经历时,似乎都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仇恨,只是对自己的幸存感到庆幸似的。

 说了这一段话之后。阿德莱德女士似乎又有了些精神,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红润。

 芙兰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叙述。

 “抱歉,明明是这么好的曰子,我却跟你说这种东西…”

 “不,女士,我能理解您经历过的苦难…”

 女士摇了‮头摇‬。

 “我不是在跟您诉说当年的苦痛,也许那确实是一种苦难,但是苦难都已经是历史了,而且我今天的生活足以作为对当时的弥补。我跟您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曾经的苦痛也给了我们相依为命的勇气…”

 “勇气?”

 “我的哥哥,如今的国王陛下在第二年也逃出了法兰西,后来来到瑞士与我见面,然后和我一起住在沙夫豪森。当时除了勉強捡回来的生命之外,我们几乎什么都没有,财产都来不及携带。而因为父亲的关系,仍旧效忠波旁王家的贵族们也不肯与我们来往…为了填肚子,我的哥哥曾卖掉了他最后一匹老马,然后还去给人当家庭教师教数学,我呢?我会刺绣,后来还学会了纫,到处给邻居们做‮服衣‬,换来了不少钱,我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挣到钱时的欣喜若狂,我当时仔仔细细地把那十几个铜子儿数了好几遍,生怕差了一个…”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失笑了,“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只要再多努力一点,多挣几个钱,我的哥哥因此就可以少辛苦一点了…可以早点回来了。”阿德莱德女士突然又笑了出来,“十五六岁的孩子总是会有些傻。”

 “不…不…女士,这并不傻…”芙兰突然感觉到眼睛有些发酸。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够活着回到法国,再重新拾起从前的富贵生活…有一天居然能成为法国国王的妹妹,世事果然是如此难料啊…”她轻轻摇了‮头摇‬,“不过,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也许我和哥哥并不会有如今的感情吧。我不会傻到跟你说‘那个时候我们活得更幸福’之类的蠢话,但是…”阿德莱德女士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脸上也微微显现出笑容,“确实值得回忆。”

 芙兰静静地听着,眼中闪烁着泪花。

 “后来,我的哥哥说要去干自己的一番事业,离开了我,他安排我去巴伐利亚投奔我的伯祖母孔蒂亲王夫人,而他自己就去各处闯…那时的我,天天为他祈祷,企盼上帝保佑他,为他的生命而担惊受怕,期盼着他能早点‮全安‬回来…”

 接着她又似乎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现在看来,愿望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是的,实现了。”芙兰低着头,语气里竟然有些呜咽,“一定会实现的…”

 看着已经哭起来的少女,女士心中略微感到歉疚。

 “真是抱歉,让您陪着个老人听了这么多陈年旧事,果然人一老了话就多了吗?”

 “不,我真的很喜欢听,真的很喜欢。”

 “谢谢,您真的是个好孩子,”女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段时间我会多帮帮您的,让您出名。”

 “您千万别这么说!”芙兰急忙抬起头来。

 女士摇了‮头摇‬。

 “医生们当我面的时候只会说好话,可是最了解自己的,不就是自己吗?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七十岁了,什么都受得了,但是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接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听说您好像是有一个哥哥吧?”

 “是的…是的…”芙兰又哭了出来,“我有一个哥哥。”

 “难怪。”女士的笑容里有了一些释然,“难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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