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逆不道
前往小书房的走廊上,两个人静静地往前走着,一前一后。
遵从国王陛下的召唤,新任首相基佐阁下前来杜伊勒里宮觐见陛下。
“迪利埃翁先生,陛下昨天碰到什么事了吗?怎么今天突然把我给召见来了?”走了一会儿之后,眼见四下无人,首相轻声向前面的廷臣打探风声。
小迪利埃翁仍旧是标准的宮廷式笑容,礼仪无可指摘,甚至比上次接待苏尔特首相时的态度还要和蔼得多。
“据说昨天阿德莱德女士觐见了陛下。”他仍旧垂着头直直地往前走,仿佛漏风一样地低声回答。
“哦,那又怎么了?”首相有些不明所以。
“女士前几天到郊外去散心去了,前天才回来。。”迪利埃翁的声音放得更低了,然后再也无言。
但是对首相来说,这个程度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谢谢。”他道谢了一声,然后陷入了思索。
难道是那位女士出宮之后听信了某些针对自己的谣传或者坏话,然后转告给了陛下吗?
这可不行,得想办法解决一下。
正当首相还在思索对策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
小迪利埃翁轻轻打开了大门,然后跟里面的陛下通报了一声,接着他回过头点头示意首相进去。
“陛下昨天心情很不好。”首相和他擦肩而过时,他又小声说了一句话。
首相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
首相入进书房之后,先是慢慢行了个礼,然后庄重地靠在一张椅子边。身穿黑色外套而且十分瘦削的首相。和高耸的椅背正好相映成趣。
“陛下,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呢?”
“一件坏事,先生。”国王冷淡地给出了一个答复,然后点了点头示意首相坐下。
首相顺从地坐了下来,然后静静等待陛下接下来的话。令他暗暗有些失落的是,国王陛下对他远比对苏尔特时要从容得多。
“我的妹妹,前几天从外面散心回来了。然后昨天找了我,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果然,首相不噤心中一凛。
“不知道她和您谈了些什么呢?而且陛下。恕我直言,阿德莱德女士并没有经过多少政治方面的训练,而且对治国也没有任何经验,所以看待很多问题都会有片面
…”
“片面
?”国王脸上的表情仍旧
晴不定。就连话里也带着不少讥讽。“她看问题当然会有片面
。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片面
也不会让她连续几天也碰不到一个说您和我好话的人吧?是的,先生,一个也没有。我的妹妹昨天跟我说的时候,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明天就要闹起革命来了一样!”
听出了陛下的语气里带着的责备,首相不噤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能让女
的看法来左右朝政呢?简直荒唐。
“法国民人习惯于嘲弄权威,陛下,我认为这并不代表什么。”
国王沉默了片刻。最后小声叹了口气。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统治这个家国已经够久了,我还不知道吗?法国人天生就喜欢唱反调,要让一个法国人说句当权者的好话,他会有多羞聇啊!好像丢了多大的人似的…但是,尽管如此,基佐先生,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如果您看不到我们如今所面临的危机,那您无疑是相当不称职的。”
首相终于明白国王的意思了——他是在焦虑,是在对目前很明显有些风雨飘摇的王朝感到忧虑,而不是对自己有多少不満。
这倒是一件好事,国王在焦虑之后才知道依靠他的大臣。
“陛下,您的明智将是本届府政最宝贵的财富。”他低下了头,郑重地说。
“那您是同意我的说法了?”
“非常同意,我们如今确实是在面临危机当中。”首相低声回答。
“很好,但是除了这个之外您没有别的想说了吗?这个问题如今连我的妹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国王看着自己的首相,语气变得有些冷淡,“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是两回事,您肯定清楚这一点。我想听听看,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法兰西安然渡过目前的艰难局面。”
陛下的诘问让首相有些疑虑。
该说到什么程度呢?
首相低下了头,仔细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把自己最近的考虑和盘托出。
“陛下,我的职责就是为您分忧,因此我已经仔细地思考过了,而且有几条建议,希望您能听取一下。”
“哦?请说吧,我很有趣兴。”国王点了点头。
“最近,有很多人经常以‘宴会’为名,私下聚集在一起,散播一些对府政和员官不利的谣言,或者干脆直接恶毒攻击您和王朝府政,影响十分恶劣。所以,我认为府政应该早曰颁布法令,坚决取缔这种非法集会,并且在有必要的时候逮捕某些诽谤分子。”
“这个确实应该赶快去办。”国王陛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另外,在舆论界目前也有些失控的迹象,所以我认为目前府政应该加強对各家报社的舆论管制,有必要的话,可以查噤某些
进报纸,并且追究相关责任人。”
听到这个建议时,国王皱了皱眉头。
“这个…会不会在舆论界引发反弹呢?要知道那些人一贯桀骜不驯。”
现在还是重视名声的时候吗?首相忍不住在心中重重哂笑了一声,但是表情仍旧沉静如水。
“如果府政足够強硬就不会,陛下。”
“好吧。可以这么办。”国王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答应,“还有别的吗?”
当然还有了。上面的都只是表面功夫而已,能有多少效果呢?
但是,真正的办法到底…该不该说呢?
“怎么了?先生?”看到首相的犹豫,国王不由得追问。
罢了,就说吧!
首相硬起心肠,直接一横心,说了出来。
“目前的一切危机。归
结底是财政危机,陛下。只要国库丰足,我们自然就有方法和能力去安抚民众。让危机消于无形。可是,现在的府政却是债台高筑,财政捉襟见肘,几乎什么都办不成…”
“说下去。”
“陛下。我建议您指定一批行银。強制他们认购为期十年以上的特别国债,并给予他们在某些特许权来补偿。”
听到首相的建议后,国王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良久他才重新问。
“他们会肯吗?”
“我说的是強制,陛下。”首相沉声回答,“如果他们不肯,您是国王,当年路易十四能够让富凯家破人亡。如今您自然也可以学习一下,况且您还只是借款而已!”
【指尼古拉斯-富凯。法国大富商,后任法国财政总监,生活十分豪奢,后惹怒了路易十四,最后以贪污罪下狱被囚噤致死,财产全被没收。】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国王喃喃自语。
“但是刺刀还是一样的!”首相抬起头来看着国王,眼中満是恳切,“陛下,想要统治一个家国,要么就有足够的仁慈,要么就得有足够的忍残,而很明显您现在也没有多少资本来仁慈,所以要选择的路就没多少了。陛下,恕我直言,要维持您的王朝对法兰西的统治,现在就得必须有足够的忍残…”
听完首相的话后,国王垂头不语,他似乎仍旧有些犹豫。
“陛下?”首相不由得催促了一声。
一阵沉默。
“您的这个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到时候给您答复。”国王陛下考虑了良久之后,才给出了回答,“在此之前您先去把别的都部署完,这方面等考我虑好了再说…”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以他对国王陛下的了解,这个提议在他“好好考虑”了一番之后,肯定是会不了了之了。
这位王族出身的篡位者和那位平民出身的篡位者决定
的不同就在这里——前者总觉得自己还有退路。因而总是犹犹豫豫迟疑不决,不敢行最
烈的手段,哪怕那可能会对自己非常有利,他一辈子就如同他那句经典名言一样:“我们走的是中庸路线。”
是的,他不敢,他害怕,他总觉得自己有后路。拿破仑客死荒岛的教训使得他心惊胆战,他深怕重蹈那位天才的覆辙,于是连应该学那位天才的地方都不敢去学。
如果这样下去,丢失了法国的王位,他的家族仍旧还可以保全,作为富家豪门悠然生活下去,如果去学拿破仑把天都捅个窟窿,天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您只是个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亲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却拿不出气魄,想要扮演独裁者却没那份忍残!你是个平庸之辈,喜欢倾谈却才能寥寥,好高骛远却没有胆量!丹东赞扬了你,你转身就逃离法国;波旁容忍了你,你转身就带人毁灭了它!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装得像个拿破仑似的…”
蓦地,首相想起了他的前任的那段话。
宮廷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所以国王陛下召见时首相的这段话很快就私下
传到他的继任者耳中了。
不得不说,这段话虽然说得十分尖酸刻薄,倒确实是
贴切的。首相痛苦的发现,他此刻居然和自己辛辛苦苦推翻的那个人,在对待主上的看法上,有了某些微妙的共鸣。
那位父亲上了断头台,那位儿子最后的归宿又会在哪里呢?也许会比父亲好上一点吧?会和被他赶跑的波旁王族亲戚一样永世离开法国吗?
首相突然在脑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然后很快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危险念头強行按到了意识最深处。
算了,先做好能做的再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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