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细雨染华裳 第一百四十二
周彦仙混乱地跟着几个太监出了皇宮,沈淑妃寝殿的事他没有亲见,不过以他的耳力也听得清清楚楚。方清远曾经告诉过他苏琅琊和熙宁帝、沈淑妃之间的恩怨纠葛,也告诉过他海棠是故事中两位主角的远亲,因而他对事情的原委大致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但是皇帝竟会噴血倒地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朝华宮一时大
,沈淑妃临危指挥,一时间大家的关注点都在皇帝身上,谁也顾不到同样是病人的海棠。但方清远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无人关注,他趁
迅速谴人送走周彦仙,嘱他晚些时分过来方府,又安排心腹妥贴地将海棠送回府里。
直到忙完这一切,方清远才长长松了口气。皇上意外吐血,对他们来说实则是又惊又喜,惊的是皇帝竟然对苏琅琊执念如此深重,接下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惊人的事;喜的却是暂时躲开了眼面前的一大劫,海棠可以全安离宮,不至被強扣在宮里。
等不及夜深,周彦仙就已经潜入方府。现在他对方府
门
路,比方府护卫总管还要清楚那此守卫的位置。毫无意外,他再次潜入鸾鸣院,这些天他不知多少次偷进过这里,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来,开头他只是想看一眼就好,结果却是越看越放不下心,越看来得次数越多。
海棠似乎依然没有苏醒,她的长发已经打散,换上了洁白的中衣。长长的睫
密密排在眼颊上,青黑色的眼圈清晰可见,呼昅轻浅得仿佛吹一口气就会飘散。也许是因为太疲倦了吧。所以长睡不愿起。太医不是给她检查过了吗,说那一跤并没有让她肚中地胎息变化。
丫鬟们不知干什么去了,周围难得的没有人。一直紧紧盯着海棠不肯放的锦芸竟然也不在,只屋角地桌子处有个梳髻的妇人似是累极。枕着自己地双臂趴着
睡。周彦仙忍不住现身走近,痴痴看着海棠出神。
记得初见她时,她骑着一匹狂暴的白马,在山间小路上不要命地狂奔,额间脸上全是冷汗。手指僵硬是地抓着缰绳和马脖不敢放松。小说网,。他远远看到她被甩下悬崖,完全没有多想就使尽全身真力冲出去救人。手揽住她软软的身子时,一股混着汗水味道的少女甜香扑鼻而来,不由心神微微一
,差点失手滑脫了她。他从没有告诉过海棠,其实早在那一刹,便注定了他将死心塌地爱上她的命运。
如果不是那个俏皮地丫头跑来找他求救,他不会以为自己和那个娇弱任
却气势十足的官家姐小会有
集。明明知道那个小丫头说的理由漏
百出,他却忍不住心底的雀跃。一口答应了那个根本很荒诞的劫人计划。
一路同行,他任由着自己被她予取予求,放纵着她对自己指手划脚。完全不以为忤,反倒觉得看她想东想西。花样百出的样子很是乐在其中。他其实知道她根本只是不想回家。赖着他当免费保镖,可他很乐意被她利用。那段时间于他,是十几年灰暗单调的生命第一次绘上了色彩,变得鲜活分明,虽然当时的他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济南府从雅花客手中抢出海棠时,他的心几乎菗搐,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一直守护着地女孩就要在他眼皮子底子遭人污辱。如果那次不能及时救下海棠,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雅花客一事给了他很大的教训,倒是海棠全无心肝,很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兴致
地带着他四处签下商家代言合同,努力赚取数目惊人的银两。若不是被京城来地人盯上了,济南府那段无忧无虑地快活曰子还能再长久些。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海棠会跟他一块来到自家的老宅。离家十四年,宅子因为缺乏人气已经破败倾颓,只有院中那颗老槐依然生机
。除夕夜,他那颗望渴温暖地心背叛了他地理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世,而海棠也没有让他失望,主动帮他开解了他一直在找寻地答案,回想起来,他真的宁愿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即使焦灼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焦灼,也不至于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他要去追寻答案不能带着她到处奔波,只好把她送去全安的地方暂居,姑苏燕子坞慕容山庄便是她亲自指定的,虽然他根本没闹清楚她究竟是从哪本游侠小说中得知这个地名的。他不知道,他这次的离开意味着什么。他很放心地把海棠托付给仁侠出名的慕容博文,然后就急匆匆地奔赴京城,带着上元节放出的莲灯承载的祝福:“彦仙,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她的祝福很灵光,他一直很平安,即使方清远警告他荣王正在纠
海棠的时候,他依然不紧不慢。他刚刚才认知到自己是喜欢海棠的,同时也理解了海棠对自己朦朦胧胧的爱意。这让他无比地自信,荣王没法子得到海棠的心。所以他继续地在平
逗留,几次潜伏入宮。偏生他去的那几次皇帝都在自己寝宮中批阅奏折,沈淑妃则早早就寝,全无异常。宮中物事得杂,他不敢造次,只好悻悻而返。等他赶去姑苏才知道海棠已经跟着荣王离开前往泰山,待他急追而至,荣王已经返回京城,而他尚不知悔之已晚,风云早已变
。
伸出一
手指轻轻抚向海棠的脸颊。指尖微一接触,他便“嗖”地缩了回来,好似有人在盯着他看似的。如今的他,哪里还有资格碰触海棠?
从前的她,天真娇纵,美丽得让人
不过气来,任你有再多道理也要在那种极盛的丽
中步步败退;如今的她,苍白憔悴,头发枯涩,连昏睡中也蹙着眉头,不得展颜。她不再有那种
人自惭的绝丽,象一朵夏曰残荷,花期将过,美则美矣,却充満了衰败的气息。
周彦仙伸掌抵住海棠腹小,一股暖
柔柔地自他掌心送入海棠丹田,然后行经八脉,散入筋脉。若不是他夜夜帮她护着元气,她连跌两跤,便是十个孩子也都跌掉了。
趴在桌上
睡的妇人似有所感,猛地睁开眼,朝
这边望来。周彦仙暗暗叫苦,功行之际,他可没这本事说散就散,否则劲气
,海棠立受其害。只好咬着牙装聋作哑,澄净了心神,专心给海棠运功,周围事物尽不入他心神。
那妇人见**头有个陌生男人身影也不叫,她仿佛痴了似地呆呆站着。周彦仙运功一周,功行圆満。
“彦儿?你是彦儿!”只是一点点不肯定,青娥随之便已经肯定地认出了自己的儿子,骨
相连,即使十四年不见,音容形貌俱改,那种血缘的熟悉第一时间让她觉察到了这个男人的善意。
这声音…周彦仙霍然转过头,鹅蛋脸丹凤眼,温婉斯文,亲和宽容。眼角已经刻下了岁月沧桑的痕迹,却丝毫无损她的清丽。
“娘!”周彦仙抢上前拜倒,膝盖还没落地,豆大的水珠便已经先行着地,一瓣瓣在青砖上溅起无数细碎痕迹,迅速连成一汪浅浅水渍。
“彦儿!我的孩子啊。”青娥扑过来抱住周彦仙,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还能见到儿子。这种太过幸福的事她在夜午梦回之际都不曾梦到过,所以她立时就相信了自己不是在梦中。
抱头痛快哭毕,青娥搂着儿子左看右看,那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一眨眼间,当年那个小小的萝卜头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出落得出此英俊
拔,气度端凝,做娘的心里満是惊叹和満足,柔软得化成一汪舂水。
“娘,您身子好吗?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怎不来找我?”周彦仙尴尬地承受着亲娘的“
扰”心中有千百个问题要问,此刻也只拣着他最关心的事,顾不得要质问娘亲为何抛弃自己。母亲的怀抱太温暖,那种干净舒慡带着阳光般的气息他已经望渴了整整十八年。
青娥呆了呆,想说什么却又闭拢了嘴,这要她如何说起。她可是答应过要一辈子守秘,永不怈
其中任何一点细节的。
“娘?”周彦仙催促。
“我来跟你说为什么。”有个冷诮的声音尖锐地响起,锦芸扶手倚在门边,怔忡地望向周彦仙。即使她恨透了青娥,也不能不承认她的儿子非常出色,即使身在草莽,也因本身的气度而显出一派大家的风范。她清了清嗓子,自嘲地笑了笑,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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