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二章 要有信仰
“…今天说到这里,想说一件事给大家听。昨天的时候在城东那边看了一场杀头,见了一位老人家,这位老人家叫做钱希文。
知道他的消息,是因为早先…前天,茹右跟我说起的那些事,我才起意过去看看。对于钱希文这个人,我之前并不是很熟悉,当然有过几次的见面。他是个极懂权谋、人
的人。早几年的杭州一带,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他说一句话,能有决定
的作用,今天,便想把这个老人家的事,讲给大家。”
树荫摇曳晃动,带着悠闲意味的虫鸣中,书院的课室里,正响着年轻老师的声音,当然,说是讲课,到得此时,其实又已经惯例般的变成了讲故事。这个时候,课室之中有着大大小小的几十名生学,而在课室外的窗户后面,其实也有五六名生学聚在那儿,有的趴在窗台上,有的蹲在地上数石子,却也都在听着里面说的东西。
自从书院中因为宁立恒这位先生产生过几次冲突后,生学之中,便已经裂分成了好几个派系,其中有想要干掉这先生的,也有亲近、想要保住这先生的,更多的,自然还是无所谓的中立派。无论好恶怎样,当宁先生讲课有趣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不少人也都愿意到这丙班来听一堂《史记》课。
若是以前那种传统式的学堂,生学想要这样自由的跑来跑去,恐怕会被先打骂死,但如今的文烈书院,真正敢管生学的先生自然没几位。到得此时,每天到丙班的《史记》课时,班上便大概聚集了四十余名的保宁派与中立派生学…至于在窗外蹲着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则大抵是那些想要找茬的倒宁派,他们说是秉承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想法来探听虚实,但毕竟都是八九岁到十五六岁左右的孩子,听宁毅的故事说得有趣,往往也是津津有味地听,听完了才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来。
不过,今天说的这个故事…则使得课堂內外的气氛微微变得有些古怪了。
“钱家原本是杭州望族大户,他们家族原本出过很多高官。有关于钱希文,这里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故事…几个月前我刚来到杭州,执着长辈的信函到钱府去拜访他,遇上两个追打的年轻人,然后捡到一个红色的珊瑚笔格…我因此拿到了十贯钱,不过不是飞票,而是一个一个铜板串起来的…整整十贯钱,搬得我很辛苦,我后来去问,才知道这个珊瑚笔格是钱希文最喜爱的一样器具…”
有关于钱希文的事情,由珊瑚笔格的事情开始,然后渐渐说起几年前的饥荒…立秋诗会等等等。课堂上下,一时间便起了微微的sāo
。课堂中的都是孩子,但大抵也听得出这故事的立场,他们保宁毅,是因为觉得宁毅已经投了义军这边,这时候说起那钱希文,便令得当中一部分孩子开始有些动摇。
故事在说,外面的廊道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两名书院的先生走过来,大概是觉得里面气氛有异…站在那儿听了几句…面上才显出惊疑的神色来:“这人疯了?”
“我看不像…有恃无恐么…”
两人惊疑地听了一阵,随后又有一名先生过来,听了几句,也是讶异地与两名同伴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原本杭州的儒生…自然知道钱希文的名字。但这个时候在方腊的地盘说这种事,岂不就是找死?
正惊疑间,长廊一侧,一名身着黑色短衫的年轻男子似乎是闲逛一般的左瞧右瞧着朝这边走过来了。虽然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但这时候书院外也有守卫,这个时候能进来的,看看这股精神气,便大概知道眼前男子是一名武人,多半还是方腊军中将领,因为他一出现,在课室外闲玩的几个孩子中便有一名明显的被吓到了,往后缩了好几步,随后似乎是跟身边同伴商量要不要走掉。
三名儒生互相看了看,低头离开,那年轻人瞧了瞧几人的背影,随后侧着瞄了一眼宁毅这边的课室。他微微想了想,之后在距离课室一丈外的廊道栏杆上坐下来,拔了一
茅草叼在嘴里,似乎便在这里休息起来。这个距离上,看不见课室里的动静,但两边的话总是听得清楚的,不久之后,年轻人也就听懂了对方在说的是什么事情。
“所谓卫道,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死给你看。老人家是这么说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聪明人,就我来说,也觉得如果他想要做更多的事情,其实是不用死在这里,不用回来的,这位老人也是个聪明人,然而他害怕的是,当所有人都这样当聪明人的时候,别人说起仗义死节,举不出适当的例子。大家会说,虽然你们这些先生,每时每刻在说骨气,在说忠孝节义,为什么对方一打过来,大家全跑了,他留下来,大家会说,有个钱希文,在这里,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一辈子在学问上所作的东西,就不是假的。”
“他跟他的家人,昨天已经死了。”名叫宁毅的先生顿了一顿:“我希望大家能记住这样一个故事,记住有这样一个人。今天要讲的讲完了,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说。”
他的话几乎还没有说完,便有孩子举了手愤慨地站起来:“宁先生,你这样说,是要说朝廷那边才是好人吗?要说我们是坏人?”随即便有人附和起来。前方的宁毅淡淡地看着,待到课室中的吵嚷说完,方才开口。
“好人,坏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只告诉你们做人。今天你们的父母让你们来这学堂,学四书五经,史,为什么?朝廷的那帮人,何尝不是花一辈子的时间读这些。你们站的地方不同…学的却是一样的东西,我告诉你们,你们要学的东西,都在这位老人家做的事情里,我是你们的先生,我觉得你们真要学得好,那么不该错过他。”
“关于好坏对错,不是一个人站在好的地方另一个人就一定站在坏的地方。贪官横征暴敛花石纲闹得民不聊生,你们起来,杀了他们,这是好事,你们读书,书上要教你们的,至少我要教你们的,也是这样的事情。那位老人家做的也是好事。我告诉你们他的事情,是要让你们记得,有一位老人家,他学儒,他有自己的道,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做到了这样的程度,你们以后,也要有自己的坚持,不要输给他…你们会输给他吗?”
孩子与少年人终究颇有热血,宁毅问过这句,大家顿时喊起来:“当然不会!”这声音一时间此起彼伏,就连窗外几个孩子都要被感染到。但蠢然还有人想问简单的对错的,宁毅停顿了一会儿,望向众“你们如果是生于太平时节的孩子我不该跟你们说这些田玉昌、陈秋…你们中间,有些还太小,我不该太早教你们太复杂的对啊错啊,你们也许听不懂。但你们不是生在太平时节的孩子你们的大部分应该都经历过了,在打仗,你们的父亲在打仗,就好像于四河,你已经上过场战了,对不对。”
当中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昂起了头。
“那你们就该知道,仗还远远没有打完,我希望你们不会再上场战,但你们是将门弟子,你们要做好准备。朝廷那边有很多贪官污吏,有很多只顾着争权夺利不顾百姓死活的无可救药的人,但也有一部分人,他们跟这个人老人家是一样的,我不希望你们成了贪官污吏只顾着搜刮民脂民膏的那部分人,哪怕只是一部分。”
“你们既然在这里读书了,称我一声先生,我希望你们都变成跟那位老人家一样的人。你们这一辈子,要有信仰,你们拿起刀,要记得是为什么拿起来的,贪官无道,所以你们杀官造反,天下糜烂,你们拨
反正。你们要记得自己是为了让身边所见的变得更好才拿起刀的“那些长在太平时节的人,他们进学堂,是为了学着怎么当官,或者识点字,将来抄抄写写有个一技之长。你们进学堂,家中父母说是让你们有出息,但这出息,我不希望只是学着勾心斗角,当官钻营。你们若学到了信仰,那才有意义,才是真正的学到了这经史子集里说的东西。”
这话说完,课堂中有些沉默。自然有一部分孩子隐约懂了,但年纪太小的,顶多也只能懵懵懂懂地死记而已,许多年以后,他们也许会记得当初有个人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就仍旧只能看看周围的同伴,微感
惘了。其中一个九岁的孩子举手,怯生生地说道:“那…先生,我们杀了那个老人家,是不是杀错了。”
“没杀错。”宁毅摇了头摇“你们将来要学会,敬佩敌人,学习敌人,但不要试图同情他们,特别是这样的,他绝不会投降,就只能杀了他。场战上有一个敌人,他武艺高強,大家都觉得他厉害,你也说,他真厉害,到了
手的时候,你如果也想,他真
,要是杀了他就不忍心了,那你就死定了。你要有自己的坚持,敌人越厉害,越高大,你越应该出十二分的力气杀掉他们。不过…你们如果有空,可以去安葬一下老人家的尸体,给他上柱香什么的。”
孩子们终究感受不来这么复杂的善恶观,年幼的孩子们现在基本觉得那老人家是个好人,死得可惜了,待听得宁毅说起安葬上香,这时候才点起头来。
外面走廊栏杆上,坐着的黑衣年轻人噗的吐出了口中的草茎,皱了皱眉,又以闲逛式的步伐离开了…
书院无大事,宁毅关于钱希文的这番讲课,在随后一两天里,惊动了整个书院。众人一方面感叹于钱希文的悲壮,另一方面也引起了各种关于宁毅的议论,有人佩服他的勇气,有人觉得他活得不耐烦了,但对于他后半段的说话,却又多少有些惊疑他到底站在了哪一边。
这样的氛围中,除了与一帮生学有些互动,宁毅倒是成了书院中最为孤立的一人,有人佩服他,却又不敢怎么与他来往,有人不慡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会得到怎样的下场。至于在书院之外,他在这一天的讲课多多少少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钱氏一族的遗骨在随后得到了相对正式的入殓,
办此事的是一位名叫于开泰的将领,他是那于四河的父亲,并不清楚宁毅的背景,只是觉得“那先生把我儿子教得
好”也有几个听了那些话的人觉得这先生其心可诛,但在其后,却也没有做出多么
来的动作,似乎有人在暗中阻止了他们的行为。
然后从八月初六开始,便是一系列的良辰吉曰,杭州城內被闹得沸沸扬扬,包括由一大群绿林好汉所组成的绿林大会,预备推举方腊为天南武林的盟主,顺便推举一位副盟主之类的,由于得到了官方的支持,弄得声势颇大。
然后行游、狂
,由各个起义地、山寨送来的“四海朝贡”等等等等,到得最后,便是方腊的称帝仪式。
其实这一切在半月以前就已经确定,朝堂的班子组建得差不多,消息也早已宣传出去,只是到得此时,方才算是正式昭告天下,永乐朝的成立。
嗯,这章算是四号的,还还没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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