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六章 人心如晦 月光坛城(
那天夜里,整个梁山岛,在火焰与杀戮里逐渐的陷入地狱当中。
夕阳西下时,武瑞营的统领方督行手按刀柄,站在战船前方,看着远处岛屿上“替天行道”的大旗自旗杆上掉落,在如火烧起的彤云中,预示着梁山昙花一现般的崛起与坠落。同一时刻,在岛屿之上,或是另一侧的山麓间,一名名头领看着混乱的出现、扩大,终至无可挽回,发出悲呼的声响。
武瑞营攻向梁山岛的整个战争过程,前后持续的时间只是两天。在六月二十的这一天,官兵的攻势展开,是极其谨慎的,这是因为在梁山还未至如今规模的时候,武瑞营就已经在水泊铩羽而归好几次。这一次虽有独龙岗战役在前,统领方督行仍旧无法掉以轻心,一开始封锁水域,仔细地弄清楚梁山在周围几座小岛的防御,在这天中午,才开始进行试探
的进攻。
对周边几座小岛的进攻,其实遭到了不少的反抗,但老实说来,这些反抗却不如前面数次那般厉害,甚至于在官兵保守的防御下,梁山那边的袭扰都显得笨拙。察觉到这一点,方督行开始下令正式进攻,打掉了外围的几艘船,对几座小岛的攻势在六月二十这天入夜入进尾声,而后,诡异的情况就发生了。
战斗打到尾声,总会有人投降,而这一次,首先的投降者带来的是同伴的人头,而后仿佛是因为夜幕降临而放出的妖魔在人的心里滋生。一部分守卫的梁山兵卒选择了逃跑,而另外的一部分,在这夜幕之中,开始內讧。
一切就如同那自京城过来的人所说,人头换命、换奖赏,最初的一些人拿过来的或许是已经战死的同伴的人头,而后来当小部分人无法逃离,也没有足够尸首的时候,他们将刀子挥向了身边的人。而方督行这边,此时也已经下了严令。有人头可以活。没有人头只能死。
六月二十一,对梁山本岛的进攻展开,船队在梁山附近的水面上厮杀混战,而就在这天下午。武瑞营主力就开始登岛。当占领下第一块阵地。做好了进攻准备的时候,
接他们的,便已经不是梁山的大巨抵抗。而是…整个梁山
匪势力的,自行崩溃。
按照之前作战的经历对比来说,武瑞营这一次对梁山的进攻,就像是一把钢刀斩进了一块豆腐。没有人意识到整个过程会如此之快,甚至于它后半部分的崩溃,还不算是这把钢刀斩开的。
对于方督行来说,也只能从抓下的一些俘虏口中,逐渐拼凑起事情的原委。
就在官兵进攻的前几天,整个梁山的状况,就已经陷入一片猜疑与恐惧之中了。事情发展之快,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残酷的事实就已经在众人面前出现,不由得他们相信或是不相信。
擦摩、隔阂、口角、小规模的火拼还算不得最严重的事情,最麻烦也最让人感敏的是,当人头换功绩的消息传开,导致少数人的失踪。有些时候,尸体甚至会从某个人的屋后找出来,连梁山內部的人都无法确定这人到底是对方杀的呢,还是有对头栽赃过去的。
大头领们试图庒下事态,但也免不了互相戒备、串连,上面增加了巡逻的频率、严查的力度,但这样也无补于事,最聪明的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就在试图组织小团体,然后各个不同地方派系的人为求自保,也在互相联络,他们看护住家人,只要有人窥视,就变得格外感敏。连续几天的夜里,都在死人,暗地里的冲突、明面上的冲突。虽然是几万人的岛上,但是这样死上几个十几个人,也是非常吓人的。
指责与冲突开始变得明显之后,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崩溃的到来,上面的头领,也已经庒不下了。亲密的心腹会开始试探上面的老大到底打算投诚又或是跑路,上方的头领也在试探心腹们的想法。这个过程里,当官兵开始进攻,整个梁山的状况已经像是身体里裹着一大团热燥的病人,随时都要噴发开来,但如果没有外力,整个过程,恐怕还得持续上一段时间。
就算是方腊造反,又或是饥荒来临,十室九空饿殍満地的时候,饥民难民间的猜忌与提防,都未曾被庒迫和
发到这样的一种程度。不光是梁山上的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状况,就连方督行,之前也未曾见过这类事情。
这天傍晚以后,官兵冲上岛去,其实也遇到了一拨拨小规模的抵抗,梁山周围的水面上,战斗也仍旧在进行,突围的船只与武瑞营的战船爆发了几次冲突。但若论整个梁山岛上的状况,就像是成了一个单纯为了考验人
的地狱中的浮岛。同伴之间的杀戮、为了人头的自相残杀,一直在进行,想要让混乱更大、浑水摸鱼的人们漫山遍野的放火。
人头可以保命、人头还可以发财,为了避免麾下士兵在这种狂
的情况中损伤过重,方督行命令部分士兵只是围岛,并不做攻击,让整个岛上的人自生自灭,只有拿了人头下来的,做出统计和保护。让人
之恶在整个岛屿上肆
。而在岛外,突围的、追击的、落单的,零零碎碎的战斗一直在火焰中进行。
这天夜里,看着冲下岛来的各种各样的幸存者,方督行跟何睿感叹道:“我辈军人,多相信人
本恶,可人
到底恶到什么程度,此时方知。”相对来说,那京城来的书生,到得此时在他看来,就真如恶魔一般,何睿也道:“只是如此手段,狠毒太过,怕是有伤天和啊…”一个手段,给敌人带来寒冷的同时,给自己人带来的。也是寒意,这一点宁毅的心中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只是当方督行与何睿做着如此感叹的时候,梁山附近的水面上,火焰与残骸间,也有一艘中等大小的战船,正在缓缓行进着。王山月站在船只的前头,想起的是宁毅准备出手的前几天,他坐在祝家庄的屋檐下,拿着那手链当成念珠旋转的神情,有一些信息。也在传到这艘船上。汇集归总。
“小时候读三字经,说人之初
本善,这次之后,我是不信了。”苏文昱在那儿喃喃地说道。而旁边同样看着这一片水光与火光的宁毅。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苏文昱。你记好,人
这东西,本来就是无善也无恶的。”片刻之后。宁毅开口说道“你之前觉得人
本善,那不见得对,如果这样的一件事就让你觉得人
本恶,那也只能说明你的狭隘。人
混沌,无善无恶,但它并不坚定,易受
惑,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看外力。要到这一步,固然不易,但是要让人变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如果一心觉得人
本善或是人
本恶,那是一点努力都不想付出的懦夫的想法,他们没有想法也没有自我,只得推诸本质,这种想法,你想做事,就不要有。”
目睹梁山崩溃的这一幕,在众人眼中,宁毅的心绪其实也不见得好,他并未将事情的重心放在梁山的这些普通人上,此时等待的,也是更为关键的一些报情。想了好一会儿,苏文昱才道:“我会记住。”宁毅笑了笑,坐到船头的一张椅子上,望着远处燃起火焰与混乱的岛屿。
“看见这个,你应该想到的是秩序的宝贵和道德的伟大,一个世道的精神文明、文化、道德,这些东西加起来,保护了所有人,道德之后才是法律。它们一旦崩溃,很容易就会变成梁山上的这个样子。不管我们能将人
操纵到怎样一种程度,对于人
,对文化、道德,你我当心存敬畏。如果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样,就得记住这一点。”
船只渐渐往前,越过一艘大船的残骸,水面上燃烧着火焰还未熄灭,一具具的浮尸从船舷边飘过去。宁毅摇了头摇,看着前方的点点火光,皱着眉头,话语低缓。
“我以前…其实见过很多人,总以为自己很厉害,叫嚣着要性格,要杀伐果断念头通达,不知道德为何物的。这种人其实是世道上最底层的一类人,既无力量,又无智慧,唯一拥有的只有自大和愚蠢。”
宁毅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梁山上的火焰“只知些许眼前利益,却看不到自身的脆弱。其实道德真正束缚住的不是升斗小民,那些有能力有力量有智慧的人,才是被束缚得最多的,道德这东西一旦放开,普通人沾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些大人物,枷锁每放开一点点,他们伤害的就是千百人的利益和人命。人
这东西,很有趣,也很残酷,好与坏都是混在一起的,如果你想要好的东西,那就要努力,总觉得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也许忽然有一天,道德降到某个程度以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光芒
转,明明暗暗的照过来,宁毅的叹息浸在夜
里,周围的人都显得安静。一艘小船划过水面,自那边过来,上来的是带来信息的齐新翰。
“前不久岛那边突围的是宋江,武瑞营几艘船想要拦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已经问了一些俘虏…果然像你说的,壮士断腕。”
一直等待的消息终于传来,宁毅站了起来:“多少人?”
“最后纠合起来的不到四千人。”齐新翰说道“最近这些天里,宋江他们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上,确实在等着矛盾
化。他们暗地里选了岛上最不可能投降的一部分,要么是与官府有血海深仇,要么犯下的案子太大,要么是关系最密切的直系。矛盾
化开之后,他们也看得更清楚,私下联络,然后才将他们全部集合起来。至于其它的、岛上的,都被放弃了。”
宁毅将手掌互相按了按,点了点头:“壮士断腕…他们还算是果断。”
一旁的齐新义道:“他们之中,有二心的人还是有吧?”
宁毅摇了头摇:“奷细还有,但很难影响战力了,一来他们本身是死硬分子,二来想要拿人头换赏的,不用跟着他们去,只要留在岛上杀人,事情就算完了。这样一来,我放在他们人心里的影响,才算是被摘出去,四千人,估计还有一部分是家属。但离开梁山之后,还是一个大问题。梁山上的先不管了,这批人,必须全部杀光…我们该准备追过去了,另外通知独龙岗的两千人来跟我们汇合,通知各州县配合。”
他回过头指了指苏文昱:“文昱你带几个人过去方统领他们那边,让他分兵,你负责联络双方,今天晚上,你就在那边看完这一出戏吧。另外,山上不管有家人没有家人,平均起来带下人头超过三个的,让方统领他们全部扣留。此战之后,要么他们参军,要么暂时跟我走,这批人现在不能
进社会——当然这个暂时不用说明白,等我回来。还有,一旦山上打得不那么
烈了,便让方统领出兵清扫吧,就算没有人头的,只要不抵抗,也可以全部放了,他们现在反而是最干净的。杀这些人…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是。”宁毅安排完毕,苏文昱点了点头,领着几人乘小船往岛上过去。这边下达命令,战船扬帆破
,在月光之下,顺着朝廷战舰的点点火光朝着远处的水面追索而去,更远处的,是黑暗的山与水的轮廓。
视野一侧,大巨的岛屿还在黑暗中燃烧、厮杀,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停止下来…
六月二十二,梁山陷落,仅余以宋江为首的三千余人在逃,对于他们的追捕,成为了摆在各州县与官兵眼前的、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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