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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零零章 人逢当面不相识
 前一瞬还在远端,下一刻贴面相望,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孔,阿玉姐并未出多少惊恐,痴呆呆站着好一会儿,眼神慢慢发亮。

 十三郎心头微喜,目光跟着发亮。

 半响,阿玉姐突然问道:“你是修道之人?”

 十三郎微楞,随后应道:“是。”

 阿玉姐再问道:“那夜我梦遇仙人,是不是你?”

 十三郎感觉有些不妙,仍微笑回答道:“是我。”

 接下来的事情谁都没有预料到,阿玉姐扑通一声跪倒,叩头泣拜。

 “求仙长慈悲,救救这座寨子里的人。”

 …

 …

 心沉落,笑容僵硬在脸上,以极慢速度变成苦笑,十三郎用了好一会儿才把心情整理好,蹲坐,直面,凝视着那张泪雨婆娑的脸,道出心中所想。

 “能救他们的不是我。”

 “那会是谁?”阿玉姐急忙追问。

 “自助方可得天助。”十三郎回答道。

 自助方可得天助,意思很好理解,听了这句话,阿玉姐沉默下来,眉眼透出思量的神情。

 沉思中,十三郎静静望着她,没说话。

 良久,阿玉姐抬起头说道:“自救总需知道方向。灾厄无形、无源、无由,凡人无力分察,请仙长指点。”

 十三郎回答道:“无形,有源,有因由;这些你不用管,只需知道灾厄来自于天,攻心灭。”

 阿玉姐惶然说道:“若是天灾,如何挽回?”

 十三郎说道:“天人战。斗的是心而不是力,人能守如一,便可上动天心,重演大局。”

 阿玉姐越发惊恐,迟疑说道:“上动天心,重演大局。仙长这样讲。难道是在说天出,出…”

 “出错。”

 “天怎么可能出错!”

 “谁都可能出错。你,我,天,莫不如是。”

 “天若出错,世间岂不是要…”阿玉姐声音颤抖,神色越发惊恐绝望。

 “这本来就是灭世之灾。”

 言出,人倒,阿玉姐颓然倒地。脸上再无一丝血

 十三郎眼里闪过痛,伸出手、放在阿玉姐的头顶,送出一缕和缓气息。

 伤心可以致死,凡人如此,连修士也不例外;此前阿玉姐已被这场灾难‮磨折‬的神思憔悴,如今听到更加绝望的消息,或有可能直接丧命。正因为如此,当十三郎做出“冒犯”举动。她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宛如行尸走

 送出气息帮阿玉姐维持心脉。十三郎没有做更多的事,任凭她自己思量。

 天人战从这一刻开始,阿玉姐需要自己走出来。

 十三郎相信她能做到,必须做到。

 旁边,灵机被黑袍笼罩全身,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知道十三郎终究还是想试一试救世,但不是自己出面,而是借眼前这个阿玉之手。若成功,阿玉便是以凡胎悟天道,将来与外界本体融合。天大机缘;反之若失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关键在于,此时灵机知道阿玉为十三郎必救之人,此行本意是将她带走、慢慢尝试恢复其记忆;如今因那一跪演变成这样,十三郎自己挑战天道不算,还把自己的女人拉上,一点都没有大男人风采。

 “纵然身具慧,此举风险依旧太大…这家伙的心比石头还硬。”

 脑子里转着念头,灵机不知不觉有些感慨,感慨之余发现自己最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赶紧收心。

 “关我庇事,不许想了!”

 这版腹诽,那边阿玉姐沉默良久,忽慢慢跪起身子,再拜一次说道:“请仙长明示原委。”

 十三郎没有隐瞒的意思,缓缓说道:“天创造这个世界,但它做错了事,使得此界人不全;如今碰到因催发恶果,一发不可收拾。”

 阿玉姐问道:“那该怎么办?”

 十三郎说道:“理论上,需要推倒重来。”

 阿玉姐说道:“难道不能清除因,维持原状?”

 十三郎说道:“治标不治本。而且,如想维持原状,便须割去疮。”

 阿玉姐苦涩说道:“这个寨子就是疮,需要舍弃。”

 十三郎冷漠说道:“必须舍弃。”

 第三次沉默,阿玉姐低头沉昑良久,神情步步走向坚决。

 “何谓人,如何守一,请仙长教我。”

 …

 …

 “人为人之固有本,无穷之数,只可形容列举,无法定论。”

 “比如善恶,美丑,公私,大小,亲仇,喜厌等,这些看上去完全相发的东西都是人的一部分,谁都有,而且不能缺。”

 “人之初,本善;人之初,本恶。这两种争论自古有之,从来没有过结论,因为它们都有道理,都能说的通,也恰恰说明了人之复杂,复杂就是人。”

 “将两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放进一模一样的环境,长大后怎样?”

 “结果很明显,纵然是双生儿,哪怕后天完全一致,其诸般情仍有区别,不可能完全一样。”

 “人复杂无可名状,所以无穷;具体表现出来的却不是这样。观贤者只见其贤不见其缺,善者只见其善而不见其恶,卑鄙小人也有公义,道德君子也有丑陋一面,大千世界亿万万人,无人可例外,莫不如是。”

 “很简单的道理,没有黑便没有白,没有私心,何来公义?都是善,哪里来的恶?假如人人相敬如宾,什么叫善,什么叫礼,什么叫做人伦?”

 “天有大力,且有前车之鉴…这个你不用管。天道曾遇致命威胁。思前想后,它将人中的一部分视为源,以自身意志降临镇庒,使其不得显。当下因导致失衡,人崩溃、被庒制的那部分变成火山洪水,势无可阻。”

 “当前情形就是这样。危机来临,人心崩溃,此前被庒制积累的那一面彻底爆发,导致人人相斗个个为私,最终必然癫狂嗜血,与走兽无异——甚连走兽都不如。”

 “所谓守,就是通过指引教化,通过自身坚守重拾本心,重建纲常。重塑三观大道,战而胜之,熬过这段时间心魔。”

 讲到这里十三郎停下来,望着阿玉姐说道:“你可知道,原来的你并不是现在这样?”

 冷不丁一句话,正在细听默记的阿玉姐为之愕然,迷茫不知其所指。

 十三郎轻叹一口气,说道:“可还记得叮当?”

 “叮当?叮当!”

 疑惑之后猛然尖叫。阿玉姐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突然抓住十三郎的手急问道:“你怎么知道叮当。她怎样了?有没有被这场灾难影响,有没有…”

 “叮当和我在一起,你担忧的那些都没有发生,放心。”

 “和你在一起?仙长难道就是叮当一直等候的兄长!”

 “叮当是我的子,过去一直管我叫哥哥。”

 “呃…”阿玉姐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失落,神色黯然。

 十三郎留意到了这点。內心微动,微喜,微微振奋。

 “叮当忘了一些事。”

 指指自己的头,再指指阿玉姐,十三郎说道:“和你一样。”

 阿玉姐没听出內里的意思。或者听出但不相信,接着之前的话问道:“仙长所讲以前,是前世?”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是,也不是。”

 阿玉姐听不懂这句话,再问道:“那时我什么样?”

 十三郎说道:“那时你心里只有叮当,为了她,你可以毫不犹豫杀灭天下生灵,包括自己。”

 听到如此冰冷的话,阿玉姐目瞪口呆。如今的她心思纯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人,世间怎么可能有那样的魔头,尤其还发生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我曾经修道?”

 十三郎给予默认。

 阿玉姐又问道:“那时我与仙长相识?”

 十三郎再度点头,灼灼目光望着阿玉姐的脸,试图找到一些可拿来当成安慰的迹象。

 阿玉姐仔细想了想,肯定说道:“我不记得有这样的经历。”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重新开口,幽幽说道:“不要紧,慢慢来。”

 话里包含意思很多,阿玉姐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又问道:“仙长意思,我被天道改变成现在这样?”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你和别人不同,不能叫改变。”

 “为什么?”

 “原因就是刚才说的,人两面,主显其一;那时候的你心里只爱护一个,现在是一群、乃至整个世间。”

 “这样不好?”

 “不是不好,但你爱护的方式错了。”

 “请仙长明示。”

 “明示…”

 沉昑少许,十三郎说道:“给你讲两个故事。”

 “以身饲虎”,“割喂鹰”,简短讲完两个故事,十三郎停下来、望着阿玉姐的脸色不再开口。

 阿玉姐听得很仔细,很认真,听后神情略显惑,试探说道:“仙长拿我与救世高僧相提并论,如何使得。”

 旁边灵机也在听,此刻忽嘎的一声怪笑,开口说道:“秃驴愚蠢而且虚伪,算什么高僧,与其相提并论又有什么好。”

 “闭嘴!”完全出自本能,阿玉姐心里厌憎、甚至痛恨灵机,叱后才发现自己的表现大意往常,连忙赔罪。

 “妾身失言,请仙长责罚。”

 “责罚什么,骂的好。”

 虽只片刻冷厉,仍可看出当年三分风采,十三郎感觉很欣慰,哪管灵机面子如何。

 “不过,这两个故事还有下文。”

 安慰之后语气折转,十三郎继续说道:“猛虎尝过人血滋味,从此把人类当成猎物。”

 阿玉姐大惊失:“啊?那头鹰呢?”

 十三郎淡淡说道:“鹰的做法更直接,它再也不去抓鸽子,饥饿便飞到和尚哪里,找他要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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