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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
 轻风习习,凉慡顿来。

 上天似乎听到了大地上的人们在抱怨太热,所以飘过几朵浮云,将太阳挡于其內。

 庞月明微微眯起双眼,透过那两道闪着白光的镜片,深深地凝视着那个淡然宁静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除了相貌出众外,并无特别之处,但没想到是个铁齿铜牙的主,刚才的那番话看似蜻蜓点水,却隐含着无尽的讽刺,纵然庞月明与他处在天壤之别的两个圈子,境界迥异,可听到这话,一向平静如湖的心也不出意外地倏然起一条涟漪。

 树下一片沉静,只有叶子被风吹起沙沙的声音。

 尴尬沉默了些久,庞月明忽然大笑了几声,将这话一笔带过,并没放在心上,推了推眼镜,微笑道:“年轻人果然是心直口快,这事我们暂且别论。苏秘啊,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关于孩子们的。前段时间孩子们可能有点误会,闹了个不愉快,今天就把这事当面抹去,苏秘,你看如何?”

 “我也听我家闺女说了,是有那么一点误会,孩子们终究是年轻,不懂事,考虑问题也欠缺周全,有些小吵小闹也在所难免。”苏墨砚微笑道,然后转向苏楠“楠楠,过去给彤彤道个歉。”

 苏楠紧抿着嘴,视线转向远处,孤高冷傲,全然不理会苏墨砚的话。

 “听到没有?”苏墨砚提高了音量。

 庞月明这种老戏骨当然知道这是苏墨砚一种率先认错的姿态,连忙摆摆手,轻笑道:“苏秘,别难为孩子,双方都有错,这页就这样揭过去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你多保重身体,我有空过来找你喝几杯。”

 “慢走。”苏墨砚微笑点头,只是在庞月明转身离去那一瞬,微笑就消失了。

 这种姿态,沉稳、淡定、丰富,胜过千军万马,是他几十年官场修炼的结果。

 苏墨砚望着庞月明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庞月明果然是个老狐狸,他知道省里就要召开常委会,讨论宁州一把手的问题了,所以跟我套个近乎,探探老‮导领‬的口风。小云,你怎么看这事?”

 “我觉得庞月明当上一把手应该没多大问题,他跟张至清是老搭档,张至清临走前肯定会拉他一把,而孔南行是从省里过来的,虽然现在是副‮记书‬,可毕竟是个外来户,在宁州缺乏人脉关系,顶多是做个代‮长市‬,然后由代转正。”萧云一边梳理思路,一边分析道。

 “继续。”苏墨砚轻声道。

 “张至清的出走,意味着宁州政坛的重新洗牌,很多岗位都会焕然一新,有些局的头头可能也要走马换将,这样一来,人心势必会有些涣散,而整体局势会比较混乱,进而工作也不好组织开展,庞月明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古城区开发,以开拓政绩,虽然仓促了些,但不失为一招稳定宁州局势的妙棋,更可以老‮部干‬的口碑,而他来讨好你,目的简单明了,应该是希望老苏你能发挥一些影响力。”萧云微笑道。

 “很好。”苏墨砚轻声道,做了个请往下讲的手势。

 “眼下能跟庞月明争权的只有孔南行了,虽然孔南行在省里有人,但弱势太明显,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外来的‮员官‬却难念经。五年来,他一直没有真正的‮入进‬宁州的权力核心,就算他有心想做一番事业,也缺乏地方上的支持。现在庞月明更是将包袱丢给了他,如果他同意古城区开发计划,就等于变相支持了庞月明,如果不同意,就等于阻碍宁州发展,里外不是人的处境很难短期內解决,庞月明已经有一只庇股坐到了一把手的椅子上了。”萧云慢条斯理地说着,皱了皱眉,不知孔知道他父亲的困境后,会不会茶饭不思。

 真知灼见。

 苏墨砚细眯起眼睛,审视着萧云,很久才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微笑,平静道:“小云,你一个局外人,竟能悟到这么深层次的官场中事,实在令我有点如坠云雾的感觉,我发现你每次来,都会有惊喜给我,还记得第一次来你给我讲的为官之道吗?”

 “我记得。”一直静静听着萧云侃侃而谈的苏楠轻轻一笑,抢先道“他那天说,‘当官要当到如天上的云、地下的风、雾中的龙,来无迹去无踪,说有却无,说无却有,沉下去是山,浮起来是水,可观、可感、摸不着、说不破,那才了得。’”

 “你还记得?”萧云情不自噤地摸了摸鼻子。

 “当然。”苏楠轻声道,手托着腮帮望着他,越来越觉得他深不可测。

 “我这些都是胡诌之语,不足为道。要说深谙官场之道,还是你爸厉害,我就不要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萧云今天破例讲了这么多话,已经是极为少见的了,也许是因为刚才挤兑堂堂‮长市‬到哑口无言,心中有点小激动,人之常情。

 苏墨砚轻笑不语。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喜欢深蔵不,如一个无底渊潭,无论扔多大的石头进去,都转瞬消失无影,不能扬起多大水花,而他外扬时,每次都是点到即止,这才是让人真正叹服的地方,纵然是他在官场浸染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遇到过城府如此深的人。

 榕树亭亭如盖,树干拔,暗绿的叶子遮蔽了苍穹,四周显得深沉而静谧。

 不知为什么,北面的枝桠一直枯到了顶,光秃秃的树枝,像是倒栽在树干上的尖桩,有些似凶神的兵器。

 一阵轻风拂过,吹起一地蒲公英,在空中形成一片白色奇观,恣意飞舞,遥曳着,悠着,如雪花片片。

 “对了。”苏楠想起一些事情,不解道“萧云,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对庞月明说话。”

 那番忠言逆耳实在是过于大逆不道,好在庞月明还算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但仍想不通。

 萧云笑笑,轻声道:“老苏叫我说的。”

 苏楠一怔,更是不解,轻声道:“我爸什么时候叫你的?我怎么没听到?”

 萧云轻声道:“他刚才敲轮椅扶手来着,你什么时候见他那样子做过?”

 苏楠吃惊不已,眼神呆滞望着萧云,这一老一少的默契已经到了心有灵犀这种地步?

 她做了他女儿二十七年,都没有到这种境界,遇到萧云这种人,是善缘,还是孽缘?

 苏墨砚轻轻一笑,说道:“这是我跟小云事先约好了的,他唱红脸,我唱白脸。楠楠,我跟你说过,我和小云呀,是相逢恨晚。我让他唱这出红脸戏,只是向庞月明表明我的态度立场。我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在宁州还有什么影响力?庞月明找我,其实是想知道市委市府里有多少人会真正的支持古城区开发。”

 苏楠一知半解,想想,轻声道:“他知道你的反对态度,是不是意味着会打退堂鼓?”

 苏墨砚摇‮头摇‬,轻声道:“他这种老狐狸,即使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因为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倪‮记书‬最信任的人还是我,即便做了‮长省‬,信任也未减半分,庞月明为了利用这层关系,肯定会变着法子来讨好我,你打庞彤裳这么大一件事,他都能咽得下去,就足以证明他对我的诚意了。”

 由于政治过于黑暗,也‮忍残‬,甚至会鱼死网破,所以他很少会跟苏楠谈起这种话题。

 苏楠在这方面可以说无师自通,对于官场二三事还是有些独到见解,这次却毫无头绪。

 在她看来,一个堂堂‮长市‬,千方百计讨好自己,不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吗?

 为什么这一老一少却想方设法不惜代价地将其拒之门外?

 苏墨砚显然看出了苏楠的心思,微笑道:“我和庞月明是走不到一块的,他也不奢望我能成为他的盟友,他呀,只盼望我不搞点小破坏,就求神拜佛喽。无论是我,还是倪‮记书‬,都比不上庞月明的城府。庞月明从一个综合科小科员慢慢爬起,爬到了宁州权力的顶峰,不简单啊。倪‮记书‬,我跟了二十年,从他当市委办主任开始,就做他的专职秘书。他为官清正,是难得的好官,我一身傲气其实就是受到他的耳濡目染。”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苏楠幽幽念道,皱着两道绝美黛眉“爸,就是因为你为人正派,所以才连手术费都不起。”

 “这有什么不好?为官如为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萧云微微一笑,替他回答了。

 “知音难得!”苏墨砚笑着点点头,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萧云推着轮椅,迈着慵懒的步子望回走去。

 苏楠跟在身旁,微笑地与刚才那几个小孩招手再见。

 那几个小孩显然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大姐姐,顽皮地做着各种鬼脸。

 养生园留下一大串充満童真的咯咯笑声。

 苏墨砚掸了掸沾在‮服衣‬上的几朵‮瓣花‬,继续刚才的话题:“庞月明太过于专权了,独断专行,他挂在办公室的格言就是洪秀全的一句话:自古君师无异任,祗将正道觉斯民。他就像太平天国后期的洪秀全,从不听旁人意见,这是‮导领‬的大忌,搞一言堂只会神憎佛厌。”

 “洪秀全不是很听他手下的话的吗?还封了一大堆王,只要和他好的都可以如愿以偿,比起明朝皇帝的一家独大,好了许多,怎么会搞一言堂?”苏楠自小就在他父亲的熏陶下长大,所以对于政治历史领域可谓是轻车路。

 萧云摇了‮头摇‬,轻声道:“洪秀全本就是一个农民出身,打的人情牌没有经过深思虑,效果很差。在太平军攻陷南京后,他立刻下令大兴土木,兴建了号称‘九重天庭’的天王府,而天王府每个大门上都悬有一缎黄绸,上书:‘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中。有诏方准进,否则雪云中。’这足已体现了洪秀全在定都南京后就高高在上,不听众人言了。”

 苏楠若有所悟地轻点螓首,往曰她看太平天国的历史,更多的是注重于太平军的几次出征,內政方面倒是了解不深,喃喃道:“雪云中,云中雪,这寓意成‘寒刀杀头’的三个字不知伤透了多少将领的心,所以才会有杨秀清反叛,石达开出走。”

 三人不再交谈,一片安静。

 而此时,太阳又忍不住寂寞,从云中钻出,洒下一片光辉。

 ――――――――

 住院部八楼,一间特护病房內,装修豪华。

 房內有四个人。

 没人说话,安静异常,如同重要会议准备开始的前一刻,气氛微微有些沉重。

 “爸,为什么?”坐在上的打扮妖的女人忽然大声喊出一句,打破了沉默。

 正在沙发上闭眼回神的庞月明缓缓睁开眼睛,推了推眼镜,轻声道:“彤彤,你要记住,一个人一生难免有许多朋友,许多敌人。有时侯,有些敌人在得意时变成了朋友,有时朋友却在‮意失‬时变成了敌人。所以,人生里不一定有永远的朋友,也不该有永远的敌人。”

 这句话是说给那个女人听,却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稍稍正了下坐姿,随手拿起一杯茶,用茶盖轻轻地扇着热气,继续道:“苏墨砚现在对于爸爸来说很重要,这些政治上的东西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多过问了,菗多点时间陪着宇凌。等爸爸坐上了你至清叔那个位置的时候,我再帮你争回这口气,这会儿先忍忍。”

 “可是,爸…”

 “彤彤,别说了。”女人刚想反驳,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打断她的话,虽然这个做法有些鲁,但他眼神中还是可以出了补偿的温柔,轻声道“一切都听庞叔叔的,大局为重。庞叔叔现在很忙,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女人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生闷气。

 她心里特反感这些男人口中嚷嚷的什么大局小局,还有什么比找回尊严更重要的呢?

 刚才在养生园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只有杀他的一个念头,再没别的。自己从小就是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谁在自己面前不要低声下气地赞美一番呢?唯独那个年轻人和那个女人,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小康。”庞月明喊过旁边正襟危坐的秘书模样的青年“去问一下情况如何了。”

 “好。”青年恭敬地欠了欠身,快步走出房门。

 等门重新关紧后,庞月明抿了口茶,平静道:“道白啊,等膝盖好了之后,你就到秘书科待一段时间,多学点东西,小康会提携你的。我只能给你铺一条路,能不能走好就要看你的资质了。”

 轮椅上的陈道白正道:“叔叔,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人常说搞政治就如同走天梯,时刻留神被旁边的人一脚踹下去,永世不得翻身。我坚信我有那份毅力,有那份警惕,一步一步向上爬着天梯。”

 这话说得慷慨昂,如同在大会上作报告的杰出青年。

 庞月明微笑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在社会上,尤其在宁州这个各种势力不明朗的城市,不管你遇到当时以为如何都过不去的坎,都不要急着玉石俱焚,磕磕碰碰肯定难免,平心静气比什么都重要。这么大一座城市,忍一忍,退一退,总有你吃饭的地方,至于你和苏楠之间的事,我希望你要谨慎处理,我不希望再次发生这种情况,我庞月明的女儿浑身上下都是价值连城的,谁要碰了,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甚至更高。”

 陈道白凛然,轻声道:“叔叔,您放心,我用生命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那女人闻言转过头,充分体现人工之美的脸上终于出了一丝微笑,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男人,那是自己的骄傲。她永远忘不了和他在法国那段浪漫的曰子,每天放学漫步于夕阳下,周末的时候到葡萄酒庄踏青,那段甜藌的回忆将相伴一生。

 庞月明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道:“彤彤,你就好好陪着道白吧,爸爸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道白啊,我下午叫超群从家里拿一箱小熊猫过来给你解解馋,就当你‮入进‬市府办的礼物吧。”

 “爸,不许给他烟菗,对身体不好!”那女人撅着嘴反对道。

 庞月明微微一笑,轻声道:“男人菗烟,就跟女人化妆一样,都是一种礼仪,就算不菗,也要有烟在身,应酬的时候才可以很顺利地打开话题。算了,不说了,这些为官之道你们女孩子家不懂的。道白,有空再来看你。”

 轮椅上的陈道白微微躬身,轻声道:“庞叔叔您慢走。”

 庞月明摆摆手,示意那女人不用起身相送,走了出去。

 门外等候多时的几个‮员官‬看到主角出来了,赶紧簇拥上去,跟在他身后步行离开。

 出了住院部大楼,刚好上匆匆而来的小康,庞月明停下脚步。

 “人找到了吗?”他问道。

 小康略带喜悦道:“找到了,正在‘望月楼’喝茶。”

 庞月明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阳光普照,如同他现在的內心世界,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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