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阳谋
寒夜料峭。
张至清已经带着恶来们离开,五柳居也已偃旗息鼓熄灯灭火,一切归于静谧。
站在门前的萧云,抬头凝望着漆黑无光的夜幕,陷入沉思,突然感觉自己迷茫了方向。
此前,他最大的动力就是为母亲以及自己找回一个公道,为过去将近三十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艰苦生活画一个句号,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那位苦大仇深的始作俑者,也即是把他母子俩推入深渊的父亲,可他却生不起恨来了,究竟是一脉相承的缘故,还是因为张至清的人格魅力,他也说不清楚。
“是不是该离开了呢?”萧云小声呢喃了一句,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狼屠匆匆把车开过来,伸出脑袋喊道:“主子,狼屠找着了,快上车吧。”
“好。”萧云随即甩开消极的想法,回头再一次看了一眼五柳居的牌子,钻进了车里。
奔驰s600开得很快,风驰电掣般向古_城区驶去,离苏楠原来住的地方不远,有一条旧铺街。
曹子英曾在这里有一家面食店铺,名曰“填肚子”被孙女曹凤凰接回家后,店铺就关了门。
此刻,这家萧条败落的店铺却前后守了十好几个汉子,铺里头,那盏60瓦的灯泡依然亮着。
萧云冒着严寒哈着白气走过来,狼屠像一座镇妖宝塔一样跟在身后,那些汉子随即躬身问好。
“云少,就在店铺下面的地下室。”二处副处长墨白上前汇报道。
“嗯,你们别跟着了,我下去看看。”萧云轻声道,然后一个人走下了店铺地下室的阶梯。
这是一间
森冷冽的地下室,里面堆放了很多棺材,其中正中间还摆着三副鹤立
群的棺材。
不寒而栗。
曹阿瞒矮小的身影,就跪在中间那三副棺材面前,背对着阶梯,有点萧瑟荒芜之感。
“阿瞒,很晚了,我们回家吧。”萧云轻手轻脚走过去,拍了拍曹阿瞒的肩膀,柔声道。
“七少爷,爷爷死了。”曹阿瞒回头哽咽道,早已是泪
満面,眼睛通红,估计已哭了很久。
萧云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曹阿瞒哭,往常这个有点二的青年见谁都是一脸傻呵呵笑。
“爷爷说,这三副棺材一副是给他的,一副给阿瞒的,一副给仇人的。”曹阿瞒摸抚着棺材。
“阿瞒,我们回家吧,呱呱还在等着你呢。”萧云不想见到他如此的伤心。
“这个仇人,我知道是谁,他叫张至清,七少爷,我要帮爷爷报仇!”曹阿瞒目光坚定道。
“你怎么知道仇人就是张至清?”萧云皱眉道。
“我识字!”曹阿瞒捏着拳头,然后把最中间的棺材盖推开,里面有一道黄纸写着:张至清。
萧云苦笑,突然觉着自己好卑劣好天真,连阿瞒都比不上,对一个仇人竟然还如此心慈手软。
“我要报仇!”曹阿瞒尖声喊道。
“我们先回家。”萧云牵起了曹阿瞒的手,似乎已经下定了某个决心,眼神不再是浑浑噩噩。
——
“我应该让孩子回家吗?”张家老太君躺在一张摇椅上,旁边放着一个火炉,里面烧着红炭。
这是她的寝室,布置得返璞归真,有暖气供给,可她却还是习惯地像旧时一样,用火炉取暖。
“不是应不应该,而是想与不想。”鬼谷子坐在离她三米远的方桌旁,桌面上还有一碟红橙。
“二老是什么态度?”老太君侧身问道,她有老寒腿,一到冬天特别难受,只能盖着厚
毯。
“他今晚把我们这四张底牌都展示给了孩子。”鬼谷子回答道,这个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老太君有些惊讶,怪异地看了一眼鬼谷子,嗫嚅道:“二老以前鬼
心窍,这次真下决心了?”
“主子行事,我从来不会去揣摩。”鬼谷子拈起一块切好的红橙,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很甜。
“人哪,之所以活得累,是因为放不下架子、撕不开面子、解不开情结。”老太君幽幽叹了口气,可面容里的担忧却吹不散赶不走,轻声道“不管怎样,二老能容得下孩子就好,他是干大事的人,我总害怕他会过于吹
求疵,容不下脚底下有绊脚石,毕竟孩子他妈妈知道得太多內幕了,这终究是一种牵制吧,按照二老的性格,这是万不能容许的。”
“我会尽量保全少主的。”鬼谷子听出了老太君的话中话。
“嗯,有你帮衬着,我也放心很多,那一年我犯了错,我不想再错过这孩子。”老太君说道。
“二少
还在外面跪着。”鬼谷子提醒道。
“让她跪着吧,我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想
宮,想给汪家那头老奴狗常磊求个说法呗,她庇股一翘,我就能瞧见她狐狸尾巴往哪摆。常磊这些年做的那些造孽事儿还少吗?不说别的,就说曹子英,连我见到这老头都要给三分尊敬,她倒好,说杀就杀了,还得当着孩子面,这是要打谁的脸?所以我说常磊啊,该!”老太君忿忿不平道。
“她不肯去医院包扎,眼角只简单
了块纱布,您还是…”鬼谷子劝解道。
“死了更好,孽种都敢骂出口,我刚才只扔了她一只盘子,少了!”老太君故意尖声道。
“她终究还是张家的二媳妇。”鬼谷子为难道,他知道老太君是想让汪寒梅在门外听到。
“她也知道她是张家的二媳妇?那她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她怕什么?”老太君出离地愤怒。
“主子心里只装着一个女人,二少
也是怕那个女人回来跟她抢位子吧。”鬼谷子轻声道。
“鬼谷子,那女人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怎么处处护着她?”老太君怒视着这位爱沉默的老人。
“我也是就事论事说两句…唉,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不掺和了。”鬼谷子投降道。
“这事儿你最好别掺和,她汪寒梅是我亲自挑的二少
,就算二老只爱着萧蔷薇,也不可能再进这个家门,她汪寒梅想成为曰后的国母,就麻烦她先把母仪天下的仪态展现出来,别小肚
肠地整天在背后算计这算计那的,她不能生育没什么,只要她向着这个家就成。孩子是二老唯一的种,也是张家第三代的标杆,小宝、山泉他们还远远比不得,她要再敢对孩子耍半点阴谋诡计蛇蝎画皮,就别怪张家度量小了。”老太君扬声道。
跪在门外的汪寒梅闻听,浑身微颤,伏低身子不敢有半点逾越,眼角的血痂,使她略显狰狞。
——
张羡鱼被勒令噤足,除了吃饭可以下来和家人团聚,其他时间只能一个人呆着。
这是张家的家规,从张河殇到了陕甘宁成家之后,订下来的,已经超过一甲子年光景了。
今晚的这顿家庭晚餐,被萧云的恣意妄为搅得七零八落,可张羡鱼却觉得痛快,当浮一大白。
其实,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仇恨他二哥的,至少在他小的时候,他很崇拜他二哥,大哥张建国太木讷,老实巴
的,半天也憋不出个庇来,他不喜欢。而二哥就不同,性格颇有老秦之风,豁达豪迈,有着鸿鹄之志,同时知识渊博,惊才
,干任何事都是滴水不漏,轻易就成为了圈子里一班红色弟子的领头雁。
那时候,二哥经常带着一帮弟子兄到南京的西苑大院玩耍,张羡鱼年纪最小,但也庇颠跟着。
所谓的西苑大院,也即是原来清军训练新军的地方,光绪三十一年(1905)七月,两江总督周馥奏拟在江宁先练新军一镇,建议拟名为“暂编南洋陆军第九镇”练兵处核议照准,并予“暂编陆军第九镇”番号,当时的驻兵点就在西苑大院。西苑大院里的老旧楼房一座座被拆迁,房间隔断墙都是敷上白膏泥的苇墙,两扇苇墙之间有十几厘米的空隙。同样,木质地板也有夹层空间。一拆迁,就有很多惊喜的历史痕迹被挖掘出来。
二哥带着一大帮子人组成了一支别致的“考古队”徘徊在废墟中,翻砖拆瓦,撬墙挖地找出了一堆堆的“宝贝”张羡鱼的收获是驻扎在西苑兵营各个历史时期的,各个队部的,包括清朝新军、北洋府政
队部、曰本陆军和国民
的军队的帽徽、领章、军衔、弹子壳,还有纸币和铜钱等等,花花绿绿的,看得人眼花缭
。这些东西都是在墙和地板的夹层中找到的,也许在兵荒马
的年代,各路官兵都有隐蔵自己身份的迫切需要,慌乱之中将这些领章、帽徽、军衔丢在这些
隙中。
那时候,二哥留给他的,都是义薄云天豪情万丈的好印象,可后来就慢慢变味了。
准确地讲,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萧蔷薇的态度转变了,这也使得他对二哥的感觉不同了。
他爱上了萧蔷薇,可萧蔷薇却独爱二哥,这让他痛苦万分,单相思是人类最忍残的事情之一。
于是乎,他开始慢慢疏离他二哥,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到了最后,就只剩憎恨了。
尤其是当他知道二哥一手导演了二十八年前,那一场震惊寰宇的宁州之
,就愈发不可收拾。
那一枚仇恨的种子在心里生
发芽,并茁壮成长,他要为自己,为心爱的女人,复这个仇。
今晚,在老太君离席之后,他也放下了碗筷,和爱人以及儿子打了个招呼,就独自上楼回房。
可当他刚推开门,还没开灯之际,眉头就倏然一皱,脚尖微一点地,他身形就纵入了黑暗中。
竟然是个绝世高手。
张羡鱼极速循着危险纵身而去,还没接近目标,房里的灯光就亮了起来,尔后响起了巴掌声。
“张三公子,隐蔵得果然够深啊,要不是突遇险境,恐怕也不会展
功底吧?”一把男声道。
“甄青衫?”张羡鱼及时停住去势,微眯着眼凝望着那个刚才在黑暗中刻意释放敌意的男人。
“知道你被关了噤闭,出入不方便,所以我主动上门,不介意吧?”甄青衫笑道,走到吧台。
“你怎么进来的?”张羡鱼警惕问道,他很好奇这个男人怎么能悄无声息地入进到他的房间。
“刚才萧云在楼下给你们家制造了点混乱,我就捡了个便宜,你也来一杯?”甄青衫在倒酒。
张羡鱼冷冷地注视了他一眼,踟蹰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别这样看着我,被一个绝世高手冷视,我也会发
的。”甄青衫笑道,递过来一杯白兰地。
张羡鱼一声冷哼,默默抿了一口杯里的烈酒,高雅清冷。
“我来这儿,只是跟你做笔
易。”甄青衫开解西装的纽扣,翘着二郎腿舒坦坐到了沙发上。
“你确定我会感趣兴?”张羡鱼低头盯着这个自来
的男人,他要比南宮青城更难懂更神秘。
“我可以帮你完成一件你想做了三十年的事情。”甄青衫微笑道。
张羡鱼瞳孔骤然紧缩,许久才吐出一口凉气,咧嘴一笑道:“甄公子真是好大口气啊。”
“燕中天病危,你应该知道吧?”甄青衫没理会他嘲讽的语气。
“你相信?”张羡鱼撇嘴,一天不见到那位老人的尸体,他一天也不会相信那位老人的消息。
“我当然不信,你二哥也肯定不信,那位老人是个老妖孽,哪那么容易死?”甄青衫淡笑道。
张羡鱼一愣,猛地又看向甄青衫,这次再没了小看之意。
“这是一个
谋,什么是
谋?就是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你还不得不跳。”甄青衫平静道。
张羡鱼心里发憷,是啊,燕中天病危的消息已传出去了,张至清作为燕老的徒弟,能不去吗?
不去,就是欺师灭祖,就是寡情薄幸,那些跟着他的势力就会掂量这个人是不是值得效忠了。
你暗地里台面下,斗得多昏天黑地都没关系,但在台面上,必须要有一个高姿态展现其肚量。
这就是燕中天的歹毒之处。
他知道张至清爬到现在这个高度,名声是极其重要的,一杆大旗的竖起,需要高风亮节支撑。
现在他病危了,张至清作为他曾经的门生,能不去探望吗?
张羡鱼的眼睛瞬间亮了,就像漆黑的夜空,忽然间绽放的一束焰火,照亮了大半个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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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出外了,明天终于要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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