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两个月后,在高密县巡回演讲了五十场的鸟儿韩重新返回了我们家。鸟儿韩掀起的热
渐渐平息,人们开始对他越说越丰富、越说越传奇的经历提出了疑问:可能吗?怎么会有那样多的奇事?不就是在山里待了十五年吗?
鸟儿韩回答道:“
你妈,站着说话不
痛,十五年,嘴
一碰就过去了,老子却要一年一年一月一月一天一天一分钟一分钟地熬!你们有种,去待上五年试试吧!”
十五年确实不好熬,可那么多的事,与狗熊打仗、与狼对话…可能吗?
鸟儿韩愤愤地说:“
你妈,我没跟狗熊打仗,也没跟狼说话,那你们说说看,我在曰本的深山密林里,十五年里都干了些什么?”
两个月前他第一次踏进我们家门时,就让我大吃了一惊。我模模糊糊地回忆着有关鸟仙的一些往事,但只忆起她跟哑巴的一些风
事,以及她从悬崖上纵身跳下的情景,丝毫也记不起她还有一个这样古怪的未婚夫。我往旁边闪了闪,放他进了院子,那时,用一条白布单子
着
、赤着上身的上官来弟逃到院子里。
哑巴用拳头把窗户砸成一个大窟窿,把半截身子探出来,嘴里喊着:“脫!脫!”上官来弟大哭着跌倒了,她的身下的血把白布单子都染红了。她就这样一丝挂不地、痛苦万端地呈现在鸟儿韩面前。当她发现了院子里的生人时,急忙把布单子裹在身上,血顺着她的小腿
在地上。
母亲赶着羊、牵着八姐回来了,她看到了大姐的丑相,似乎没有过分吃惊,但当她看到鸟儿韩时,却一庇股就蹲在了地上。
后来母亲对我说,她当时就知道,讨债的回来了,十五年前我们吃过的那些鸟,连本带利要一起偿还。上官家牺牲了大女儿换来的荣华富贵,随着鸟几韩的归来即将结束。尽管如此,母亲还是用最丰盛的饭菜,隆重地接待了鸟儿韩。这只从天而降的怪鸟,坐在我家院子里,双手习惯地捧着
裆间的东西,呆呆地看着正在灶上忙碌的母亲和上官来弟。来弟被鸟儿韩的奇特经历激动着,暂时忘记了哑巴带给她的痛苦。哑巴悠到院子里,挑衅地看着鸟儿韩。
在饭桌上,鸟儿韩笨拙地拿着筷子,无论如何也夹不住那块
。母亲菗出他的筷子,示意他用手抓着吃。他抬起头望着母亲,问:“她…我的…媳妇呢…”母亲仇恨地看了看哑巴,他正在贪婪地啃着那只
头。母亲说:“她…出远门了…”
母亲的善良使她无法拒绝鸟儿韩在我家住宿的要求,何况还有区长和县政民局长的说词:“他已经无家可归,对这样一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他的一切要求,都应该得到満足,何况…”母亲打断县政民局长的话,说:“不用多说了。来几个人帮着把东厢房拾掇拾掇吧!”
就这样,传奇英雄鸟儿韩,便寄居在我家那两间被鸟仙充当过仙室的东厢房里。母亲从积満灰尘的梁头上,拿下那张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的鸟仙图,挂在厢房的北壁上,演讲归来的鸟儿韩一看到这张图画,便说:“我知道是谁害了我的老婆,我早晚要报仇。”
大姐和鸟儿韩的奇异爱情,像沼泽地里的罂粟花,虽然有毒,但却开得狂疯而
丽。那天中午,哑巴悠出去到供销社打酒了。大姐蹲在桃树下洗一件內
,母亲坐在炕上,用公
绑一把
掸子。她听到大门声响,看到恢复了捕鸟旧业的鸟儿韩,用食指挑着一只羽
美丽的小鸟,腿脚轻快地走了进来。他站在桃树下,怔怔地望着来弟的脖子。那只小鸟,痴情地鸣叫着,翅膀和脖子上的羽
,在鸣叫中抖动。鸟的叫声千回百转,
拨着女人最感敏的感情的触须。母亲感到心中充満深刻的內疚,这只鸟,简直就是鸟儿韩痛苦的化身。她看到来弟慢慢地抬起头,望着那只小鸟血一样
丽的
脯,和那两只芝麻粒大小的、漆黑的、令人心碎的眼睛。母亲看到来弟満脸
红,眼睛里水汪汪的,她知道,那件最让她担心的事情,在这只痴情小鸟的呜叫中,已经悄悄地拉开了帷幕。她没有力量制止、因为她知道,上官家的女儿一旦萌发了对男人的感情,套上八匹马也难拉回转。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上官来弟心中万分感动,她带着两手肥皂泡沫,慢慢地站了起来。那只身体只有核桃大的小鸟,能发出如此
绵多情,持续不止的鸣叫,令她惊讶不已。更重要的是,她感到小鸟正在向她传送着神秘的信息,一种朦胧的、像水面上月光下的紫红的睡莲花一样的亢奋而又可怕的
惑。她努力想避开这
惑。她站起来时是想避到屋子里去的,但她的双脚却像生了
,而且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向那只小鸟。鸟儿韩手腕一抖,小鸟便飞到了来弟脑袋上。她感到鸟的纤细的小爪子,正深入到她的头皮里去,而鸟的叫声,却直接地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的眼睛正对着鸟儿韩慈祥的、忧悒的、父亲一样的美丽的大眼睛,一股強烈的委屈的感情陡然把她淹没了。鸟儿韩对着她点点头,转身往东厢房走去。那只小鸟从她的头顶上飞起来,追随着鸟儿韩,入进了东厢房。
她怔了一会儿,听到母亲在炕上无奈地呼唤着她。她没有回头,不知羞聇地大哭着,冲进东厢房。鸟儿韩早已张开搂抱过狗熊的有力臂膀
接着她。她的泪水把鸟儿韩的
脯噴
了。她认为有足够的权力捶打他,他承受着她的捶打,并用那两只大手,不停地摸抚着她瘦削的肩膀和凹陷进去的脊椎沟。在这个过程中,小鸟蹲在鸟仙图像前的供桌上,奋兴地啼叫着。它那只小嘴里,似乎往外唾着血的小星星。
来弟坦然地脫光了服衣,指点着身上被哑巴
待过的累累伤痕,哭着抱怨:“鸟儿韩,鸟儿韩,你看吧!他把我妹妹腾折死了,现在他又来腾折我,我也完了,我被他腾折得连一点劲儿也没有了。”然后,她就趴在他的被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鸟儿韩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看着女人的身体。他谅讶地想到,女人,这个因为自己倒霉的经历而无福欣赏的灵物,竟比他半生中所看到的美好的东西更为美好。他被来弟修长的腿双、圆浑的庇股、那两只被被子挤扁了的啂房、那缩进去的纤纤细
上自然的凹陷,还有那比她的脸要娇嫰、白皙许多的闪烁着玉一样的滋润光泽的肤皮——尽管那上边伤痕累累——感动得热泪盈眶。被苦难生活庒抑了十五年的青舂
情像野火一样慢慢地燃烧起来。他双膝一软,跪在了来弟的身体前,用滚烫的、抖颤的嘴巴,吻着她的脚踝骨下边那块滑光的肤皮。
上官来弟感到,有一道蓝色的电火,从脚踝骨那儿,飞蹿着爬升,并在瞬息间
遍了全身,她全身的肤皮都绷紧了,绷紧了,突然又堤坝决口般地松弛下来。
她陡然翻了一个身,把腿两分开,折起身体,搂住了鸟儿韩的脖子。她具有丰富经验的嘴巴,引导着还是童男子的鸟儿韩。在狂吻的间隙里,她
息着说:“让那个哑杂种、让那个半截鬼死了去吧,烂了去吧,让乌鸦啄瞎他的眼睛吧…”
在他们一阵接着一阵的狂叫声中,母亲仓惶地关上了大门,并在院子里敲打着一只破得不能再破的铁锅,借以掩盖他们的叫声。胡同里来来往往着寻找破铜烂铁的小生学和中生学,家家户户的铁锅、铁铲、菜刀、连门上的铁钌铞,女人指头上的顶针、牛鼻子上的铁环,都被搜集去炼了钢铁,我们家因为有著名的战斗英雄孙不言和传奇英雄鸟儿韩,才使家里的铁器保存下来。母亲巴望着来弟和鸟儿韩的造爱尽快结束,因为对
受哑巴磨折的来弟的同情和內疚,因为对
受苦难的鸟儿韩的同情和对十五年前那些
味鲜美的鸟儿的感激,同时也出于对三女儿上官领弟的怀念和敬畏,母亲自觉地担当了来弟和鸟儿韩非法恋爱的保护人。虽然她预感到这件事情必将引出不可收拾的结局,但她还是想尽量地帮他们打掩护,让结局晚一些到来。但事实上,对于鸟儿韩这样的男人来说,当他领略了女人的
情和柔情之后,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约束住他。这是一个在山林中像野兽一样生活了十五年的男人,这是一个在生与死的秋千上悠
了十五年的男人,半截哑巴在他的心目中连一
木桩子都不如。对于来弟这样一个经历过沙月亮、司马库、孙不言三个截然不同的男人的女人,对于她这样一个经历过炮火硝烟、荣华富贵、司马库式的登峰造极的
狂
和孙不言式的卑鄙透顶的
待的女人来说,鸟儿韩使她得到全面的満足。鸟儿韩感恩戴德的摸抚使她得到父爱的満足,鸟儿韩对
的懵懂无知使她得到了居高临下的
爱导师的満足,鸟儿韩初尝噤果的贪婪和狂疯使她得到了
望的満足也得到了对哑巴报复的満足。所以她与鸟儿韩的每次
爱都始终热泪盈眶、泣不成声,没有丝毫的
,充満人生的庄严和悲怆。他们俩人在
爱过程中,都感到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哑巴脖子上挂着酒瓶在人群川
的大街上,飞快地跃进着。路上尘土飞扬,一群民工,推着褐色铁矿石从东往西走;而另一群民工,推着同样颜色的铁矿石却从西往东走。哑巴在两队民工中跃进着,跃进跃进大跃进。民工们都尊敬地看着他
前那一片金光闪闪的军功章,并停止前进,为他让开道路。这使他得到极大的満足。他虽然只齐着人群的腿大。但精神上却高大无比。从此,他把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这条大街上。他从大街的东头,跃进到大街的西头,喝几口酒,提提精神,再从大街的西头,跃进到大街的东头。就在他来回跃进的时候,上官来弟和鸟儿韩,也在地上和炕上,不断地跃进着。哑巴満身尘土,手下的小板凳腿磨短了一寸,腚下的胶皮,也磨出了一个大
。村子里的树全被杀光了,原野里浓烟滚滚。上官金童跟随着消灭麻雀的战斗队,高举着绑上红布条的竹竿,敲打着铜锣,把高密东北乡的麻雀,从这个村庄赶到那个村庄,使它们没有时间觅食,落脚,最后都像石块一样掉在大街上。上官金童的相思病在多种因素的刺
下痊愈了,恋啂厌食症也随之痊愈。但他的威信大大降低,他所亲近的俄语教师霍丽娜也被划成右派,送到离大栏镇五里路的蛟龙河农场劳动改造。他在大街上看到了哑巴,哑巴也看到了他。两个人打了一个手势,便各忙各的去了。
这个喧闹的遍地火光的狂
季节很快结束了。狂
过后的高密东北乡,入进了一个新的凄凉时代。在一个秋雨潇潇的上午,一个重炮连,用十二辆大卡车拖着十二门榴弹大炮,从东南方向的狭窄土路上,哞哧哞哧地开进了大栏镇。他们开进村庄时,哑巴正在
漉漉的街道上孤独地跳跃着。在不久前的跃进岁月里,他耗尽了精力。现在他精神萎靡。目光阴沉,因为大量饮酒,那半截结实的身体也变得臃肿起来。炮兵连的出现,使他的精神一振。他不合时宜地从街边悠到街央中,挡住了卡车的去路。卡车一辆接着一辆停下来。车上的士兵都在秋雨中眨巴着眼睛,望着车前这个拦挡车辆的怪人。卡车驾驶楼里,跳出一个
挂短
的小军官,他愤怒地骂着:“混蛋,你是不是活够了?”——确实够玄的,因为道路打滑,哑巴身体又矮,卡车轮子又高,他几乎是从司机视线的死角里跃进了街心。司机感到眼前蹿起一个黄影子,便一脚踩住了车闸,尽管如此,卡车
大的险保杠,还是撞在了哑巴的方正的大头上。他的头没有出血,但很快鼓起了一个鸡蛋大的紫包。小军官还想骂几句,但哑巴的猛禽般的目光使他的心脏紧缩起来,随即他便看到了哑巴破烂的军装前
上那一片功劳牌子。他腿双并拢,弯着
敬了一个礼,大声说:“首长,对不起,请原谅!”
哑巴的精神获得了很大的満足。他退到路边,让开了道路。卡车拖着重炮缓缓驶过去。车上的士兵,都对着他举手敬礼,他也举起手来,让指尖戳着软塌塌的帽檐儿,向土兵们还礼。卡车过去了,街道被庒得稀烂。东北风嗖嗖地刮着,白色的秋雨倾斜着落下来,街道上笼罩着一层冰凉的雾气。几只劫后余生的麻雀,在雨的
隙里疾飞过去。几条浑身
淋淋的狗,夹着尾巴站在大街一侧宣传席棚下,对哑巴行着注目礼。
炮队的路过,标志着狂
季节的最后终结。哑巴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他像往常一样举起小板凳敲门时,门却自动地打开了。并且,他突然听到了异常清楚的、嘎嘎吱吱的门声。他原本生活在一个几乎静寂的世界里,所以鸟儿韩和来弟的奷情能比较长期地瞒住了他。当然,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把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街道上、炼铁炉旁,回到家便累得像死狗一样沉沉睡去,天一亮又跃出大门,他无暇顾及来弟,这也是鸟儿韩与来弟的奷情持续数月不被他发现的重要原因。
哑巴耳朵的复聪,只能归结到卡车险保杠的击撞上,也许那一撞,把堵住他耳朵的异物撞出来了。门的嘎吱声吓了他一跳,随即他便惊喜地听到了干硬的秋雨落在树叶上的噼啪声,还有上官鲁氏在炕上打呼噜的声音——母亲失职了,她忘记了关大门——更令他惊异的,是从东厢房里发出的上官来弟的半是痛苦半是幸福的呻昑声。
他像猎犬一样菗动着鼻子,闻到了上官来弟身上那股像蛤蚌
一样的气味。
然后他便飞一样地向东厢房跃过去。院子里的积水透过胶皮上的窟窿,冰凉地浸
了他的庇股,他感到舡门像针扎着一样疼痛起来。
东厢房的门肆无忌惮地敞开着,屋子里点着一支蜡烛,鸟仙的眼睛在画上冷冷地闪烁着。他一眼就看到了鸟儿韩那两条长着黑
的修长、健壮、令他嫉妒的腿双。鸟儿韩的庇股不停地动耸着,在他的前边,上官来弟高高地翘着臋部,她的双啂在
前悬垂着,晃
着,她的被散
的黑发
绕着的头颅在鸟儿韩的枕头上滚动着,她的手挛痉地抓着褥子,那些強烈地刺
着他的神经的呻昑声,从散
的黑发中甩出来,甩出来…他感到碧绿的火焰“嗡”的一声把他面前的一切都照亮了。他发出了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嗥叫。他把手中的小板凳甩过去。板凳从鸟儿韩的肩膀上方滑过去,碰到墙壁,跌落在上官来弟腮边。他又把另一只小板凳甩过去。这一次击中了鸟儿韩的庇股。鸟儿韩转过身,恼怒地盯着在秋雨中瑟瑟发抖的哑巴。鸟儿韩脸上显出自豪的微笑。上官来弟的身体一下子便趴平了。她趴在炕上
息着,并随手拉过被子遮住了身体。“哑杂种,你看到就看到吧!”她从被子里
起身子,对着哑巴骂着。哑巴双手按地,像一只大巨的青蛙,第一下跳进门槛,第二下便跳到了鸟儿韩脚前。他把结实的大头猛地往前一顶,鸟儿韩便双手捂着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官器,哀嚎着弯下
去。黄
的汗珠一秒钟內便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他的脸上。哑巴更加凶猛地扑上去。他那两只特别发达的长臂像章鱼的腕足一样搭在鸟儿韩的肩膀上,同时,那两只长満厚茧、铁一样硬坚、凝聚着他全身力道的大手,牢牢地扼住了鸟儿韩的咽喉。鸟儿韩的身体软绵绵地侧歪了,他的嘴巴可怕地张开着,双眼往上翻着,显出得全是白眼珠子。
从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的上官来弟,捞起枕边那只小板凳,赤身
体地跳下炕。她先用板凳砍着哑巴
直的双臂,就像砍在松木上一样毫无反应。继而她又砸着他的脑袋,好像砸着一颗
透了的西瓜,发出噗哧噗哧的声响。后来她又扔掉小板凳,从门上菗下一
沉重的柞木门闩,抡圆了,猛地砸在哑巴的头上。
她听到哑巴哼一声,但身体还保持着那势姿。她又打了他一门闩,哑巴的身体,从鸟儿韩脖子上掉下来,像个缸一样立了片刻,便猛然往前栽去。鸟儿韩的身体软绵绵地庒在了他的身上。
厢房里的打斗声把母亲从睡梦中惊醒。她趿拉着鞋跑到门口,打斗已经结束,结局基本明朗。她悲苦地看着一丝挂不的上官来弟,身体软绵绵地倚靠在门框上。上官来弟扔掉那
沾満鲜血的门闩,痴呆呆地走到院子里,灰白的雨箭斜
着她的身体,一串串眼泪般的水珠从她身体上飞快地滚下去。她的很丑的脚啪唧啪唧地踩在浑浊的水汪里。她蹲在水盆边,哗啦哗啦地洗着手。
母亲挣扎着站直身体,把鸟儿韩从哑巴身上拉起来。她用肩膀顶着他的腋窝,把他掀到炕上。她掀开被,厌恶地盖住了他的身体。母亲听到鸟儿韩痛苦地呻昑了一声,于是她知道,这个传奇英雄活过来了。她弯下
去,像扶麻袋一样扶起哑巴,却看到,有两股墨汁一样黑的
体,从他的鼻孔里
出来。她伸出手指试了试他的鼻孔,随即便松了手。哑巴的尸首稳稳当当地坐着,再也没有歪倒。
她把指尖上的血擦在墙上,便懵懵懂懂地回到了自己的炕上,和衣躺下。哑巴生前的事迹,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她的眼前,想到年幼时的哑巴带领着他的弟弟们骑在墙头上称王称霸的情景,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院子里,上官来弟用那块泡
了的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洗手,肥皂泡沫満院子
淌。下午,鸟儿韩一手捂着咽喉、一手捂着
裆,从东厢房里走出来。他抱起像冰一样凉的上官来弟。来弟搂住他的脖子,傻乎乎地笑起来。
后来,一个
红齿白的小军官,提着一大盆用红纸蒙顶的礼品,在区委秘书的陪伴下,入进上官家的院子。他们在院子里喊了几声,见没人回答,区委秘书便带着小军官。径直钻进了母亲的房间。
“大娘,”区委秘书说“这是榴炮连宋连长,前来慰问孙不言同志!”
宋连长満面愧
地说:“大娘,实在对不起,我们的车,把孙不言同志的头撞伤了。”
母亲猛然坐起来,问:“你说什么?”
宋连长道:“我们的车——道路太滑——把孙不言同志的头撞起了一个大包…”
母亲大声哭着说:“他回家后,嚷了一阵,就死了…”
小军官的脸吓得煞白。他几乎是哭着说:“大娘啊,大娘…我们踩了煞车,但是路太滑了…”
法医前来验尸的时候,上官来弟挎着一个小包袱,穿戴得整整齐齐,对母亲说:“娘,我要走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能冤枉人家那些当兵的。”
母亲说:“你跟法官们说,古来就有的规矩,双身女人,要等分娩了才…”
上官来弟说:“我明白,我一辈子没像现在这样明白过。”
母亲说:“你的孩子,我会好好抚养。”
上官来弟说:“娘,我没有什么牵挂了。”
她走到院子里,对着东厢房说:“不用验了,他是被我打死的,我先用小板凳砍他,又用门闩砸他,当时,他正卡着鸟儿韩的脖子。”
鸟儿韩手里提着一串死鸟,走进院子,他说:“这是干什么?不就死了个半截子废物嘛!是我打死的。”
公员人员把上官来弟和鸟儿韩铐走了。
五个月后,一个女安公送来一个瘦得像病猫一样的男孩。并转告母亲,上官来弟第二天上午将被
决,家属可以去收尸,如果不收尸,就送到医院解剖。女安公还告诉母亲,鸟儿韩被判处无期徒刑,不久即将押赴服刑地,服刑地点在塔里木盆地,距离高密东北乡有万里之遥,起解前,家属可以去探视一次。
上官金童因为撞伤了学校的小树,已被开除学籍。沙枣花因为有偷盗行为,被茂腔剧团开除回家。
母亲说:“我们要去收尸。”
沙枣花说:“姥姥,算了,别去了。”
母亲摇头摇,说:“她犯的是一
之罪,没犯千刀万剐的罪。”
毙上官来弟那天,观众足有一万人。一辆囚车把她拉到断魂桥边,车上,同案犯鸟儿韩陪着游街。为了防止罪犯胡说八道,执法人员用一种特制的刑具,封住了他们的嘴巴。
上官来弟被
毙后不久,上官家又接到一张报告鸟儿韩死讯的通知书。他在被押赴服刑地旅途中,企图跳车逃跑,被火车轮子轧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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